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看了劉基一眼,覺得朱文正很厲害,言外之意是他本來沒有貪贓枉法之事,劉、宋二位理應按這個口徑去復命,否則就有誣指之嫌了。
劉基也想探探底,就明明白白地問朱文正:「這麼說都督知道告你的是什麼人了?」
朱文正自悔失言,馬上改口:「也不過是猜的。我經營洪都和江西有幾年了,見了點成效,打擊大戶,必招怨謗,他們背地裡參我一本,在情理之中。」
劉基說:「你養父靠爭取人心解民於倒懸才逐步有了半壁河山。我相信你作為他的骨肉,比別人會看得更深遠,不會被聲色狗馬所蒙蔽。」
宋濂很佩服劉基,這是在堵朱文正的嘴,我先說你不會有事,又以你朱文正的角度去推理,至於我查到了什麼,你就無法問了,也就省去了麻煩。
朱文正有點不自在,他只得說,大事小情他向來都是派專差去向父親報告的,他不敢自專。
劉基便順水推舟道:「這就好,這就好,有吳王為你做主就萬無一失了。」
朱文正說:「不管我有罪無罪,拋開官差,作為侄兒,我請兩位長輩吃頓便飯,二位總不會拒絕吧?」
宋濂很擔心吃請會犯口舌,正在犯難,不料劉基早輕鬆地接話說:「吃請還會推託?你不來請,我們也準備臨走前打上門來討酒喝呢。」
朱文正高興了,說:「謝謝二位大人賞臉,灑宴定在明天,到時候我派轎子來接。」
二人答應後又謝。
宋濂太了解劉基了,吃請歸吃請,辦案歸辦案,他心裡是涇渭分明的。
三
雲奇躺在床上,望著樑上正結網的蜘蛛出神。身下脹乎乎的,已經不像頭幾天那樣巨痛了,那幾天他痛得用頭撞牆,跳井的心都有,多虧一個野郎中,給他那地方插了一根鵝毛翎管,才沒讓尿道封死,萬一肉長死了,還得割第二刀,更受不起罪了。
門開處,一束陽光射到雲奇臉上。他扭頭一看,竟是朱元璋,不禁委屈得哭起來。
朱元璋從侍衛手中接過一大堆點心、水果,放在床頭,揮揮手,侍衛出去了。朱元璋掏出手帕替雲奇拭著淚,心疼地說道:「你真是個傻瓜!怎麼能這樣干呢?」
雲奇抽抽噎噎地說:「我在這世上,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親人了,你若不要我,我只好去死了。再說,我也真捨不得離開你,想來想去,也只得當太監,你才會讓我天天跟你出入後宮了。」
朱元璋說:「你真想當太監,也和我商量一下呀,不能自己下手啊!若不是有人看見,不疼死你,也流血流死了,那是男人的命根子,這還了得。」
雲奇說:「罪我也受了,殿下不會再不要我了吧?」
朱元璋很受感動,說:「你真是個忠誠的好人啊。你其實用不著這樣自殘。我會忘了皇覺寺里的交情嗎?你這一來可就不是男人了,你連後人都沒有……」
「我什麼都不要,」雲奇說,「能跟著你就行,不就是不要女人嗎?其實也沒有女人喜歡我,這回可戒了,咱佛門的十戒里有戒姦淫婦女,也沒有戒男女之事這一條啊。」
朱元璋苦笑,手拍著他胳膊說:「我會待你好的,好好養幾天,我就叫他們帶你到後宮去,馬秀英聽說這事,還特地叫我來看你。」他指指一盒點心說:「這盒芙蓉糕就是她親手做的。」
雲奇雙手蒙面說:「這事怎麼能告訴她呀,羞死人了。」
朱元璋說:「傻瓜!你不當太監怎可以自由出入後宮?她早晚會知道呀。」
雲奇又問:「達娘娘還恨我嗎?我怕她不原諒我。」
「她早不怪你了。」朱元璋說。
「我能下地了,就上行台御史衙門找她磕頭去。」雲奇說。
「她昨天進宮封為真妃了。」朱元璋說,「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達蘭改名叫真妃了,不許再叫舊名了,更不能提陳友諒的事,朝野上下都不知道。」
「我是鋸了嘴的葫蘆。」雲奇說,「這不是殿下說的嗎?還有胡惟庸知道啊,你得囑咐囑咐他才是。」朱元璋點點頭。
封了真妃,自然不是假的了,達蘭這幾天春風得意。
黃昏時分,廊上廊下靜悄悄的。達蘭的肚子已經顯懷了,她逗弄一會籠子里的畫眉,手扶著肚子來到梳妝台前,取出裡面的一個嵌寶盒子,打開來,露出那顆包在紅綢布里的和氏璧大印。她把印托在手上,又看了看遺書,眼前浮現出陳友諒的影子。她在心裡暗暗叫道:陳友諒啊,你聽見我對你說話了嗎?再有幾個月,你的兒子就要在吳王宮裡降生了!我想他一定是個兒子。如果是個郡主,那算是老天不佑我們。如果是個男兒,我一定讓他得寵,讓朱元璋傳位給他,實現你的夢想,兵不血刃地讓朱元璋的江山姓陳,我也不白受辱一世了……
鏡子里出現她珠淚漣漣的臉。
忽然有人敲門。達蘭嚇得急忙收起玉璽,揩乾淚痕,又勻了點粉。宮女引著馬秀英和郭寧蓮進來了。達蘭滿臉堆笑地道了個萬福,說:「妹妹可實在不敢當,勞動姐姐們來看我。」
大家坐下後,馬秀英說:「都是一家人了,今後有話就說,有難處去找我們,誰對你有不恭處,你就處罰,別寵著他們。」
達蘭說自己是個什麼身份,自己知道,若不是身懷六甲,無顏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