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亂說。」雲奇說朱元璋對他不錯,是念舊的人,割去那東西是他自己下的手。他一無文才,二無官德,什麼也幹不了,想來想去,只有當太監,不然進不了宮啊!
這話說得如悟恨恨不平。他咬著牙,用最解氣的話說:「不就怕長著那玩意兒給他串了種嗎?他朱元璋天生該當皇帝呀!當年錢萬三家的狗若咬正道一點,怎麼不把那玩意兒咬掉呢,我看他江山傳給誰?」
雲奇生怕他給自己惹禍,伸手狠狠打了他一個嘴巴:「你再這樣,我不救你了。」
如悟說:「你不是說,你這太監救不了我嗎?」
「我救不了你,我可以求別人救啊!」雲奇說。
「你去求誰?」如悟問。
「你這破嘴,我不能告訴你。」臨走時,雲奇站在牢門口告訴他:若他有造化,可能救他出去;若沒那個命,也別怨別人了。
如悟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獄中漆黑的長廊盡頭,牢卒又來上了牢門大鎖。
三
秋風吹落樹葉,滿地飄飛。金菊在御花園玉石橋附近掃落葉,像個麻木的人,兩臂一左一右機械地來回擺動著。樹葉剛掃到一起,一陣風吹來,又吹了個七零八落,金菊只得重新掃起來。
朱元璋帶著雲奇腳步匆匆地走來。金菊沒注意他來,低頭掃時,掃帚恰巧掃到了朱元璋腳上,朱元璋火了,跺了一下腳:「蠢才,沒長眼睛嗎?」
金菊惶惑地抬起了眼睛,一見是朱元璋,也沒有特別的表示,顯得麻木。雲奇官樣文章地喝令:「還不跪下。」
金菊眯著眼看他,也不跪。雲奇要來按倒她。
朱元璋向雲奇擺擺手,示意退下。也許他記起了那一夜,或許還有那一夜情帶給這丫頭的陰影。朱元璋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看了金菊一會兒,問:「累不累呀?」
金菊說:「習慣了。」
朱元璋說:「雲奇,從明天起,不要叫她掃園子了。是誰叫她干粗活的?」
金菊說:「不是皇上下的旨意嗎?」
朱元璋:「有這事嗎?有,也是一時氣話。金菊,你從前在哪兒住?好像是坤寧宮吧?」
雲奇代答:「是,住皇后那裡。」
朱元璋說:「還住坤寧宮吧。」
金菊面無表情地聽著,也不說謝,朱元璋剛一邁步,她又機械地掃起地來。朱元璋很覺奇怪:「朕不是不讓你掃園子了嗎?」
金菊說:「皇上說是從明天起,沒說今天可以不掃了。」
朱元璋反倒被她逗樂了,他說:「好,好,朕再改一次,從今天起,從此時起,你不必掃園子了。」
金菊依然不吭聲。雲奇悄悄說:「快謝恩啊,你傻了呀?」金菊依然不動,朱元璋也不計較,大步向前走了。
回到奉先殿,朱元璋又在審視屏風上的紙條,其中有一個紙條上寫著「如悟」兩個字。他看來也頗傷腦筋,扯下來又粘上去,反覆幾次。
馬秀英進來了,說:「新選來的秀女共五百八十人,我和寧妃粗粗篩選了一遍,留下三百零二個,其餘的遣送回原籍。」
朱元璋告訴她先不忙遣送,他要一一看過才算數。
馬秀英頂了他一句,這是選宮女,不是選妃嬪,皇上國事冗繁,有必要一一過目嗎?
朱元璋見馬秀英很嚴肅,便妥協了:「好,好,你是母儀六宮的,本是你的事,朕多勞了,朕也相信你們不會把好的放走,壞的留下。」
馬秀英忽然問起皇上怎麼發善心,又赦免了金菊了?
朱元璋說:「朕一見她掃園子的樣子,一下子心酸得不行,你知道朕想起了什麼?朕小時候冬天給財主掃雪,他不讓我等雪晴了再掃,非得邊下邊掃,永遠掃不凈。」
馬秀英話外有音地說,皇上常想想從前就好了。
朱元璋說:「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說朕忘本嗎?」
馬秀英說:「哪敢。你如果不健忘,你該記得,金菊從前沒少幫過你忙,好像給你做過幾雙鞋吧?」
朱元璋說:「你來替金菊討公道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吧?」馬秀英不明白,皇上看上金菊什麼了?皇上本不該看上她的,既然看上了,就不該始亂終棄,害得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她怎麼做人?
朱元璋明白馬秀英是想給她個名分,多封幾個妃嬪,本不是什麼大事,可封了一個丫頭,總是面子上過不去,恐有非議,那些專愛嚼舌頭的御史們令朱元璋頭疼。
馬秀英冷笑,說來說去皇上顧的是你的臉面,她是丫頭,不體面,可皇上發跡之前就體面嗎?
朱元璋十分尷尬,幾乎要發作,終於忍住了,他說,封妃嬪斷然不行,本來宮中傳聞就夠多了,不能給人以把柄。他覺得,不如求其次,倒可以給她個差使干,現在女宮不是設了六局嗎?
馬秀英說,六局,每局四司,共二十四司。
朱元璋問,都有什麼司可干?什麼司適合金菊干?
馬秀英說,尚宮局下面的司紀、司舍,尚儀局的司籍、司樂、司賓,她都不合適,尚寢局的司苑、司燈是輕閑差事。
朱元璋笑了:「那就司燈吧。後宮的燈火歸她管,這也很體面吧?」
馬秀英雖不滿意,覺得總比現在這樣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