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方玉說:「我就是不讓你再給陳友諒當吹鼓手。明兒個他死了,你這翰林還跟他到陰間去嗎?我看都該作鳥獸散了吧?」
李醒芳說:「這不是給陳友諒畫的,我告訴過你了。」
「是了,」楚方玉故意氣他說,「這是為你的紅顏知己所作。若是陳友諒一命嗚呼了,你是不是要接收可憐的皇后啊?」
李醒芳說:「你真可惡!」趁她嘻嘻哈哈笑時,他抓起筆來,在她腦門上重重地畫了一筆。她哎喲一聲,趕快去照鏡子,成了三花臉,二人大笑。
窗外的侍衛對胡惟庸小聲說:「聽他們的話,陳友諒真的快死了。」另一個說,「咱這不是得到准信兒了嗎?可以回去了吧?」
胡惟庸說:「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呢。」他說的重要事,當然不會告訴他們。
兩個侍從面面相覷。
胡惟庸仍在向房中窺視。
李醒芳問:「你這次來,到底是為什麼?」
「讓你跳下這條快沉的漏船。」楚方玉說。
李醒芳說等船全沉了再逃生也不遲,他說做人不能太勢利。
「我勢利?」楚方玉說,她可沒拿過陳友諒一粒俸米、一兩俸銀。
李醒芳說:「你想拿我也不讓。那個大色鬼,若見了你,三宮六院頓失顏色,連達蘭都會失寵,我怎麼辦?」
楚方玉咯咯地笑起來,她聲稱自己和李醒芳井水不犯河水。
窗外一個侍衛說:「這女的真美,從沒見過這樣叫人心動的美人!」
胡惟庸踢了他一腳,說:「在這兒等著,我去會會朋友。」他走到門口,摘去竹笠,脫去蓑衣,伸手敲門。
李醒芳在裡面問:「這麼晚了,是誰呀?」
胡惟庸大聲說:「你連老同鄉胡惟庸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嗎?」
李醒芳顯然大為驚訝,看了一眼楚方玉,一時怔住。楚方玉問:「胡什麼?是誰呀?」
李醒芳小聲說:「我跟你說過的,同鄉,最有才幹的那個,刀筆很厲害,一紙狀子殺了三個縣令,兩個平章,一個左丞,一個右丞,在前幾年轟動江南啊。」
楚方玉說:「這種心術不正的人,你鬥不過的,不必交往。」
「人家雨夜來訪,豈可拒之門外?」李醒芳欲去開門。楚方玉說:「那我要回我下榻處了。」說著拿起桐油紙傘,從後門走了,李醒芳說了句「明天再見」,也不挽留。
三
李醒芳萬萬想不到,會是胡惟庸闖來。時下陳友諒與朱元璋兵戎相見,同鄉胡惟庸正是在敵方供職,他來此何干?
李醒芳還是很熱情地把他迎了進來。
李醒芳說:「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是在客中,居無定所,虧你能找上門來。」
胡惟庸抖抖身上的雨珠,說:「仁兄又低估了我胡某人的本事。」
李醒芳請他坐下,說:「不敢,不敢。不過,那年鄉試時,在江南貢院門外,你我打過一次賭,你可是輸了。」原來他們打過賭,胡惟庸誇下海口,說二十年後自己要當宰相。
胡惟庸說:「我說的是二十年為期,現在才六年啊,我說我二十年後做丞相,還有十四年,你等著吧。」
「可你連中書省的七品都事還沒當上呢。」李醒芳說,「距正一品的中書令不是有十萬八千里之遙嗎?十四年何其短?」
「我並沒說限於元朝的官職。」胡惟庸說,「我現在就是都事,正七品,不過是朱元璋那裡的。」
李醒芳哈哈大笑,笑他雖是七品,卻是個帶偽字的,草寇而已。
胡惟庸也反唇相譏:「你雖為翰林,不也是個偽的嗎?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勝者王侯敗者賊,我看醒芳兄是上了賊船了。」
這話說得李醒芳的臉很不是顏色。胡惟庸見他認真了,馬上打哈哈說:「玩笑,玩笑!」
李醒芳揭開茶壺蓋看看,說:「茶涼了,我去燒一壺開水。」
胡惟庸說:「方才在外面還聽到嫂夫人的聲音,怎麼轉眼不見了?」
李醒芳說:「我尚未娶妻,哪有夫人?方才走的是一位朋友,與蘇坦妹齊名,並稱楚蘇的楚方玉,想足下亦有耳聞。」
「她呀,不得了的人物。」胡惟庸說,「大名如雷貫耳,你怎麼不替我引見一下?」
「改日吧。」李醒芳說:「反正她不走。」
胡惟庸猶念念不忘:「原來李兄有幸與楚蘇之楚交往,令人羨慕。據說,她的姿色也是艷冠群芳的。」
李醒芳道:「蘇坦妹也是色藝雙絕呀,不是叫你的主子砍了頭嗎?」
胡惟庸尷尬地一笑,不敢再說這個話題。
李醒芳和胡惟庸喝著茶,李醒芳問:「你來此地是公事還是私事?不會是專程來找我的吧?」
「當然是來看望老同鄉、老朋友了。」胡惟庸言不由衷地說。
李醒芳當然不相信。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胡惟庸說:「這你又忘了我的本事了。我不但知道你在陳友諒大皇帝御前供奉翰林,還知道你又是宮廷畫師,你忘了給過我一張達蘭皇后的畫像了嗎?現在我們主公朱平章手上。」
「我當初就不該給你。」李醒芳有些後悔,說他未必安好心。
胡惟庸一笑,話鋒一轉說起這裡很快就要樹倒猢猻散了,大難臨頭各自飛,問他有何打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