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悟伸出一個手指頭:「就一貫。」
雲奇說:「可恨,又是從中間打劫了。」如悟哈腰想擔水,雲奇替他擔起來,如悟去搶,雲奇說:「你看你,擔水都直打晃,你病了嗎?」
「打擺子,沒事。」如悟說。
雲奇擔起水來,因為瘸,水不斷往外潑灑,如悟還是奪了過來。
快到山門前了,一個管事和尚向水桶里看一眼,申飭如悟說:「你這賊和尚真會偷懶,怎麼只挑了半擔水?」
如悟不敢頂撞,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還不服?」那管事和尚當胸就是一拳,把如悟打了個趔趄,正要打第二拳時,雲奇托住了他的拳頭:「你怎麼隨便打人?」
「這是我佛門的事!」管事和尚說,「你一個凡夫俗子,多管什麼閑事?」
雲奇說:「你別仗勢欺人,我是皇上派來進香的,要整治你這樣無法無天的惡僧。」說著亮出了宮中腰牌。
管事和尚嚇壞了,連連作揖:「小僧有眼不識泰山,請大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雲奇又說:「告訴你們方丈,今後給如悟個好差事,不當挑水僧了。」
「是,是,」管事和尚說,「打掃經堂行不行?管上香的行不行?」
雲奇指令說:「到藏經閣管經卷。」
管事的和尚唯唯:「是,是,貧僧回去即向長老稟報。」
雲奇還不解氣,命令管事和尚:「這水,你來挑。」
這胖和尚敢怒不敢言,他哪干過這樣的苦差事,挑起水來佝僂著腰,直喘粗氣,雲奇和如悟在後頭忍不住發笑。來往的僧眾不知出了什麼事,都好奇地議論不休。
傍晚時分,住持長老和管事胖和尚親自把雲奇送到僧舍來,這間僧舍寬敞明亮,一塵不染,被褥也乾淨。雲奇打量一下房間,問這間僧舍平日誰住?
長老告訴他平時是空著的,朝廷二品以上大員來進香,才有資格臨時下榻於此。
雲奇說:「去,把如悟和尚的行李取來,叫他與我同住。」
長老慌了:「這可使不得,他是何等樣人,敢與欽差同榻而眠?」
雲奇說:「從前我們本來是師兄弟,常擠在一起睡的。我方才去看了他的住處,連狗窩都不如。」
長老答應可以給他換地方,但與欽差同住,斷斷使不得。
「那我去與他同住。」雲奇說罷往外走。長老和管事的無可奈何,長老說:「既然欽差大人執意如此,那就聽便吧。」
雲奇進一步吩咐說:「我走後,這房子就歸如悟住了。」
長老與管事和尚不禁面面相覷,應也不是,拒絕也不是。最終拗不過雲奇。有人認出了他是皇上身邊最近的太監,這還得了?誰敢得罪,得罪他等於得罪皇上,誰知道他在皇上跟前會說什麼?他說幾句壞話,皇上一怒,把每年撥給皇覺寺的修繕銀子卡去,那損失可大了。
如悟的住處真不如狗窩,那不能叫房子,是借著廟的後牆搭起來的一個茅草棚,房頂都長了斑駁的綠苔。
低矮、潮濕的半間屋中,黑漆漆的,一燈如豆,蚊子嗡嗡叫,如悟正坐在那裡光著脊樑抓虱子。
如悟聽到有腳步聲,一抬頭,見雲奇和管事和尚來了,忙披上破僧衣。
雲奇說:「捲起鋪蓋,走,跟我一起住!」
不知為什麼,如悟很不情願,趴在又臟又破的行李卷上,嗚嗚地說:「不去,不去。」
雲奇對管事和尚說:「師父自便吧,我來勸他。」
胖和尚作了個揖,自去。
雲奇說:「你這人,天生願意吃苦受罪呀?走,跟我住好房子去。」
如悟仍趴在行李上不肯走,雲奇生氣了,過去把他提起來,又順手去提破爛行李。如悟「啊」的怪叫了一聲,撲過去想遮掩什麼。
雲奇發現了秘密,一把推開他,原來有一個小木頭人藏在枕頭底下,那木頭人刻得很簡陋,用黃布做成的龍袍,上面寫著「朱元璋」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木頭人從頭到腳釘了十多根釘子。
雲奇大驚,這是民間咒人的妖術啊!他把木頭人拿在手裡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如悟啊啊叫著過來奪。
雲奇閃身躲開,回手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如悟的嘴角流出血來,恐懼地望著他。雲奇打他,是恨他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這妖術有屁用!
雲奇說了聲:「你這不是找死嗎?」打過了又後悔,覺得他好可憐,他撲過去,抱住如悟大哭起來。他一哭,如悟也哭,雲奇說:「我知道你心裡恨他,可這又有什麼用呢?萬一叫人告發了,你還有命嗎?」
如悟也不認錯,梗著脖子。
雲奇拔去了木頭人身上的釘子,把寫著朱元璋名字的黃布也扯爛了,把木頭人扔到了大牆外。他拉著如悟出去,說:「你得保證,今後別再干蠢事,皇上那裡,我替你說,他會原諒你的……」
如悟卻用力掙脫了他,不認識似的瞪著他,用力喊了幾聲「不,不」!
三
新建的文樓是太子講經處。明媚的陽光從門窗射進來,此時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宋濂和太子朱標二人對坐。
朱標發問:先生說仁政可安天下,仁政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宋濂這樣講述:仁政是孔夫子所倡,是與苛政相對的;孔夫子痛恨苛政,所以才有苛政猛於虎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