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說:「朕白天從不飲酒。這規矩不是給卿定的,你但喝無妨。」
朱元璋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放下筷子,拿起餐桌旁的筆,寫了幾個字,把方才的筷子往旁邊一丟,又拿起一雙新筷子。
哦,劉伯溫明白了,原來多餘的匙、箸是備用品,他即使用餐時,腦子也不會休閑,一旦想起什麼來,會立刻投箸提筆,寫在紙條上。
劉基又一次投去敬佩的目光。
站在後面的雲奇也才明白了奧妙。
劉基推開酒杯,說:「我也不喝。皇上平時也是四個菜,兩葷兩素嗎?」
朱元璋說:「今天你來了,多了一葷,平時朕一個人用餐只是一葷兩素而已。」
劉基說,這若說出去,也許會沒有人相信。
朱元璋說,能吃飽便好,從前窮的時候,常常想,一旦有了錢,天天吃大魚大肉,現在反倒吃不下了。
他又扔下筷子,在另一張印有龍紋的紙箋上寫了幾行字,手指頭染了墨,雲奇遞上濕巾,他擦了去,又換了一雙新筷子。
劉基說:「怪不得陛下面前多擺了這麼多筷子,原來吃飯時也在操勞國事。」
朱元璋說他下的是笨功夫,有時半夜想起來什麼事,也必定點上燈記下來,才能安枕。不像先生飽覽史書,運用自如。他問劉基,古往今來,像他這麼笨拙的皇上有嗎?他又在寫字了。
「前無古人,」劉基說,「怕也是後無來者。難怪皇上說自己食不甘味,這麼吃東西,能吃出香味嗎?還請陛下保重自己。」
朱元璋放下筷子又憶起了往事。那年討飯路上餓昏在土地廟前,一個姑娘給了他半瓦罐湯,她告訴朱元璋,叫珍珠翡翠白玉湯,真是從來沒品嘗過的美味,他很想再嘗嘗,可叫御廚們做了幾回,味道都不對。為了招待先生,今天特意又關照他們再商量著做一次,看有沒有那個味道。
劉基說,陛下不忘根本,這是國家之福啊。這是他發自肺腑之言。
朱元璋最恨糟蹋糧食、暴殄天物的人。停了一下,他又忽然問:「朕想問問先生,你看汪廣洋這人怎麼樣?可以當丞相嗎?」
劉基回答,汪廣洋為人膽小怕事,不敢擔責任,小吏而已,非宰相之胸襟。
朱元璋又問:「楊憲呢?」
劉基的評價是,才幹有餘,品德不足,這種人如果當了丞相,會帶壞中書省、六部。
朱元璋有些不以為然:「那麼胡惟庸你總不至於貶得太過了吧?」他又一次扔下筷子寫字。
劉基這次用語更苛,汪廣洋、楊憲為相,尚不足以害國家,干不好也干不壞。惟這胡惟庸最不能用。
朱元璋一驚:「先生未免過於危言聳聽了吧?有何證據呢?」
「沒有。」劉基坦誠道,只是憑直感,有時候看一個人正不正,完全憑第一眼,並不需要與他相處、深交。
朱元璋說:「哦,你是看面相、看卦象吧?」
「也不是」。劉基承認,胡惟庸是他見過的官員裡面最聰明的一個,他聰明到可以讓你完全不防備他的地步;他沒有辦不到的事,即使把白的說成黑的,別人還以為這是天經地義。這如同拉車,別人拉,或拉不動,或不用力,胡惟庸會把車給你拉翻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太玄了。在先生眼中,豈不是沒好人了嗎?」
「好人有。」劉基說好人不一定能當官,當了官也不一定當得好。像宋濂、章溢,都屬於這一種。
「先生說了別人一大堆壞話,你不怕朕疑心你要當宰相嗎?」朱元璋此言具有挑釁性。
劉基哈哈大笑說:「不會。陛下不會用我,陛下也知道我不會當的。」
朱元璋搖搖頭,說他是最坦直、率真的人,只是有時失之於偏頗。他坦言,還真想過任他為相的事。不過沒說為什麼沒用他。
劉基說自己是一根椽子的料,一定要當房梁來用,會坍了房子的,他說自己真的不行。
朱元璋不禁嘆息道,選賢難,選相尤難。
劉基說,宰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有賢相,皇上會省很多心,若選人不當,又相權過重,就會危及皇權。其實不設宰相也罷,把權力分給六部,由皇上直接掌管六部,不是一樣嗎?
朱元璋暫時還沒有接受這個建議的心理準備,他說:「你是惟恐朕不累呀,設相雖有弊端,畢竟能為朕分解許多重任啊。」
這時侍者端了一個品鍋上來,熱氣騰騰。
朱元璋嗅嗅鼻子:「珍珠翡翠白玉湯來了。來,我們嘗嘗,是不是當年的味道。」
侍者盛了兩碗,放在二人面前。
劉基用湯匙在裡面攪了攪,白的面粒,綠的菜葉,還有幾種顏色,不知是什麼,十分好看,他說:「不愧這個好名字,已是香味撲鼻了。」他舀了一匙放到口中,立刻說:「好鮮的湯,這裡面有鮑翅湯味道。」
站在一旁的雲奇說,這是胡大人親自和御膳房幾個廚子琢磨了半個月,改了十多次配方才燒出來的,是用鮑翅湯加上燕窩湯一起煨的。
朱元璋也舀了一勺,吃下去後含在口中,半閉起眼睛細細品味著,眼前浮現的是當年楚方玉的倩影。
劉基問:「是陛下當年吃的白玉湯味嗎?」
朱元璋終於沮喪地嘆氣,連說差遠了,根本不對。那個湯比這要好吃多了!」說著用手一推,推開了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