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大怒,怒的不惟是他為朱元璋討厭的孟子說話,更在於他膽敢藐視朱元璋,向他逐步完善的皇權的堡壘挑戰,如果低了頭,今後將無法收拾,即使他所諫是對的,也不可容忍。
朱元璋說:「你不是抬了棺材來死諫的嗎?朕今天就成全了你。」
這一說,全殿大臣們大驚,個個面無人色,錢唐可是個為官清廉,口碑極佳的重臣啊!
錢唐道:「臣能夠為孟子而死,死有餘榮。」說罷哈哈大笑下殿。
朱元璋先時下令將他斬首,由於受不了他的大笑,又改令用亂箭把他射死。
當錢唐走到台階中央時,亂箭齊發。
中箭的錢唐搖晃了幾下,倒地,亂箭仍然飛蝗一樣射來,頃刻間他猶如一個刺蝟。
大殿上的大臣們個個垂下了頭。
只有一個沒低頭的是劉基,雙目平視,臉上是冷然麻木的表情。
殺了錢唐,朱元璋偏偏不準用他自備的棺材下葬,別出心裁地賜了一張蘆席,令他家人卷了去埋了,朝中沒人敢諫阻。朱元璋認為這已是寬大了,否則應當剝皮實草,讓他的干皮囊永遠恥辱地立於人前,這已是對他網開一面了。
殺了錢唐,果然沒有人再談孟子的是非曲直了。
說來也怪,朱元璋殺錢唐,不怕百官心生怨艾,當年卻獨獨憂慮過江南女才子蘇坦妹會給自己帶來壞名聲。
如今時過境遷了,也不知胡惟庸辦了那件事沒有,朱元璋有理由相信,他在辦,又一定辦得漂亮,人不知,鬼不覺。
他沒有猜錯,這一天,胡惟庸重金役使的幾個人正在婺水河畔大行其事。
月色朦朧,坐落在婺水河畔的一幢石碑在靜穆中披著月色閃著青幽幽的光。落款處有朱元璋的名字。墓碑上可見「蘇坦妹之墓」字樣。
幾個黑影走來。
他們來到碑前,四下看看,先後掄起大鐵鎚,頃刻間把青石碑砸得七零八碎。
隨後,他們拾起碎碑石,撲撲通通地投到了婺水河中。
墳前只剩了一塊墓碑。
幾個黑影已經消失了,朱元璋的心病也從此消失了。當胡惟庸把這消息帶給朱元璋時,他是不能明言自己指使的,這是他聰明的一面,朱元璋更樂得是「無頭案」,他也知道胡惟庸的良苦用心。
朱元璋正在看奏疏,胡惟庸對朱元璋說:「皇上忘了那回事吧。」
朱元璋問:「什麼事?」
胡惟庸說:「浙江婺州的蘇坦妹墓前碑呀。」
朱元璋說:「你不要胡來,別陷朕於不仁不義。」
胡惟庸眨著小眼睛說:「天下有這樣遂人願的巧事!昨天婺州知府來報,說不知什麼人把蘇坦妹墳前的御碑給偷走了。我已限令他們破案呢。」
朱元璋一怔,喜上眉梢,卻馬上一本正經地說很對!並且嚴旨責成浙江府縣通力合作,一定抓獲元兇。這事要大張旗鼓地辦,他問劉基他們知道不知道?他說當年立了這塊代表他悔過的碑,他們四賢才肯應詔而來呀,可見非同小可。
胡惟庸說他第一個告訴了劉基和宋濂。
朱元璋問他們說什麼?有何反應?
「沒說什麼。」胡惟庸說,「劉基只是說,這事蹊蹺。」朱元璋便沒再言語。
胡惟庸說:「今天要有一個畫師來,給聖上畫像。」
朱元璋說:「別又像上兩個似的,畫功太差,根本不像。」
胡惟庸說這個是嶺南有名的畫像師,但是不是名副其實,他也不得而知。
朱元璋說:「你不是認識那個給達蘭畫像的人嗎?那才是個聖手,達蘭的眉毛、頭髮絲都畫得一絲不苟,太傳神了。」
「他那是細膩的新畫派。」胡惟庸說他叫李醒芳,自從陳友諒敗亡後,李醒芳便沒了下落,胡惟庸多次派人去武昌、九江他常落腳的地方去打聽,一無所獲。若真找到他,連那個女才子楚方玉也一起找見了。
「他們是夫妻?」朱元璋問。
「他們是至交,也是情侶,詩畫往來,過從甚密。」胡惟庸說,「但天曉得是怎麼回事,他們一直沒有成親。據說那楚方玉人很怪僻。」
朱元璋沒再說什麼,有一種悵惘若失的心情,如很多小蟲子在爬。胡惟庸早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
五
令他心神不寧的「廖永忠」和「蘇坦妹」兩張紙條從屏風上消失了,也永遠從他的心頭消失了。還有一個棘手的人,令他難下決心。
朱元璋又在審視屏風上的紙條,其中有一個紙條上寫著「如悟」兩個字。他看來也頗傷腦筋,扯下來又粘上去,反覆幾次。
馬秀英這時不請自到,一反平日的溫文爾雅,進門就說:「我聽說,皇上把你在皇覺寺里的一個師兄弟抓起來了?」
朱元璋一聽立刻火了,把筆叭的拍在案上,說:「這可不是後宮的事!朕跟你三番五次地申明,后妃不得干預朝政,你也不例外。」
馬秀英針鋒相對地說:「這不是朝政,此事關乎皇上的名聲、威望。」
朱元璋氣憤地說:「如悟這狗東西!我恨不得親手宰了他。你不知道他瘋狂到什麼樣,他不光是說我當過和尚,討過飯,他把我說得不成個樣子,叫朕無法在百官面前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