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是在御膳房門口碰上馬秀英的,知道她正伺候朱元璋吃飯。自從朱元璋登極以來,朱元璋的膳食都是由馬秀英親自過問,從定菜譜到嘗試,全歸她管,這當然是朱元璋自己的主意,馬秀英是他最可信賴的人。
馬秀英見張氏過來,就問她是不是找自己有什麼事情。
張氏有幾分神秘地說:「有事。你先伺候皇上吃飯吧,回頭我再來找你。」
馬秀英卻讓她有事現在就說,有什麼事這麼難張口。
「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張氏想了想,又試探地問馬秀英,皇上這幾天沒跟她提起惠丫頭的事嗎?
「沒有啊。」馬秀英說,「還是讓我勸她吧?我昨天又跟惠妹長談了一次。有說有笑的,也不再堅持出家的事了,時過境遷,會好的。」
「我不是說這事。」張氏說,「回頭你到我宮裡來吧。」
馬秀英有幾分狐疑地點點頭。
三
馬秀英今天在御膳房裡格外費心張羅,是因為朱元璋要設便宴招待劉伯溫。這是很不尋常的,朱元璋的節儉,不尚奢華是出了名的,他很少擺宴席,自己在吃飯上也是素葷搭配,從不忘把盤子里的菜湯用饅頭片擦凈吃掉。郭惠笑他,說朱元璋省了刷碗水。
御膳房裡大霧騰騰,水霧中忙碌的身影中,有胡惟庸。胡惟庸被火烤得咳嗽著走到門口透透氣,對跟過來的御廚領班說:「你可要仔細,這次再做不好珍珠翡翠白玉湯,你摸摸脖梗子,問問自己的腦袋還長得牢長不牢。」
朱元璋是念舊的人,他總是不忘討飯路上少女那半罐珍珠翡翠白玉湯的美味,他固執地認定,那是世上珍饈美味中的極品。可是他一連撤換了幾個御廚,也無濟於事,沒有人能燒出朱元璋記憶中的美味湯來。今天他關照胡惟庸和馬秀英,再試一回,用以招待劉伯溫,這實在是高看他一眼。
御廚領班誠惶誠恐,他問過師傅、師叔,他們從沒聽說過珍珠翡翠白玉湯,試過多少回,朱元璋都說不對,也不會是真的把珠寶放在湯里煮啊。
「傻瓜!」胡惟庸嘲笑他,再珍貴的寶石也是石頭,能煮出味來嗎?他想,是用寶石形容湯的色香味,就像霸王雞不會是用西楚霸王的肉燉出來的一樣。
領班帶領御廚們備下了鮑翅湯、鰉魚湯、甲魚湯、燕窩湯,他就不信兌不出美味的湯來。
「你可小心點,」胡惟庸說,「今天皇上單請劉伯溫一個人吃飯,這道菜可別現了丑啊。」
御廚領班央求胡惟庸說:「萬一皇上吃了還說不對,您可得替我們說句話呀。」
「我馬上得走。」胡惟庸說,「有劉伯溫在,我不方便出面。」其實他是逃避干係,好在有馬秀英頂著,朱元璋的火不發在他身上就行。
在御膳房餐廳里,雲奇也在忙活。
雲奇領著御廚在擺碗碟杯箸。馬秀英進來,告訴他今天只擺兩副,家人不在這兒吃。
雲奇說我早知道了,是請劉基吃飯。
已經擺好了兩份杯箸,馬秀英又拿來一大堆勺子、筷子擺在了朱元璋位子上,還拿來了紙筆、硯台。
雲奇很奇怪怎麼拿這麼多筷子?
馬秀英說:「一會兒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時,朱元璋和劉基正沿著御花園甬道向御膳房緩步走來,朱元璋問:「你看李善長這人如何?」
劉基一時猜不透他的用意,就來了個推磨法,說他跟皇上多年,皇上還用問別人嗎?
朱元璋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劉基據實而言,他才學不錯,為人平和,善良,有韜略,也有人緣,很多事不好辦的,他一張口,大家不再有異議,這是難得的威信。
朱元璋不大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口氣說了李善長這麼多好處,那他是個完人了?」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劉基說,「人豈能沒有缺陷?他有時優柔寡斷些,但不關大節。」這樣的評價出自劉伯溫之口,朱元璋多少有點意外。
朱元璋說:「他包庇李彬的事,你不是很惱火嗎?他專門派陳寧到開封行在去找朕求情,你不也知道嗎?」
劉基說,一個人一點私心沒有,那是聖人了,豈能用聖人尺度去衡量常人?何況李丞相後來都沒辦成,他也沒對他劉伯溫加害,他是有能力為他設陷阱的。
朱元璋心裡暗忖,劉基真是個君子呀,相比之下,李善長就遜色多了。朱元璋告訴劉基,他還是說了劉基不少壞話的。比如跋扈、怪異、乖張等等。
「我確有這些毛病,不怪人說。」劉基哈哈地笑了起來。朱元璋很欣賞地望著他,劉基的氣度、瀟洒和詭譎,都曾是朱元璋暗暗仿效的對象。
進了御膳房,朱元璋在主位坐了,讓劉基坐在對面,拿起筷子之前,朱元璋像念經似的說了一串話,劉基只聽清了「一粥一飯來之不易」一句。一個皇帝過著穿金裹銀的膏粱錦繡生活時,仍能牢記貧寒的往事,劉基覺得這是天下蒼生之幸。
這時,他已注意到了朱元璋碗筷旁多擺了那麼多勺子、筷子,一時不知何故。
端上來的只有兩素兩葷四碟小菜,還有一個湯,侍者只給劉基倒了一杯酒。朱元璋則端起米飯喝湯。
劉基說:「皇上不用酒,臣怎麼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