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論語》打天下,半部《論語》治天下,朱元璋首先就懷疑孔夫子有這麼神,他更倚重峻法嚴刑。他不背玩物喪志的罵名,神鳥海冬青便是殉葬品。
一
朱元璋打算讓郭惠開顏一笑的舉動,就是建起一座金碧輝煌的萬春宮來,所以取了這個名字,是希望郭惠應那句萬紫千紅總是春的佳句。
這是從前沒人住的宮殿,在馬秀英的仁壽宮鄰院,這裡正大興土木,內外油飾一新。
朱元璋走來觀看時,幾個工匠正把一塊大匾吊起來,安裝到正門上,匾上寫的「萬春宮」三個字。
朱元璋正在欣賞,郭惠來了。朱元璋笑道:「你來了正好,你看萬春宮名字起得好不好?」
郭惠並不買賬,說陛下是想萬壽,萬壽自然是萬春了,我們不敢僭用這名字。
朱元璋說:「這並不是為我而起。萬紫千紅才是春,我的惠妃正是萬紫千紅的春啊。」
郭惠鼻子里哼了一聲,沒出聲。
朱元璋說:「你看這字,遒勁有力,你知道朕請誰寫的嗎?」
「還用請嗎?誰不巴結皇上啊!」郭惠說。
「這個人可從來不巴結人。」朱元璋說,「朕如果求他為我的愛妃題個宮匾,他一定找個借口不題。朕是分別叫他單題一個字,再拼起來的。」
「他不題,那你殺他呀!」郭惠揶揄地說,「皇上不是隨便殺人嗎?」
「你是存心氣朕啊!」朱元璋說,「皇上也得講道理呀!這劉伯溫可是殺不得的。」
郭惠有點賭氣地說:「皇上是想幹什麼幹什麼,沒理也能講出理來。」
朱元璋說:「你今天是存心和朕過不去呀!走,朕陪你到裡面去看看。有幾間廳、殿朕沒讓他們動,等著聽你的安排呢。」
郭惠說:「我要一間房子,一個蒲團,一個木魚,一卷經夠了。」
朱元璋說:「好啊,朕天天陪你念經。」
郭惠說:「對呀,你才是個正經念過經的和尚啊。」說著自己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朱元璋並不生氣,也跟著她笑。
二人站在萬春宮正殿迴廊前看著匠人們登在梯子上仰臉彩繪,人人都是一臉一身顏色。
郭惠忽然問他是怎麼弄出個遺囑來的?話中有刺,並含著鄙夷味道。
朱元璋說:「怎麼是朕弄的?有你娘為證啊,又是白紙黑字。」
「我娘也不敢得罪皇上啊。」郭惠說,「如今我們母女孤苦無依,在人屋檐下,能不低頭嗎?」
朱元璋說:「天地良心。這麼多年朕是冷落過你呀,還是讓你們衣食不周過?有馬秀英、郭寧蓮的,從來也有你娘和你一份呀。」
「那是你沒安好心。」郭惠言語犀利如刀,怪不得他百般不讓藍玉娶她,原來給自己留著呢,郭惠說她早猜到了。
朱元璋說:「這並不是朕搶他的人,而是不准他搶朕的人啊!朕既知道有你父親的遺囑在,朕自然要當仁不讓,何況朕早就對你心儀已久了。」
郭惠說他對藍玉也夠狠的了。
朱元璋為自己申辯,一沒貶他官,二沒罰他俸,反而為他找了個好夫人,又升他官,這叫狠嗎?朱元璋告訴她,常遇春死後,藍玉現在是率領二十五萬大軍的統帥了。他問郭惠聽了這消息,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郭惠反問:「皇上希望我高興還是不高興?」
朱元璋說:「你曾愛慕於他,朕雖是權力至高無上的皇帝,也不能強迫別人無情!」這回答出於郭惠意料,也多少博得了好感。
郭惠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心裡暗忖,想不到他的心也有寬容的時候。
二
自從如悟被割了舌頭送到皇覺寺後,雲奇心裡總是放不下,做夢也常夢見他。雲奇常給他捎過錢去,有人去進香,總要給他帶點好吃的,可從來沒得到過如悟的迴音。他不會寫字倒也是事實,雲奇總疑心他連自己也怨恨。
雲奇動了回皇覺寺去看看如悟的念頭,吞吞吐吐地好幾回沒說出來,朱元璋追問出來後,反倒很生氣,說雲奇把他看成個無情無義的人了,雲奇想看看師兄弟,人之常情嘛,他怎麼會阻攔?這一說,雲奇可高興了,那天晚上多吃了一個饅頭。
第二天他就上路了,直奔闊別多年的皇覺寺而來。
到了皇覺寺,他沒驚動寺里的長老,一打聽,他們讓如悟當挑水僧,雲奇老大不滿,他來的時候,如悟不在,又出去擔水了。
雲奇便坐在山門外溪邊的小橋上觀望等待,只見遠遠的一個走路蹣跚的身影從竹林後閃現出來,那是個擔水的和尚,走路很吃力。
雲奇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擔水的正是臉上留下一道疤痕的如悟。雲奇大叫:「如悟!」
由於激動,如悟趔趄了一下,水潑了一地。雲奇幫他把水桶放下,問:「你怎麼還是個挑水僧?」
如悟眼中掠過仇恨的陰影,他含混不清地說:「皇上……叫挑……水,不挑行嗎?」他應該感謝那幾個割他舌頭的人,有雲奇的面子,他們手下留情,給他留了大半截舌頭,使他沒成為純粹的啞巴,是個半語子。
「你能說話了?」雲奇還是很高興,抱住他的肩,晃著說:「你受苦了,你叫我日夜惦念著啊,我給你捎的五貫錢你收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