四
此時郭惠不哭了,她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向馬秀英說明白了。馬秀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她往杯里倒水,水溢出來了還在倒,郭惠替她扶正了茶壺,小心地問:「姐姐,你怎麼了?」
馬秀英淡然一笑,漸漸恢復了常態。她囑咐郭惠說,朱元璋說她父親臨終前把郭惠許配給人的話,既不要去問姐夫,更不要去問娘,馬秀英讓她答應自己。
郭惠說:「我怕辦不到,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不能問?我不能總蒙在鼓裡呀!姐夫能把我怎麼著!」
「傻丫頭!」馬秀英說,「你姐夫是不能把你怎麼著,藍玉可就毀在你手裡了!那話,你姐夫只對藍玉說過,你怎麼知道的?不明顯是藍玉告訴你的嗎?既然你姐夫決心拆散你們,他又私自回來與你幽會,他丟了前程事小,弄不好性命都不保,你既愛他,就不該害他。」
其實這並不是馬秀英制止妹妹聲張的最重要的理由,但她明白,只有危及藍玉這條理由對郭惠有約束力。
郭惠又流出了眼淚,但又說:「不問我姐夫行,我不能不問我娘,我娘真有這麼大的事瞞著我不對,我心裡話瞞著她,也憋悶。」
馬秀英說:「也許遺囑這件事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不管怎麼說,必定有隱衷,又必定是捅開來對誰都不好,不然有什麼必要瞞呢?朱元璋不是說了嗎?到你滿十八時,就真相大白了,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會天天想這事,天天睡不著覺。」郭惠說。
馬秀英說:「如果娘不想告訴你這事,你問了她也會否認;如果她什麼也不知道,你問了,就會惹出大麻煩,老太太去質問朱元璋,家裡亂了營,叫外人看笑話好嗎?」
憑直覺郭惠猜十有八九沒這回事。她說爹生前對馬秀英最好了,連姐姐都不知道影兒,怎麼偏偏跟姐夫說?
「男人之間當然又不同。」馬秀英只能這樣說,「也許,根本沒這回事,那就更不該說破了。」
「為什麼?」郭惠追問。
馬秀英認為,如果是朱元璋編出來的,一定是編給藍玉聽的,無非是叫他死了這份心。不然為什麼親自張羅給他訂親?
「那更怪了,」郭惠說,「藍玉那麼好,也沒抱誰孩子下井,怎麼惹著姐夫了,必定要把好事給攪黃?」
再往深了想,馬秀英也說不清,她勸郭惠別胡思亂想了,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也別叫藍玉再來了,對她不好,對藍玉就不是好不好的事了。
郭惠說:「我那天趕他走,太狠心了,話也說得太重,他一定恨我,我連解釋幾句的機會都沒有了。」說到這裡她又流淚了。
馬秀英倒有另外的看法,一痛才能決絕,不然還得藕斷絲連。勸郭惠別再想這些了,藍玉要想通了,痛痛快快地娶傅知府的千金,又討得朱元璋的歡心,多好的事情啊。
郭惠說:「姐姐,你叫我好失望。我原以為,你在姐夫面前是最有面子的,他從不把你當一個普通女人看,大事小情都來問問你。你若肯在他面前為我求求情,一定能行,可你是不肯幫我了。」
馬秀英的眼神有點獃滯,她的眼前是飛旋的雪花,耳畔是奇怪的雜響。
郭惠說:「姐,你想什麼呢?」
想什麼?馬秀英當然想得更深。她已經想到,朱元璋是要把郭惠留給他自己,那就必須斬斷任何伸向郭惠的手。至於為什麼不馬上名正言順地娶她?恐怕他也有所顧忌。納妾,張氏不會甘心情願,郭惠也不會答應,何況還有馬秀英這一關。但假如日後朱元璋稱王或登極為帝,那就大不相同了,王妃、貴妃,那是有多少都不為卑賤的。
她能把這些告訴妹妹嗎?
馬秀英說:「妹妹,你畢竟還小,涉世不深,你不知道,任何人都有他不能的,我也一樣,這件事我就幫不上你,也許越幫越亂。真的,我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郭惠茫然地望著更加茫然的馬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