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不傻,他周圍的人也都幫他謀劃。朱元璋的挽留不過是虛應故事、官樣文章,是在表現他的不忘勛臣的恩寵,是在示恩,也是給這位開國老臣留夠了面子,李善長豈可當真?
於是李善長又接連上了兩道泣血頓首、誠惶誠恐的辭官表。朱元璋終於忍痛割愛,賜他榮歸故里了。
這一天是李善長帶著家口回老家濠州的日子。
長江邊上一溜十幾條大船整裝待發,帆也升起來了。
陳寧、詹徽、陸仲亨、郭興、費聚、吳楨等官員都來為李善長送行。李善長站在碼頭上,眾官為他敬酒。
李善長眼含著淚,說:「老朽真不敢當,本來想悄悄走的,卻還是驚動了各位。」
李善長心裡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失落感。皇上明知他今日啟程返鄉,卻毫無表示,他本人不來,至少要委派一個欽差隆重地送上一程啊!最終皇上還是沒給足他面子,也叫這些朋友同僚們看著冷清,這是他心裡酸楚的原因。
郭興說:「丞相勞苦功高,平時待我們如兄長,你今日榮歸故里,豈能不送?」
費聚說:「你才五十七,怎麼就不叫幹了?」語中有不平之意。
陸仲亨用力踩了他腳一下。
李善長說自己老了,糊塗了,辦了些讓皇上不放心的事,此次歸鄉,當老守田園了,望各位好好盡職盡責,為皇上出力。
陳寧說:「說不定哪一天,皇上又會想起丞相的好處,一紙詔書召您回來呢。」
李善長苦笑說:「不可能了,覆水難收啊,覆水難收。」他把手裡杯中酒全倒進口中,正要告辭登船,有人喊:「皇上來了!」
李善長一驚,舉目望去,果見大路上黃羅大傘、鹵簿儀仗浩浩蕩蕩而來。真的是朱元璋來送行了?他頓時感到少有的滿足和榮耀,甚至對方才心中的抱怨都有自愧之感。
朱元璋的大駕驚動了來送行的百官,都跟在李善長身後向朱元璋擁過來。
當朱元璋走下帝輦時,見李善長、李存義和送行官員俱跪於地上,便招呼說:「都起來,你們跟著跪什麼,你們和朕一樣,是來送行的呀。」
眾人起來後,朱元璋對身後的汪廣洋、胡惟庸說:「我和胡丞相、汪丞相是來送李善長履任,而非歸隱。」
大家都有點愕然,你看我,我看你,難道又不讓他致仕了嗎?
汪廣洋說:「李丞相將是中都的監修官。」原來是這麼個官兒。
此前朱元璋已頒詔在濠州興建中都宮城,他要把自己的故鄉也修成與金陵一模一樣的宮城,使故鄉披上皇家的聖潔之光,成為陪都。他今天送行時宣布李善長執掌中都修建之事,並說屈尊百室先生為社稷再出一把力,算是老驥伏櫪吧。
這雖不是什麼大差事,不可能與丞相相比,畢竟可以說李善長沒有完全回家養老,皇上總算給他找了個營生干,也就心滿意足了。朱元璋又說也有讓他休息一陣的意思,說不定哪一天,你還得回來為朕出力呀!
這話雖不可認真,聽起來卻極舒服。
胡惟庸捧上了大印。李善長接任後,說:「謝謝皇上大恩,這叫李善長備加惶恐,只有鞠躬盡瘁為國儘力了。」
朱元璋把他拉到一旁,親熱地說:「還有件事要借丞相大名呢。」
李善長說:「皇上請明示。」
朱元璋說他從前就相中了常遇春的女兒,想聘為朱標的太子妃,沒想到常遇春會猝死,就沒來得及下定。朱元璋想請李善長充當這個媒人。
李善長心情大為改觀,他笑著說這是皇上看得起他,豈有不願之理。他此行正好去常遇春老家,就按御旨下定。
幾個太監在雲奇帶領下抬上了兩口紅箱子,朱元璋說:「這是聘禮,請帶上。」
對於李善長來說,今天是不快的日子,卻意外地得到了補償。
三
轉眼間會試、殿試結束了,舉世矚目的召見新科進士慶典在華蓋殿隆重舉行。從朱元璋起,大臣們全穿上了大典的吉服,華蓋殿里外張燈結綵,細樂奏鳴,鐘鼓之聲悠揚,南京城如同過節一樣洋溢著喜悅氣氛。
劉基恭恭敬敬地送上了名單及考卷,說:「啟稟陛下,下面要上殿來的是會試中二甲的第一名傳臚。」
朱元璋拿起那張差不多有一丈長、三尺半寬的宣紙卷子,先看糊名處,不禁念出聲來:「楚方?又是他?」
劉基說,正是那個給皇上呈上珍珠翡翠白玉湯的舉子,他的才學不古板,立論又振聾發聵。
朱元璋看了看卷子不禁大加稱讚,楚方果然才學出眾,這文章寫得不落俗套,朱元璋說他歷來不喜歡因襲。他傳諭,宣他上殿。
劉基親自站在丹墀上喊:「宣會試二甲一名傳臚楚方上殿!」這喊聲一遞一聲地傳出去,喊聲餘音久久不散,一時鐘鼓和樂大作。
少頃,明眸皓齒無比端莊的楚方玉款款上殿來,她的風度吸引了殿下群臣所有的目光。
在眾人矚目下,楚方玉站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滿心歡喜,竟破例地開了句玩笑:「傳臚今天不是來獻珍珠翡翠白玉湯的吧?」
楚方玉笑笑說,珍珠翡翠白玉湯不過是果腹之物。今天想在聖上跟前說的是一味葯。
「一味葯?」朱元璋不解,眾人也都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