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諒掙扎著想坐起來,卻沒辦到,喘了一陣,伸手指著床頭的一個鐵皮箱子。
達蘭問他是不是要打開?
陳友諒從手腕上解下一把鑰匙。達蘭接過來,打開箱子,裡面有一個漂亮的嵌螺甸檀香木匣子。
達蘭知道裡面裝的是皇帝玉璽,不知他此時拿出來要做什麼。
陳友諒點點頭,達蘭把匣子捧到他面前,陳友諒打開匣子,裡面有一方很大的玉璽,達蘭早就聽陳友諒說過,這是用和氏璧打造的皇帝之寶,是漢高祖的,後來宋徽宗得到,又偶然傳到了陳友諒手上,他才做了皇帝。他讓達蘭帶著它,日後交給陳理,並告訴陳理,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一定讓他傳位給達蘭的孩子,傳弟不傳子。
達蘭說:「口說無憑啊。」
陳友諒說:「朕寫下來,拿紙筆來。」
達蘭馬上去找紙筆。
四
劉基下榻的營中,一燈昏然,屋中四壁皆空,只有幾卷書和一壺清茶擺於案上,劉基與佛性大師分坐桌子兩側,師徒二人一邊品茗,一邊敘舊。
佛性啜著茶說:「看你的氣色,知你一帆風順,很得寵啊。」
劉基說:「老師薦我來輔佐他,敢不盡心儘力?」
佛性說:「倒不是因為我與他有過一點檻外之緣,我是替天下蒼生選主啊。他能器重你,你便有施展平生抱負以利天下的機會。」
劉基說:「是的,事無巨細,他都來問我,有時我覺得李善長都被冷落了,我心裡並不踏實。」
佛性問起他現在官居何職。
「一先生而已。」劉基說。
「這叫什麼官職?」佛性大為不解,對尊敬的人皆可稱先生啊。
劉基告訴佛性,朱元璋當眾說過,先生是最被敬重的至尊,天下可稱先生者,孔子、孟子而已。朱元璋說,給劉伯溫位極人臣的一品官也是對他的褻瀆,索性免俗,什麼都不給,先生到底。
佛性說:「阿彌陀佛,倒也別緻。伯溫,我雖已出世,卻又時時入世管你們的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劉基豈能不解先生之心?佛性想把他平生的大志交付與學生,由劉基替他完成,這大志是利國利民利蒼生的。
由於說到佛性心坎上去了,佛性眼中竟漲起了淚潮,頻頻點頭。
有人來報:「長老,先生,平章大人著人來送夜宵了。」
佛性說了句多有叨擾。
門開處,幾個廚師魚貫而入,菜肴擺滿了一大桌。佛性說:「替貧僧多謝你們主公。」劉基給了廚師們幾貫賞錢。
廚師退去後,佛性說:「送了這麼多!」
劉基說朱元璋對老師真是破例。他平時自己吃飯,一碗飯,一碗湯,幾碟小菜而已。
佛性說,苦命人出身,總是知道節儉,知道一粥一飯來之不易。
「也不全因為受過窮。」劉基說,他也有做給下面人看的意思,他都如此儉樸,別人誰敢奢靡!
他們又說起陳友諒的結局,佛性執意說他已亡,劉基深信不疑,單等胡惟庸回來證實真假了。
此時胡惟庸那條船借著暗夜和蘆葦盪的掩護悄然滑行在湖面上,下弦月昏暗,湖上一片灰茫茫,只有遠處陳友諒水寨的船上張掛著高高低低的燈籠,梆子聲,巡夜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似乎為了壯膽。
這條船鑽進了可以沒人的蘆葦盪中。原來是胡惟庸帶從人來弔唁陳友諒的,船上擺著豬頭、羊頭和牛頭。
一個侍衛問:「咱們偏離涇江口大營了吧?」
另一個說:「可不是,船掉頭吧?」
胡惟庸卻說:「我把船開到這兒來,是想救大家一命。」
眾人狐疑地望著他。直到此時,胡惟庸才告訴從人,這是必死無疑的差使。他讓大家想,我們有無活路?如果人家陳友諒根本沒死,或者只是受了點傷,我們大張旗鼓地帶著三牲來弔祭,這不是當面咒人家死嗎?陳友諒生性殘暴,馬上得把我們剁成肉泥。
一個侍衛說:「說得在理呀。」
胡惟庸接著分析,如果他果真死了,也不會放我們回去,大戰之際折主帥,會動搖軍心的,他們必定要瞞得鐵桶似的,怕我們走漏了風聲,能不殺我們嗎?
一個侍衛不平地說:「這哪裡是來刺探情報,這是叫我們來送死呀!」
胡惟庸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主公想要的情報只一條:陳友諒到底是死是活。我們弄到准信不就完了嗎?
「對啊!」「幸虧胡大人為我們做主。」
有人問:「現在怎麼辦?我們聽胡大人的。」
胡惟庸下令,把三牲都推到湖裡去,算祭龍王,求龍王保佑他們。
一陣隆隆聲,眾兵士把豬頭、羊頭等供品全掀入湖中,湖裡開了鍋一般,水花四濺,胡惟庸帶眾人跪在船頭,口中都念念有詞。
起來後,胡惟庸說:「一切都聽我的,我先帶一兩個人去看看,別人在二里以外的關帝廟裡藏身。」
眾人答應著。
夜色濃黑,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涇江口鎮街市到處是陳友諒的兵營。
胡惟庸帶著兩個隨從,都披著雨衣頂著雨笠,踏著泥濘跋涉著。
偶爾有巡街兵士提著風雨燈走過,還有敲梆子報平安的戍卒。胡惟庸幾人走走停停地盡量躲閃著巡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