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胡惟庸把陳寧請到家裡喝酒,沒有別人在場,談的也是私房話。
陳寧最佩服的人是胡惟庸,讚佩他能屈能伸,做事不動聲色,沒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來,對人十分苛求的朱元璋對他都沒有微詞,這容易嗎?所以一端起酒杯,陳寧就用力與他碰了一下,說他總算熬到這一天了,他為丞相高興。
胡惟庸說得更親切,說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居高位更危,不見得是好事。李善長怎麼樣?楊憲又怎麼樣?都是前車之鑒。
陳寧注意到,皇上和從前打江山時不大一樣了,疑心日重。那個傳臚楚方雖話說得有些尖刻,可畢竟是一番好意呀。
「這事千萬別再議論。」胡惟庸囑他要格外謹慎才行。禍從口出,那個後生小子吃虧還不是吃在嘴上了?文武大臣各司其職,哪有你置喙的地方。他又說起劉基、宋濂不會袖手,二人是主考,不會不救自己的得意門生。
陳寧對劉伯溫可沒什麼好感。陳寧為李彬的事專門跑到朱元璋的行在去求情,情沒求下來,卻遭到了劉基上疏抨擊,把他和李善長一樣視為枉法之徒,為這事陳寧耿耿於懷。
陳寧說,可恨劉基,專門在背地裡嚼舌頭,他提醒丞相得小心他點。
胡惟庸說:「我和劉伯溫關係甚睦,他對別人刻薄,對我還好。」
陳寧冷笑。胡惟庸問:「你為什麼這樣笑?」
陳寧說:「他背地裡一樣說你壞話。如果不是皇上有主意,你這丞相根本當不成。」
胡惟庸將信將疑:「有這事?他說我什麼?」
陳寧說:「他對皇上說,汪廣洋、楊憲為相,還算不上為害國家,干不好也干不壞,惟這胡惟庸最不能用。」
胡惟庸很緊張,問:「他何所指?」
陳寧告訴胡惟庸,他說你是大臣里最聰明的一個,聰明到可以讓別人完全不防備的地步,即使你把白的說成黑的,別人還以為是天經地義。這如同拉車,別人拉,或拉不動,或不用力,胡惟庸會把車給你拉翻了。
「這老東西如此可恨!」胡惟庸恨恨地說完,又問這是誰傳出來的?
「徐達呀!」陳寧說,「皇上用你為相,趁徐達回京時問了他的意見,徐達也說了你壞話,皇上便把劉伯溫的話告訴徐達了,徐達又告訴了陸仲亨,陸仲亨是徐達小時候的鄰居。」
胡惟庸知道陸仲亨和費聚都是皇上小時候一起放過牛的同伴。不會說假話給朱元璋栽贓。
「不可不防。」陳寧說,「都是皇上耳目。」
「說反了。」胡惟庸說,「皇上的親信,該是我們的朋友啊。」
陳寧會意地笑了起來。
三杯酒落肚,宮裡有旨意下來,讓他立刻去面見皇帝。胡惟庸忙跳起來,先用薄荷水漱口,去掉酒氣,然後更衣,坐了轎進宮。
其實朱元璋叫他只是為哪天再舉行廷試的事,胡惟庸便說回頭與主考商議一下,選個吉日,二人都閉口不談楚方的事,彷彿從沒發生過什麼事。
走出奉先殿,迎面碰上了達蘭,胡惟庸站住,問候了一聲:「真妃娘娘大安。」
達蘭眼前一亮,說:「低著頭走路,像等著撿元寶似的。人都說,仰脖的老婆低頭的漢,是最不好對付的。」
胡惟庸小心應對說:「娘娘真會開玩笑。」
達蘭說:「我還沒恭賀你呢,當了丞相了,一手遮天了。」
胡惟庸說,都是托娘娘的福啊。為皇上差遣,哪敢造次呀。
達蘭說丞相真會順情說好話,又問他這是去幹什麼了?
他說皇上叫他上來是為殿試的事,太子朱標又想畫像。一聽說畫像的事,達蘭又埋怨開了,說請來了李醒芳為皇上畫像,也不告訴她一聲,也不讓她見見,她說胡惟庸是故意的,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與李醒芳有舊嗎?
胡惟庸拍拍自己腦門,說自己忙忘了。其實他才沒忘呢,他是有意瞞她。萬一她見了李醒芳,萌起非分之念,弄出事來,他胡惟庸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嗎?
達蘭知他滑頭,也不強他,問太子怎麼想起畫像來了?
胡惟庸說:「這不是嗎,太子看我請的畫師給皇上畫的像畫得好,太子也要畫一張,我方才是送畫師去了。」
「太子是準備登極時用吧?」達蘭陰陽怪氣地說,「皇上青春正富,是不是太急了點?」
「娘娘可別不知輕重,」胡惟庸忙解釋,「太子不過是看著好玩想畫張像而已。
達蘭說:「丞相眼睛別光往上頭瞧啊!怎麼不想著讓畫師給我們潭王畫一張啊?」
胡惟庸說:「這個容易,早說呀,回頭我關照畫師,看潭王什麼時候方便。」
達蘭高興了,他答應了就好,只要李醒芳來給潭王畫像,達蘭就有機會與他相見了。她總有一種錯覺,覺得當年李醒芳在她面前那麼恭謹,不越雷池半步,不是因為李醒芳不懂得她的心思,而是懼怕陳友諒。說起李醒芳,她就興奮,達蘭眼裡流露出明顯的留戀之情,說:「丞相別忘了,約個時間,請李醒芳到仁和宮來。」
胡惟庸說:「放心吧,這點小事辦不好,還能當丞相嗎?」
其實胡惟庸是在敷衍她,想儘快脫身,而達蘭卻在打胡惟庸的主意,畢竟是他把自己弄到朱元璋這裡來的,如今他又手握重權,今後要謀求大事,必須有他助一臂之力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