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明王老老實實呆在滁陽,有碗飯吃,又可過皇帝癮,卻非要到金陵來,弄得連吃飯的家什也丟了。卦象雖主龍鳳皇帝無緣到達金陵,宮殿還是要修的。
一
朱元璋心中揮之不去的那塊心病本來就是小明王,這個不識時務的龍鳳皇帝偏偏不識趣,像模像樣地隔三差五來一個聖諭,儘管都是不咸不淡的雞毛蒜皮小事,也夠煩人的了。
這天朱元璋與百官正在議事,禮儀官又來報:「龍鳳皇帝有聖諭到。」
劉基看到,朱元璋臉色登時變得煞是難看,但也只是瞬間的事,馬上又變得泰然平和了,並且顯得很謙恭,彈冠振衣起身降階迎聖旨,李善長等雖不情願,也都跟在後面,只有劉基未動,端著茶杯像在看熱鬧。
宋濂碰了他一下:「走啊。」
劉基說:「我從來沒拜過小明王,他也從來不是我的主子,我只認朱元璋。」宋濂沒奈何,猶豫了一下,還是跟眾臣一起跪到了朱元璋身後去接旨。
來使對跪在香案前的朱元璋宣讀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聞吳王新克姑蘇,實力日增,已有半壁天下,可喜可賀,今朕欲遷都金陵,諭令吳王前來迎駕。欽此。
朱元璋說了聲「臣朱元璋領旨」,從地上爬起來,接過聖旨。他說了聲「好好款待欽差大人」,轉身往座位走來。
一個人的忍讓都是有限度的。朱元璋幾乎要脫口而出罵祖宗了。這小明王不是得寸進尺,登著鼻子上臉嗎?他以為他是誰?馬打江山驢坐殿,他居然要跑到金陵來騎在朱元璋頭上作威作福了。從前離得遠,朱元璋尊奉龍鳳皇帝,用他的年號,尚無大礙,人人只是把小明王當成個牌位,是個象徵而已。一旦把他接來,一城二主,那豈不是作繭自縛了嗎?
劉基注意到朱元璋臉色極不好看,朱元璋拿著聖旨走到座位上,隨手一擲,那聖旨從案上滾到了地上。
劉基用胳膊碰了宋濂一下,說:「小明王太不明智,這是加速其亡啊。」
宋濂點頭,是啊,聖旨掉在地上,吳王殿下都沒有撿起來。
趁朱元璋不在意時,還是李善長悄悄拾起聖旨,悄悄放在案上。
楊憲問:「殿下真的奉旨去接小明王嗎?」
朱元璋沒好氣地說:「我不是說了嗎?奉旨。」
湯和說出了朱元璋不好說出口的話:「天不可有二日,他來了算怎麼回事?」
「放肆!」朱元璋拍了桌子,「這叫什麼話?什麼時候一天有二日?我朱元璋本來就是龍鳳皇帝的臣子呀!」表面文章他還是要做的。
李善長陳言,殿下對得起龍鳳皇帝了。從前他在安豐被人攻打得危在旦夕時,是我們出援兵救了他,把他安置在滁州的。
下面的話是常遇春說的:「好好在滁州呆著得了,得隴望蜀,又想上金陵來。」
朱元璋心裡很高興,有眾人這些話,他覺得五腑熨帖。見他哭喪著臉,這給李善長以鼓舞,他說:「當初不如聽伯溫先生的話,與龍鳳小朝廷一刀兩斷也就好了,現在成了兩手捧刺蝟,不再聽命於他吧,天下人會說長道短,捧在手裡吧,又名不正言不順,我們成了為他效力的。」
湯和說:「那真成了馬打江山驢坐殿了。」
朱元璋又斥了一句:「不得無禮。」
陶安冒了一句:「迎來小明王,怎麼安置呀?還要修宮殿才行吧?」
朱元璋眉頭忽然舒展開了,他顯得很大度,強調不能忘本。當初我們勢力不大時,龍鳳皇帝收留了我們,這麼多年從來沒過問過我們的事情,且一直在北面與元軍作戰,等於為我們築起一道藩籬,現在不能因為我們強盛了就忘本。他一錘定音,接不接駕已不必爭辯,他向眾人當中張望,叫廖永忠。
廖永忠從後面站了出來。
朱元璋把接駕重任給了他,接龍鳳皇帝來金陵,自然要走水路,派他做接駕護駕大臣,要他多帶舟師,要安然無恙地接皇帝到來。不可有半點差池。
廖永忠說:「臣遵命。」
朱元璋扭過頭來目視劉基說:「想麻煩伯溫先生做一次監工,委屈了。」
「我本是閑人。」劉基無可無不可地說,「不知讓我做什麼?不會是大興土木,為龍鳳皇帝修宮殿吧?」
朱元璋道:「先生果然有先見之明,正是要你做宮殿監工。」
劉基煞有介事地說:「這差使我可不敢接,殿下想殺我,找個別的名目才好。」
朱元璋笑了:「我是認真的,先生何出此言?」
劉基說得很在理,去一趟滁州迎駕,走得慢,往返半個月也夠了,別說修宮殿,即使是築一馬廄也來不及呀!
本來因此舉大為不滿的群僚們藉機大笑起來。朱元璋不笑,他說並沒有逼先生在半個月內造出一座宮殿來,先生可先選好殿址,再找人畫出圖樣來,龍鳳皇帝駕臨金陵後,可先住在吳王的舊宮中,待新皇宮落成再喬遷。
劉基說:「既是不急,那我就當一回監工。」
朱元璋的一切恭順和忍讓都很反常,反常得令臣僚們都憋了一口氣,不知主公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眾臣僚陸續往外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廖永忠已經走到奉天門了,胡惟庸追了上來:「廖將軍!」廖永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