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變得陌生的雛鷹就是她自己親手調教和放飛的嗎?是人固有的劣根性讓他折羽,還是她訓導無方?她枕了個一百萬兩銀子的玉枕也沒讓自己清醒。
一
劉基和宋濂來到江西已經幾天了,他們沒有驚動官府,只住平民小店,朱文正也沒有絲毫覺察,他們做到了名副其實的私察暗訪,越訪查下去,他們的心情越沉重,宋濂幾乎想逃回金陵不當這個差了。原因很簡單,朱文正罪不容誅,宋濂不忍心讓他死在自己手中。
可劉伯溫不放過宋濂,這天又拉他到城郊附近來暗訪,其實也是根據御史舉報線索,追蹤而來的。
劉基和宋濂帶著三五個隨從,步行來到一個叫「樟樹」的地方。
眼前是一大片良田,正有一群穿同樣衣服的男女在田間插秧,田埂上居然有人拿著鞭子監工。
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女人直起腰來向監工求饒說:「行行好,讓我到地頭歇一會兒吧,實在挺不住了。」她一邊說身子一邊直搖晃。監工過來,狠狠抽了她幾鞭子,罵道:「賤人,又想偷懶!」
女人被打得左躲右閃,臉上、胳膊上頓時現出條條鞭痕,周圍幾個幹活的人想過來攙扶女人,監工大聲說:「幹活,少管閑事!」接二連三地又抽打那女人。
女人終於倒在了泥水中。
劉基說了聲:「不準打人!」他手下的人也都擁了過去。
打人的監工說:「她是我們大都督的家奴,打死也不關別人的事。」
受傷的女人從泥水中爬起,躺在田埂上呻吟。監工見劉基等人怒目而視,又不像等閑人,也知眾怒難犯,揮揮手,說:「你先去歇歇吧。」
女人被攙扶到一棵大樟樹下,半倚著樹榦,大口地喘息著。
宋濂給這女人餵了點水,問:「他說你是大都督的家奴?在我們吳王治下,怎麼會有家奴呢?」
女人說他們原來是元朝平章巴辛帖木兒的家奴,換湯不換藥,現在不又成了大都督的奴隸了嗎?窮人就是這個命啊。
誰都知道,按朱元璋的法律,農奴一律廢除,不論什麼人家,都不準像元朝那樣蓄養奴隸,一旦違犯,就處以重罰。這朱文正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原封不動地把元朝官吏的奴隸收過來役使,難怪御史不顧一切地參他。
勞累了一天的劉基、宋濂並不在乎身體的不適,心裡的不舒服更叫他們情緒低落,他們奉王命來查處的畢竟不是一般官吏呀。
他們住的地方在洪都北郊,挑著「天碖客棧」的羅圈幌,就是人稱「雞毛小店」的那種,三教九流都在這裡過夜,談不上雅靜、安適,賭錢的吆五喝六,***的買春調笑,整日不得安寧,可只有在這地方,他們才能做到真人不露相。
劉基身心疲憊地騎驢歸來,身後有兩個隨從。到客棧門口下了驢,自言自語地說:「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好累呀!」他忽然注意到有兩個官差模樣的人在門口晃悠,眼睛盯著他。
他覺得官差形跡可疑,便與宋濂耳語了幾句,兩人都有同感,看起來驚動了朱文正了,這官差一定是他派來探風的。
不管它,劉基什麼沒見過!
劉基走了進去,問坐在櫃檯後面的賬房先生:「請問,有人來找過我嗎?」
賬房先生回答,倒是有人來查過店簿,問他們幾位姓甚名誰,從哪裡來,來幹什麼?
劉基問:「先生怎樣回答的。」
賬房先生說:「我說我只管開店,客人從哪裡來,來幹什麼與我無關,不欠店錢、飯錢就行。
劉基笑了:「這話有理呀。」
店夥計打來兩盆洗臉水,他二人卸去外衣,開始洗臉,劉基洗了幾把臉,銅盆里的水就變得渾濁了,他開玩笑說,這盆水能施一畝地的肥,宋濂大笑。
說起這幾天查證家奴的事,劉基說,蓄奴罪大,朱文正公開賣官,更叫人不敢相信。證據確鑿,各個品級明碼實價,他們很納悶,這些官在吳王的簿子上有沒有?如果沒有,那就是假的,是黑官,那就更是聞所未聞了。
說起朱文正強佔民田一萬多畝,再加上把沒收的元朝大臣的田地竊歸己有,一共三萬多畝,還在莊園里私自設卡設稅,公然蓄奴,沒人敢問,宋濂直搖頭。
劉基說:「怪不得李善長說江西雖是富庶之地,稅賦卻有限。」
宋濂說:「還查下去嗎?朱文正怕要沒命了。」
「就現在這些,你以為他還有命嗎?」劉基說:「究竟怎麼處置,看朱元璋的了。」
宋濂說,吳王已經宣布永遠廢除私蓄奴隸的制度了,這朱文正卻敢把元朝貴族的土地和家奴原封不動地轉到自己名下,實在太不給吳王長臉了。
劉基主張要儘快離開這裡,這幾天他總發現有人在客棧跟前轉,說不定是朱文正派來的探子,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宋濂更怕驚動朱文正,見了面,一口一個伯伯地叫著,怎麼說話?說真的不是,說假的也不是,左右都是尷尬,反正證據足夠判朱文正死十回了,不如儘早打道回府。
吃過晚飯後,從城裡方向來了一大群人,燈籠多得數不過來,形成燈海,這引起了店家注意,掌柜的和夥計都跑出門去看,只見遠遠的有一片紅光移動,紅光後面是大片移動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