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嘆了口氣:「聽說元璋稱吳王了?當年你父親要稱王,他百般不讓,敢情這王位是留給他自己的。」這是她以婦道之心又一次發泄不滿。
馬秀英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張氏說,「你當然是向著他說話了,他稱王,你就是王妃了。」
「您也是氣糊塗了,」馬秀英縱橫捭闔地給她解釋,天下大事,都有個成法,都有個公論。當年父親僅僅佔了滁州、和州,就想稱王,那不是自己樹敵嗎?而今時過境遷,朱元璋勢力是那時的十倍百倍,稱王也是順其自然的。如果父親活到今天,朱元璋一定不會跟他搶這個王位的。
張氏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只是叮囑她多開導開導惠丫頭,別因為一個藍玉毀了自己一生啊,那太傻了。
四
奉天殿已初具規模,朱元璋帶著胡惟庸饒有興緻地來到工地視察。
藍玉走了來,對朱元璋行了個大禮。
朱元璋道:「來謝我這大媒了?怎麼樣?我聽說新娘子品貌雙全?」
藍玉笑吟吟地說:「還不是殿下的恩典?」
朱元璋笑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了?現在不準叫我殿下,大典還沒舉行啊。」
藍玉說,大家都等不及了,恨不得讓殿下直接登極,省得再費事。
朱元璋心情特別好,說了聲:「好飯不怕晚,你們跟著我,不會有虧吃的。」
藍玉稟報從鎮江帶來一個人,一個殿下最恨的人。
「是誰?」朱元璋問。
「錢萬三。」藍玉是偶然發現他躲到鎮江去了。
朱元璋果然動了氣,他倒不是因為這個富可敵國的富豪不肯掏銀子修城牆,恨的是他狗眼看人低,竟敢藐視他朱元璋,不把他當回事。
朱元璋下令把錢萬三「押上來」,用的不是「帶」,更不是「請」,錢萬三在他眼中就是個有罪的人。
胖得流油的錢萬三被押上來,朱元璋忍住怒氣,沒發雷霆之怒,只是譏諷地說:「別來無恙啊!錢大老爺!」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錢萬三叩頭如搗蒜。
朱元璋對雲奇說:「給他個座位,人家是富可敵國的大富翁,我得看他臉色行事呀。」
錢萬三從地上爬起來,說:「大人若這樣說,小人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凳子搬來,錢萬三卻不敢坐。
朱元璋問他:「你認得我嗎?」
「認得,認得,」錢萬三說,「您是平章大人,不,不,馬上是吳王殿下了。其實,黎民百姓都擁戴您做皇帝呀。」
「你倒會送空人情。」朱元璋說,「有人告訴我,你說你錢多得超過皇帝,你買個王也是容易的事?」
「沒有這話!」錢萬三說,「這是有人陷害我,殿下明察呀。」
朱元璋說:「方才你說認得我,你不過認得現在的我,我問的是你認不認識二十年前的我?」
錢萬三被問得暈頭轉向,不知朱元璋何出此言,朱元璋哈哈大笑起來。
朱元璋對六神無主的錢萬三說:「至正五年,你我在廬州相遇過,你忘了嗎?」
「至正五年?」錢萬三眨著小眼睛,努力回憶著,今年是至正二十七年了,唉呀,二十二年過去了,他可怎麼也記不得了,在哪裡見過主公,又是怎樣衝撞過朱元璋。
朱元璋說:「你那時是狗眼看人低,自然記不得一個窮要飯的。」
「我該死!」錢萬三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自己是有眼無珠啊!他只記得至正五年黃河決堤,災民遍地,朝廷遣禮部尚書泰不華奉?玉、白馬祭河神,他當時實在應付不過來,多有得罪。他說他實在沒想到,在饑民里還有主公哪!
朱元璋揶揄地說:「是啊,早知我有今天出人頭地的機會,你怎麼也不至於放狗咬我,會賞我一碗粥喝呀!」
說畢,他捲起褲腿,露出一塊銅錢大小的疤,朱元璋說,這就是錢家惡犬給他留下的印記。
錢萬三嚇壞了,又一次跪下了:「饒命啊,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朱元璋揮揮手,說:「起來吧,世上的人都是錦上添花,有幾個肯雪中送炭的,這我並不怪你。但我上次要修金陵城牆,你一口應承,卻藏起來不再見我,這卻不可原諒。錢萬三,我問你,你是不是看我朱元璋成不了氣候?」
「不是,不是,」錢萬三說,「主公若肯給我一個改過機會,我就是傾家蕩產,也一定履行諾言,修半個金陵城的城牆。」他這次說的是真話,他想不到幾年間朱元璋勢力陡增。
朱元璋說:「你不是說過,你的銀子、糧食比國庫還多嗎?那你答應修半個金陵城,不是太小看自己了嗎?」
錢萬三道:「那……我聽主公安排。」
「四面城牆,八個城門,你都包下來。」朱元璋命令他包工包料,說自己馬上率師再征武昌,等打下武昌回來,若修不好城牆,可別怪他不客氣了。有本事就再逃走。
錢萬三汗流浹背地說:「我有幾個腦袋,還敢言而無信啊!這次藍玉將軍不去找我,我內弟也再三勸我來謝罪了,好歹我內弟是朱大人手下當差的呀!」
朱元璋問:「你內弟是誰呀?」
「楊憲啊。」錢萬三說。
朱元璋大為意外,他口氣緩和多了,說:「哦,楊憲比你明白事理。不過你不要仗著他的勢力胡作非為,我是不講情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