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驚之餘,郭惠很受震動,也深為感動,他為什麼殺朱元璋的心都有?還不是因為我嗎?她忽然緩和了口氣,說:「你坐吧。」藍玉剛要坐,郭惠想到了上岸去買吃食的艄公和曉月,便叫了起來,「不行,他們馬上要回來了。」
藍玉說:「走,我們把船搖到別的地方去,躲開任何人!」他咚咚地跑了上去。
藍玉在艙面上拾起老艄公的大斗笠,往頭上一扣,開始搖櫓。
郭惠也跑了上來,口中說著「你別胡來」,跑過去奪櫓。她沒有力氣,大櫓照樣在藍玉手中用力地搖。
蘆篷船醉漢一樣搖搖晃晃地擠出了船叢,沿著彎彎曲曲的水道駛了出去。這時郭惠也不再阻擋了,生氣地坐在他腳下,心跳得不行了,她捂住了心口。
當艄公和曉月提著食品趕回停船碼頭時,曉月東張西望,找不到他們的船,便說:「船在哪兒?我怎麼看著每條船都一個模樣呢?」
老艄公喝了一大口酒,吹噓說:「在我眼裡可就大不一樣了。我這船,在幾百條船里混著,我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像誰都認得自己孩子一樣。」
他二人沿著碼頭走著,老艄公漸漸著急了:「怪呀,明明是停在這裡的呀!」
「找不著了吧?」曉月說,「方才還說大話呢。慢慢找,船上還有大活人呢,丟不了。」
老艄公又認真地轉了幾圈,頹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船丟了,這可怎麼好!這是我一家人吃飯的本錢啊!」
曉月生氣了:「你一條船知道心疼,你船上的人你不當回事?快找船,找不著船我沖你要人。」她扯著老頭衣領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老頭也顧不得吃喝了,顛躓著來回跑,把吃食都撒了滿地。曉月則一路大叫:「小姐,小姐,你在哪兒?」
沒有迴音,擁擠的碼頭一片嘈雜聲。
三
掌燈後的平章府里靜悄悄的,朱元璋有飯後辦公的習慣,或批公事或看書,很晚才回去休息,有時就睡在公事房裡。
朱元璋又在往屏風上貼紙條,胡惟庸進來,見他新寫的一條是「問宋濂,改正朔否?」
胡惟庸面露驚喜:「改正朔?恭喜呀,早該有自己的年號了,早該登極稱帝了,我們都等不及了。」
朱元璋說:「稱王與不稱王,各有利弊,我還沒有想好。李善長、陶安、徐達、湯和,幾十人的聯名勸進表都遞上來了。」
胡惟庸說:「這是天意。天意予而不取,也是大不敬的。」
朱元璋笑笑,他更關心的是達蘭那裡安排得怎麼樣了。
胡惟庸稟告,他已把從前元朝行台御史大夫福壽的宅第弄過來了,派了幾十號男女去服侍達蘭,這排場也不比她當大漢皇后時差呀。
朱元璋叮囑他,人家畢竟是驚弓之鳥,又是新寡,要好好待人家。
胡惟庸說:「主公盼了這麼久,才把她盼到手了,就這樣讓她守孝三年?」
朱元璋說:「我不過說說而已,那就由不得她了。我顧忌的倒不是達蘭從不從,她又不是個黃花閨女,我這樣對她,已經是捧上青雲了,發點小脾氣邀寵,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胡惟庸眨眨眼,問:「主公擔心的是大夫人、二夫人那裡不好交代,對不對?」
朱元璋笑了:「知我者胡惟庸也。」
胡惟庸獻策,如果主公很快稱王、稱帝就好了,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後宮廣置妃嬪,置它一千個也不為過,誰也不好說什麼了。
朱元璋笑吟吟地站起身,這話顯然打動了他。胡惟庸料定說到他心裡去了,馬上鼓動朱元璋該去看看達蘭,以免人家有受冷落之感。
又是正中下懷。朱元璋意馬心猿起來,便叫馬上備轎,囑咐輕車簡從,胡惟庸當然心領神會,只叫人開后角門,不驚動侍衛們。
幾乘轎子來到行台御史豪宅前,打前站的雲奇對把門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大門開啟。一片燈籠移近,簇擁著朱元璋的大轎進去。
朱元璋在第二進院子落轎後,騎馬的胡惟庸說:「主公自己進去吧,我們在門房那裡等。」
朱元璋點了點頭,看看燈火通明的大廳,裡面靜悄悄的。
豪宅大廳里幾乎成了靈堂,這令朱元璋很不快。靠牆一張桌上供奉著「大漢皇帝陳之靈位」,點著香,供著果品,達蘭穿孝衫,面無表情。她見朱元璋進來,也沒站起來。
朱元璋勉強露出笑容問:「這裡怎麼樣?滿意嗎?」
達蘭說,這麼一所豪宅一個人住,像一個空曠的墳墓。
朱元璋說他是怕不安靜。
達蘭譏諷他花這麼大工本,會後悔的。
朱元璋說:「後悔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達蘭淡然一笑,沒有解釋。
朱元璋說:「你要什麼,叫他們來告訴我。你如果感到寂寞,我可以把你家人接來陪你。」
「有我一個人當人質就夠了。」達蘭冷冷地說。
「這你誤會了。」朱元璋說,「我是一片真心對你。」
達蘭說:「你不要報償嗎?如果要,你現在告訴我。」
朱元璋沉吟一下說:「我實在渴慕你,如果你願意,我會好好待你,陳友諒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陳友諒做不到的我也能。」這是他對達蘭的又一次表白和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