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好不沮喪,只得說臣知過了。
朱元璋幾乎是新老賬一起算,他說很替他難過,你是首輔啊,一處房不夠,要建兩處三處,要和皇宮比高低!為了一己之利,甚至違反法令,借用三百個士兵為他服勞役。朱元璋質問李善長,你就帶這樣的頭兒嗎?
李善長跪下去。
朱元璋說:「楊憲,你還有什麼可說嗎?」
楊憲跪下說:「臣罪該萬死。」
朱元璋說:「何須萬死?一死足矣!朕不得不借你人頭整飭朝綱了!我們立國剛剛三年,你們就忘了元朝亡國之教訓,朕的江山豈能敗在你這樣的蠹蟲手上?」
他回頭叫:「來人,把楊憲抄沒家產立即處死,剝皮實草,就在午門外示眾。」
楊憲已癱在了地上,大臣人人側目。
朱元璋又格外開恩,那個錢大,年幼無知,那個為富不仁的錢萬三愚昧無知,都免死吧,將御賜的為富而仁匾收回,沒收全部財產,只留夠他活著的土地,朱元璋說這也算寬大為懷了。
往日煊赫無比的楊府立刻如湯澆蟻穴一樣亂了營,頓時哭聲震天,抄家的御林軍神速趕到。
整個一條街封鎖了,御林軍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楊府,路人側目,從院外即可聽到女人的號哭聲和官兵的大呼小叫。
由胡惟庸派員查抄楊憲的私宅。滿院子雞飛狗跳,男男女女被分別圈在宅中不同的院子里,不準走動。
胡惟庸在大門口影壁牆前,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監督下面的人查抄,一道道門都糊上了封條。楊希聖也在人群中。他因為未婚妻的事開罪了皇上,又受錢大舞弊案牽涉,本來也是難逃死罪的,不知是朱元璋疏忽了,還是另有用意,楊希聖的處分只是逐出京城,永不敘用,而且特旨,讓他帶著美麗的未婚妻一起走,這連他自己都大感意外。只有胡惟庸明白,朱元璋深怕因小失大,如果殺了楊希聖,萬一史官們不平,日後在史書上寫上一筆,朱皇帝因奪臣妻未成而借故殺人,這是千古抹不去的恥辱,朱元璋在別的事上嚴酷,事關名聲,他寧可寬容些。
抄家、查封已接近尾聲。胡惟庸從太師椅上站起來向眾人宣布,元兇楊憲已伏誅,各房可帶自己的衣物各走各的,但不準帶走金銀細軟和珠寶。一旦查出,必嚴辦。
此令一下,圈著的人們散開,男找女、幼尋長,亂成一團。
一個軍官走到胡惟庸面前,說:「錢萬三父子押來了,去蘇州、寧國、廬洲各處查抄家產的人準備出發了。」
「讓錢萬三過來吧。」胡惟庸吩咐。
士兵把錢萬三父子押過來,錢萬三忙拉著錢大跪下去磕頭:「罪民給老爺磕頭了。」
胡惟庸口氣頗溫和地說:「你惹了多大的禍呀,你父子的命倒是保住了,卻把當朝二品大員給毀了。回去老老實實做人吧,別再招搖,草民就是草民,別存非分之想。這次皇上對你網開一面,真是格外開恩啊。」
錢萬三順情說好話:「若不是胡大人護著,腦袋早搬家了。」
「抄沒的單子呢?」胡惟庸從下屬手中接過一張很大的單子,看著,叫錢萬三:「你過來看看,有沒有遺漏?」
錢萬三過來看看,說:「都全了,都全了。皇上開恩,還留幾畝口田。」
胡惟庸拿起筆來,把「廬洲老宅九十間、田三千二百畝」這一項一筆勾掉了,賣了個大人情,然後看了錢萬三一眼。錢萬三眼裡立時熱淚滾淌,又跪下磕頭:「小人今生不報,來生當牛做馬也要報大人洪恩。」
胡惟庸揮揮手說:「去吧。」
錢萬三拉著兒子走了。
楊家已解體成三三兩兩的小戶,各提著幾個衣物包裹逃難似的向著大門口走去。
胡惟庸看著士兵們逐個檢查著出院人的包袱,在衣物包里亂翻著,有的發現了金銀,立刻扣下,且打人。
楊希聖和老母親過來了,楊希聖攙著顫巍巍的老娘,也挎著幾個包袱。
胡惟庸叫他:「楊希聖,你過來。」
楊希聖說:「罪官在。」急忙拉老娘過來。
胡惟庸親自驗包,打開一個,裡面是一些衣服,再往下一探,手觸到滑溜溜、硬硬的東西,衣服下面竟有一大堆珠寶。
楊希聖嚇壞了,馬上跪下了。當一個士兵過來探頭看時,胡惟庸卻用衣服蓋住了,而且不等士兵看,早迅速地替楊希聖系好包袱,交還到楊希聖手中,說:「快走吧,好好做人,還是有起用機會的。」
楊希聖眼裡淌出淚來,說:「今後老娘不會凍死路上,都托胡大人福了,我替老娘為你燒香,祝你長壽。」
胡惟庸擺擺手,親自送他母子到大門口。
三
一場風暴過去了,炙手可熱的楊憲不但沒能如願以償地爬上丞相寶座,反倒丟了性命。朱元璋很震驚,剛剛立國,就出楊憲這樣以身試法的人,不嚴加整肅,哪堪設想?
這天早朝時,朱元璋決定再次敲警鐘。
華蓋殿的御座前新立起一塊銅匾,上面有朱元璋手書「設官為民」四個字。
凈鞭響過,朱元璋對站在丹墀下手持笏板的文武臣僚說:「你們都看到朕新立的這塊銅匾了吧?設官是為了什麼?設官是為民,不是為了官。」他環顧四周後說,殺朱文正,殺楊憲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們是壞榜樣,有人敢以身試法,仍然要殺頭,要剝皮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