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救你,卻又不可救你;我能讓你活,卻不得不讓你死,這是混合著最大限度愛與恨的情愫嗎?讓幼年王子們看著親人被弔死,這是殘酷的以儆效尤嗎?讓此吳王去處置彼吳王,究竟誰是偽吳王?
一
轉眼間,雲奇已是太監中的元老了。後宮日益擴充,原有的太監不夠用,便決定在民間招用,當然第一關是可靠,然後才談得上閹割。
經過嚴格篩選又經統一閹割後的小太監們,進宮前還要最後一次「驗明正身」,雲奇就充當這個檢驗官。
後宮太監房門口,新豎起一塊牌子,朱元璋親筆手書「內官干預朝政者斬不赦」。這是一條明訓,朱元璋是汲取了歷代宦官干政,致使朝綱崩壞、天下大亂的教訓,才有此嚴格限制的。
眼下這群剛剛割去了生殖器的毛孩子,雖然已步入閹者行列,卻沒人理會那塊戒匾字面的含義。
一群半大孩子排成一列長隊。
雲奇威嚴地坐在院子里一張桌後,旁邊有人在紙上做筆錄,有人站在一邊唱名:「李玉——」
一個孩子出列,走到雲奇跟前,紅著臉解開褲子,雲奇向褲襠里一望,平平的,只有一塊疤,他說聲:「過!」
做記錄的人便在名字下畫一個對號。
唱名人又叫:「朱二!」
朱二是個憨頭憨腦的小子,他也把褲帶敞開讓雲奇看。雲奇看過說「過」,朱二提上褲子要走,雲奇說:「回來!你叫什麼?」
朱二說:「朱二,我在家是老二。」
「不能姓朱。」雲奇說,「你不能跟主公一個姓。」
「那我姓什麼?」朱二說。
「豬馬牛羊,除了朱,隨便姓!」雲奇說。
朱二說:「那我挑個大的,姓馬吧。」
雲奇關照記錄的:「改過來,叫馬二了。」
馬二忽然問:「是當了太監就不能娶媳婦,不能留種了嗎?」這話立刻引起了一片嘩笑聲。
雲奇說:「下輩子想美事吧。」
有人來叫雲奇,說主公找他,問他給真妃的孩子找奶娘的事有無定準,要他自己去回。
雲奇把新入宮的小太監都驗過了,又講了講宮中規矩,這才往達蘭的宮中跑。
朱元璋早他一步進了達蘭的仁和宮,雲奇不敢衝撞,便在外面等。
真妃正逗著孩子玩耍,朱元璋進來了。達蘭逗著兒子說:「快來參見父王!」
朱元璋抱過孩子親了一口,端詳著,說:「這孩子像我嗎?」
「不像你像誰?」達蘭說,「你看那兩個招風耳朵,耳朵往前罩,不是騎馬就是坐轎。」
朱元璋搖搖頭說:「不像我,耳朵比我的小多了。長大了再看吧。」
達蘭說:「這孩子的躁脾氣都與殿下一樣。」
「是嗎?」朱元璋笑了,「日子過得好嗎?」
達蘭說:「有什麼好?我是半路來的,人家誰會正眼看我。我受點氣沒關係,誰拿我兒子不當回事,我可不能饒,他好歹也是王子,不是野種。」
朱元璋說:「誰會給你氣受!馬秀英為人最厚道,恨不得走路把腳扛起來,生怕踩死了螞蟻。郭寧蓮是個有口無心的人,上午說的下午就不記得了。你別自尋煩惱,沒事多和她們說說話。」
達蘭便說起找了幾個奶娘都不好,不是一副窮酸相,便是髒兮兮的,再不,奶水稀薄,她一連打發四個了,達蘭怪辦事的人是看她下菜碟。
朱元璋說,這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奶娘的好與壞,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寧妃那裡不也沒找到合適的嗎?
達蘭這才不說什麼了,又說起孩子還沒起名呢。
朱元璋說:「都忙忘了。我早起好了,叫朱梓,桑梓的梓。」朱元璋起名是有講究的,名字全是木字旁,有木才能植根,才能枝葉繁茂,多木才能成林。
達蘭給他倒了茶,問:「殿下什麼時候登極為帝呀?」
朱元璋說:「你怎麼問這個?馬秀英從來不問。」
達蘭噘起嘴來說:「在家裡問問也不行嗎?我說人一到了手,就不再甜言蜜語了吧?動不動就給臉子瞧。」
朱元璋說:「別生氣呀,問就問吧。你是希望我當皇帝呢,還是不希望。」
達蘭說:「這還用問嗎?日後你可不能偏向,不能對我的朱梓另眼相看啊。」
朱元璋說:「那怎麼會,手心手背都是肉,等朱梓到了五歲時,好好去念書,那時你就是母以子貴了。」
二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
清早起來,馬秀英就無端的心悸,總感到有災禍降臨。什麼災禍?除了關在牢中的文正,還能有什麼事叫她憂心如焚?她去看望過朱文正幾回,送什麼好吃的也無人攔擋,也不會有人對他用刑,牢子們知道朱文正的身份,都以笑臉相對,馬秀英不擔心他在牢中受苦受屈。
她擔心的是能不能保住他一條命。她只能指望朱元璋回心轉意了。李善長以下文武要員,幾乎都上疏請免,都不例外地碰了釘子,連從不為人說情的劉基也終於建議貶為庶人、終生不用,朱元璋只是說了句:「行啊,好人你們做,惡人我來當!」
這不是不肯饒恕的意思嗎?
朱元璋頭天晚上告訴馬秀英,叫齊家裡人,明天一起去牢中看望朱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