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放下心來,他目睹元朝暴政,早已體會到必使人民得以休養生息,才能國富民安,豈能濫施酷政?
「這就好。」郭山甫申明他的觀點,秦朝用酷政對付百姓,結果官逼民反,元朝亦然;漢唐用體恤百姓的黃老之術,得以無為而治。他勸朱元璋好自為之。
朱元璋長吁了口氣,又去望窗外的飛雪。
郭山甫預言,到了好日子,自然雪霽風晴,日朗風和。又問起國號定了沒有。
朱元璋說:「國號大明,明朝,如何?」
郭山甫手捋長髯道:「大明,好,好啊。」他想起《易經》上說,日月相推而明生焉,有日有月豈不是有天了嗎?
朱元璋大喜說:「岳父大人這一說,這『明』字更是輝煌無比了。岳父千萬不能走,要參加大典才是。」
郭山甫沒有答應,稱自己不慣熱鬧。只等到初三晚上,見了明月,當即告辭。
奉先殿已裝潢一新,傢具也都換了新的,金碧輝煌。
陶安領著胡惟庸等人捧來了登極的袞冕,前圓後方外玄里,前後各有十二旒和五彩玉十二珠的冕,玄衣黃裳十二章的袞服上織有日月星辰和山、龍、華、蟲六章,做工極為考究。
陶安還說這是奉旨簡化做的。
朱元璋說:「簡化了還這麼複雜。平時上朝可穿不得這個,禮儀太繁要不得。平日就穿常服,烏紗折角向上巾,盤領窄袖袍,金束帶,就行了。」
陶安說這都是參照歷朝歷代典制製作的,也不可太簡,太簡了便沒有了威儀。
朱元璋一指身後的新匾,上面是「廉生威」三個字,他直言不諱地說,威從何來?廉生威,一個人當皇帝、做官,首先是廉潔,廉潔奉公,就得民心,得民心就有威望。
陶安說:「陛下說得切中要害。」
這時郭寧蓮在院子里忘乎所以地大喊著:「天晴了,天晴了!」
朱元璋大步跑到門口,仰頭一看,烏雲正向天邊滾散,一彎新月如鉤,升上東天。
院子里,馬秀英、達蘭、朱標和皇子們及宮女、太監全跑出來了,在雪地上蹦啊,跳啊,好像雪停了是更值得慶賀的事情。
陶安連稱陛下洪福齊天啊,一連十天風雪交加,明天大典,今日驟晴,這不是天意是什麼!大家都附和著說預示國運昌盛。
朱元璋仰看著如鉤月牙,忽然說:「寧蓮,去請你父親,我要先謝他。」
郭寧蓮說,月牙一現,他已經出了金陵城門,連夜走了。
朱元璋不勝嗟嘆。
三
奉天門外,晴空下鹵簿排列,旗仗林立,甲士列於午門之外,文武百官在李善長率領下穿上了新朝服立於兩廂,通贊、贊禮、宿衛官及尚寶卿等侍從官進入。
這時已是三鼓時刻,丹墀下大樂齊鳴,告祀天地後的朱元璋升御座,袞冕吉服,格外威武,雄視大殿內外。只見湯和上來捲簾,尚寶卿汪廣洋把御寶放於御案上。
拱衛司鳴鞭三響,引班官陳寧隨著大樂聲引領李善長等文武百官進入丹墀拜位。
之後,李善長率百官舞蹈,山呼萬歲。
樂聲中,捧表官郭興跪地捧表,站在御案前的受表官胡惟庸將笏板插入腰間,跪下接表,再放到表案上,之後抽出笏板起立後退,面東而立。內贊官陶安大聲宣布:「宣讀賀表!」
宣表官中書省左丞相李善長上前,將笏板插入腰間跪下,展表官費聚也跪下來幫他展開表文。
李善長朗聲宣讀:「……吾皇應天順人,君臨大位,蒼生咸仰。吾皇秉聰明睿智之資,備聖神父武之德,首出庶物,卓冠群倫。初無盡地一人之階,而致普天率土之會,東征西討,猶大旱之望雲霓,外攘內安,措顛連而執衽席,兵威所向,靡堅不摧;德意所加,無遠不服;平群雄而潛亂息,掃六合而煙塵清,拯其塗炭之氓,布以寬仁之政……人心所屬,咸鼓舞於謳歌,偃武修文,開太平於萬世;制禮作樂,妙化育於兩間……」
在黃袍加身,接受百官朝賀的當兒,朱元璋忽然想起小時候玩遊戲的往事。他總是孩子王,用芭蕉葉子折成平天冠,扣在頭上,讓徐達、湯和這些小夥伴拿著竹板做成的笏,對高坐在土台或糞堆上的「朱皇帝」山呼萬歲,頂禮膜拜。
想不到今天演化成了真的,他坐的不再是糞堆,而是金燦燦的龍椅,一切恍如在夢中。可以說,普天下都盡歸他朱元璋了,山川林木,飛禽走獸,還有這塊國土上的男女百姓,他真正體會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滋味了。
什麼是權力?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想幹什麼都是一句話的事,他對全天下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沒有第二個人敢與他抗衡。
他在心裡千遍萬遍地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彪炳青史的好皇帝,唐堯禹舜,漢皇唐祖,應當都在自己之下。他願意為天下百姓做好事,讓他們醒里夢裡把朱皇帝視為大恩人……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記起功臣的後人,他差點忘了一個人,那就是胡大海的兒子胡三舍。他下了殿,第一件事就是召來李善長和胡惟庸,叫他們到鄉下去接胡三舍母子。
李善長記不起來了,說:「陛下說的這胡三舍是何人啊?」
胡惟庸說:「當年是臣安排的,我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