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說:「是胡大海的小兒子呀。他也該長大成人了。當初朕答應過他,有朝一日我取了天下,接他母子來同享富貴。胡大海忠心耿耿,為朕而死,三個兒子叫朕正法一個,另一個戰死……」說這話時,眼含熱淚。
周圍的臣子們都很感動。胡惟庸說:「臣這就派人到鄉下去找。有皇上這樣仁慈之心,部下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呀。」
好天氣持續了三天,到了正月初七,又陰上來,朱元璋已不在意了。開國之初,千頭萬緒,要辦的事數不勝數。隨朱元璋打江山的多是粗人,禮儀上的事大多不懂,如果沒有李善長、陶安、劉基、宋濂這些人操持,不知要出多少笑話呢。朱元璋開玩笑地說:這比玩兒遊戲做皇帝要繁瑣多了。
這天朱元璋把劉基召到了宮中御花園。
天上飄著雪花,朱元璋很有雅興地同劉基踏著積雪漫步,欣賞著冒雪盛開的梅花。
朱元璋說他想封王的事想了幾天了,想就教於先生。
劉基問:「是封功臣嗎?」
朱元璋說,他想先封皇子們。
「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劉基不客氣地說,文武百官出生入死跟著皇上打天下,誰不求個榮華富貴?
「也要封的。」朱元璋說,「只是有個輕重緩急。」
「哪個輕哪個重?」劉基說,「比起功臣來,皇子們算什麼?」
朱元璋很不高興,忍著沒有發作。
劉基站到了白玉石橋上,問:「皇上知道漢高祖分封的故事嗎?」
朱元璋沒聽說過,讓他講講。
劉基當然是借古諷今了。劉邦有了天下,不忘舊臣,經常請大家喝酒,頭幾次賜宴,功臣們都高高興興地來了,後來氣氛就變了。
朱元璋說:「不會是菜不好吃吧?」
劉基一笑,說那真是百態俱出,有人喝悶酒,一喝就醉,有人借酒蓋臉罵天罵地,後來再招臣下賜宴,沒人來了。
「這不是抗旨嗎?」朱元璋說,「都是漢高祖太好說話,慣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開始,劉邦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就私下裡問張良,張良也一肚子氣,為將士們抱不平,就賭氣說,他們在底下商量造反呢。劉邦一聽急了,又驚又怕,說自己天天宴請他們,賞錦緞、女子,並沒有虧待大家呀!
朱元璋到底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他說:「看起來,漢高祖忘了封這些功臣了。」
「正是。」劉基說,張良告訴漢高祖,誰都不是聖賢,跟著明主打江山,都求的是封妻蔭子、封侯拜相,不滿足他們,豈能高興?於是漢高祖五天後大封功臣,於是相安無事,天下太平。
朱元璋笑了:「好一個天下太平,看來朕不先封功臣,天下是不會太平了!好吧,朕也仿效漢高祖就是了。」
劉基淡然一笑。
四
天下就很難有一碗水端平的事。你本心想端平,手發抖還是不平。朱元璋面對那麼眾多的同鄉、親戚和勇猛的戰將,封得再細,也會掛一漏萬,何況他開初的封賞又是很有節制的,他唯恐封賞太濫會不值錢,劉基也建議寧缺毋濫。
也許他不該遺忘一個幫了他大忙的人,那就是為他登極鋪平道路的廖永忠,照理說,廖永忠封了德慶侯已經夠得上顯赫了,可他覺得與自己的功勞不相匹配,於是他稱病不上朝,派他去廣東征討他也拖著不去。
廖永忠一個人在喝悶酒,臉顯得更黑了,他旁邊放著誥命鐵券,上有「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和中書省平章兼同知詹事院,德慶侯」字樣。
其兄廖永安拄著棍子駝著背被下人攙扶著進來了。本來個子就小,一駝背更顯得枯乾了。廖永忠急忙起身,把哥哥扶坐到桌旁,一邊叫人:「添雙筷子來」,一邊埋怨,「從東城到西城這麼遠,有事說一聲,我到哥哥那兒去就是了。」
廖永安推開酒杯,說:「我不喝酒,你自己喝吧。」
廖永忠說:「哥哥來,是有事吧?」
廖永安拿起他的金書鐵券,說:「我是來祝賀呀,你封了德慶侯,又有了世代可以世襲的誥命鐵券,咱們廖家也光宗耀祖了。」
「你倒知足。」廖永忠說,「封個侯算什麼?人家有六個人封了公啊!我在侯里也是二等侯,一等侯俸祿一千五百石,我才九百石。」
廖永安說:「那天封侯儀式一完,你跟我說的一番話,我很憂心,一夜沒睡。」
「你怕什麼!」廖永忠說,「這次沒封你公,沒封你侯,我心裡就來氣,這不是飛鳥盡良弓藏嗎?想當年朱元璋要向江南進軍,連一條船都沒有,若不是我們兄弟二人帶一百多艘戰船,兩萬多人馬投奔他,他能攻下采石磯?能佔了太平?能據有金陵?」
廖永安說:「這兩年我上不了陣,不是身殘了嗎?無功不受祿啊!」
廖永忠說:「你還不是為他打仗而殘廢的嗎?」再想想,在雞鳴山下立的功臣廟裡,一年四季享受香火的有多少人?二十一個,他兄弟二人都沒有。「徐達、常遇春、朱文忠、湯和、鄧愈這些人不敢比,死去的胡大海,也可不攀。和咱一起投效他的俞通海為什麼入了功臣廟?有些人投奔他在咱之後,功勞沒咱們多,像什麼曹良臣、孫興祖、張德勝,都成了功臣廟裡的人,能叫人服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