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說:「不必了,幾句話的事。」他像老朋友一樣,拉著劉基的袖子向八角亭走:「我們到亭子里去,何必在屋子裡!」
宋濂說了句:「我去出恭,失陪。」趕緊溜了,他覺得自己不便參與此事,他既不能徇私,又勸不了執拗的劉伯溫。
落座後,李善長關切地說:「皇上走前,我向皇上說了,開國的賞賜名單中漏了先生,即使你不要顯官,給一點田畝總是應該的,你指一指,在老家浙江要田,還是在南京附近要。」
「謝謝丞相。」劉基說他在家鄉武勝村,祖上留下的幾畝田,足夠一家人口謀生了,要那麼多地幹什麼,又不想當財主。
李善長說:「先生總是這樣清高,叫我們不好做人了。」
「人各有志。」劉基說,「我這人,這些事上歷來不上心,我也並不妨礙別人。」
李善長沉了一下,說:「皇帝這是登極後的第一次出巡,委託我二人監國,我們應當和衷共濟才好。」李善長的話已有一點綿里藏針的味道了。
「諸事還請丞相多拿主意。」劉基客氣地裝傻。
「這不是說遠了嗎?」李善長說完又沉默下來,話不好出口,就說,「這幾天天氣太熱了,田地旱得都龜裂了。」
「是啊,」劉基說,「丞相無大事,我得換換衣服該辦公事去了。」他真的站了起來。
李善長忍不住了,說:「伯溫,我是來求足下的。」
「你這相國有事求我?」劉基說。
李善長說:「你把都事李彬下到牢里去了?」
劉基並不否認是自己乾的,聖上正想殺一儆百呢,他竟敢賣官受賄,如果不是廣東方面行賄人犯了事,也牽不出李彬來。
李善長問:「先生想怎麼處置他呀?」
「當然按律。」劉基說大明律是聖上御批恩準的,不管是多大的官,貪污、受賄六十兩以上的處以極刑。這李彬竟一次收贓銀五百兩,死幾回都夠了。
李善長言不由衷地稱道伯溫秉公執法是一絲不苟的。
「我是御史中丞啊,」劉基說,「專司糾劾百官。這得罪人的倒霉差事沒人干,皇上給了我,我少不得替皇上充當黑臉判官了。」
李善長見話不投機,劉基根本不買他賬,只好攤牌說:「伯溫沒聽別人說過什麼嗎?李彬是我親戚呀。」
「倒是有人吹風。」劉基裝傻說,「可我不信,現在有些人慣會攀龍附鳳,藉以抬高身價。」
「是真的。」李善長說李彬是他妹妹的兒子,是他外甥。
劉基聽了,非但不買人情,反而拍著大腿說:「唉呀,你實在不該戳破這張紙。你不說破呢,我做個人情,皇上就是怪罪下來,最多說我辦事馬虎,是非不分。知道是你外甥就難辦了,我若從輕發落,那就是徇私枉法了,我看不但對丞相不好,對皇上的威望也有損害。」
李善長的臉拉得老長,沒想到他用這種辦法堵他,沒好氣地說:「不至於這樣嚴重吧。我看是先生怕自己的聲譽受損。」
劉基借坡下驢地說:「你真說對了。我放了李彬,別人會說我劉基畏權勢,向丞相低頭,說得再難聽,還可能說我取媚丞相,想陞官,我劉伯溫名聲不值錢,也不能這麼糟踏。」這等於變相宣稱,他絕不通融。
李善長沉不住氣了,站起來口氣變硬了:「這麼說,中丞大人是不肯通融了?」
「不是我劉基不肯通融。」劉基也強硬起來,「實在是大明律不肯通融!」
李善長說:「那好吧,我們把這案子報給皇上吧,等他回來,不要說問斬,就是凌遲、剝皮實草,我也認了。」說罷氣呼呼上轎揚長而去。
劉基拱拱手,說了聲「不送」。
兩頂大轎已停在禮賢館門口。劉基和宋濂並肩走出來,二人各自走到自己轎前了,宋濂又走到劉基跟前說:「你決心與李善長作對了?我看大可不必。」
「怎麼叫與他作對!」劉基說,「他如徇私,倒是與大明律作對了。」
宋濂說他有一計,孩子哭抱給他娘。
劉基明白是上報朱元璋裁決。
「你倒滑頭。」劉基笑了,說:「讓皇上去開這個殺戒,我當好人,對不對?你別忘了,通常是我替皇上得罪人。我若當好人,最好在皇上迴鑾前就放人。」
宋濂不理解他,李善長權力炙手可熱,門生故吏滿朝野,何苦當這個惡人。
劉基說:「朱元璋,啊,又叫名字了。皇上最令我佩服的是他對貪贓枉法者恨之入骨。他拿自己的兒子朱文正開了第一刀,這麼一比,李善長算什麼!貪官不會沒有,有震懾,使他們時時感到有利劍懸於頭上,天下就能太平,這是朱明王朝能否造福於萬民的根本,我豈能逆其流而動?」
宋濂搖搖頭:「我多餘廢話。我早知道你是個萬牛莫挽的性子。」
與此同時,李善長也在緊鑼密鼓地動作,他只有搬動朱元璋,討來尚方寶劍,才能救得外甥一命,他再三斟酌,派了能言善辯又在朱元璋跟前有面子的陳烙鐵陳寧替他走一趟開封去見駕。
三
正是麥子成熟季節,江淮大地放眼望去儘是黃燦燦的顏色,近幾天天氣好,農夫們都忙著在田裡割麥。
一條夾在無垠麥田中的黃土路上,有兩騎馬不慌不忙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