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之喪,一切從簡。」劉基說,本來想多住幾天,皇上催,只得早歸。他便謝了李醒芳的一片心意。他上轎前對李醒芳說,少安毋躁,他進去看看情形再定奪。
這一說,李醒芳心上又開了一道縫。
劉基在華蓋殿外等候了好一陣,不見朱元璋宣召,對他這樣的重臣,這是不多見的,通常是隨時可見的,甚至事先不必預奏。
今天,在朱元璋心目中,沒有人重過楚方玉,朱元璋見過各種各樣的美女,也擁有數十個嬌羞美女,但沒有一個具備楚方玉這樣高雅氣質的,相比之下,她是陽春白雪,其餘的六宮粉黛盡成下里巴人了。
朱元璋早替楚方玉盤算好了,卻先要聽聽她自己的打算。
楚方玉揶揄地說:「陛下想知道我的打算嗎?我本來想點個狀元的,為天下女人爭口氣,卻沒想到飛來一場大禍,現在想當狀元而不可得了,我能有什麼打算?」
朱元璋說:「有女官啊。朕參考了漢、唐各朝,已在內廷設有掌印官,也稱女史,你就做尚宮女史如何?」
任命才華橫溢的女傳臚為宮中女使,應該說是量才為用,不辱沒楚方玉。但楚方玉立刻看穿了朱元璋的用心:他恨不得立刻封她為妃嬪,擁有她,但他不敢貿然行事,他深知坐在他面前這個不卑不亢的美女非比尋常女子,學富五車,能文善詩,名氣很大,又極清高,是唐突不得的。朱元璋以為自己的算盤再妙不過了。
楚方玉笑了:「皇上真是匪夷所思,竟讓我去為皇上管理妃嬪、宮女?」
「這是有點大材小用。」朱元璋說,「不過,朕有機會多見你幾面啊,也好早晚求教詩文。」
楚方玉決然地說:「恕我不能從命,我也當不了宮中女官。」
朱元璋大為不悅,他說:「還要朕卑躬屈膝地求你嗎?」他向外叫,「來人。」
一個侍御太監進來聽令,朱元璋命他去叫女史范孺人來,他說已下旨令楚方玉為尚宮女史,叫范孺人領她到後宮去。
說罷,他徑自從後面走了。
朱元璋再說下去就是與虎謀皮了,這是他最後的殺手鐧,諒她也飛不出宮門去,即使她一時不快,終究有俯首聽命那一天,她再有才,也終歸是個女人罷了。
沒想到朱元璋先禮後兵來這麼一手,楚方玉忽的站起身,卻見殿上殿下都有人,楚方玉的眸子里是憤恨的光焰。
三
黃昏時分,劉基散晚朝出來,從轎里看見李醒芳仍在東安門前徘徊,就叫轎夫停轎。他走下轎,對李醒芳說:「回去吧,只好從長計議了。我早說了,楚方玉必是一去不返,她本不該輕率進宮的。」
李醒芳著急地問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出來?
劉基說她被留在後宮了。
李醒芳大怒:「這個昏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這種勾當來?」
劉基說:「皇上並不過分,並未封為妃嬪,楚方玉做了尚宮女史,是很榮耀的女官啊。」
李醒芳一連說了幾個不可能,楚方玉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又能怎麼樣?」劉基說侯門深似海,何況皇宮!她輕易出不來了。
李醒芳一時衝動,要進去找皇上理論。
劉基說:「你出面算什麼?未婚夫嗎?我勸你別自投羅網了。」
李醒芳沉了一下,說:「想請先生遞一封信給她,不知方便不?」
劉基問:「你想幹什麼?」
李醒芳說:「總得告個別呀,我才不稀罕這個窮酸翰林,我要遠走他鄉了。」
劉基慷慨允諾了,讓他把信寫好送來。他也沒有十分把握,只能看情形了。
自從朱元璋事實上幽禁了不肯接受女史的楚方玉,他自己也覺得彆扭。她不就是個女人嗎?當年對付達蘭,雖費了點周折,不是一服蒙汗藥定乾坤了嗎?他惦念著小姨子,儘管有藍玉勾著她,朱元璋稍做手腳,郭惠不也成了他萬春宮的女主人,一樣等待他的寵幸嗎?
但他逐漸發現,這個楚方玉是個有傲骨有反骨的人,天曉得她那柔骨香肌裡面怎麼會藏著那麼剛烈的個性!
朱元璋一個人走過御花園幽靜的竹林小徑。雲奇帶兩個小太監遠遠地跟著。
來到楚方玉的尚宮府前,他聽到一陣激越的琴聲。
朱元璋站住,問一個出來倒水的宮女,是什麼人在彈琴?他是明知故問,除了才高八斗的楚方玉,誰能彈出這樣曲高和寡的韻律?連朱元璋也不能盡解那清越高亢的旋律中的內涵。
宮女說:「回皇上,是尚宮楚史官。」
朱元璋便在竹林掩映的院中竹椅上坐下,半閉起眼來聽。
正在尚宮府窗前憤郁彈琴的楚方玉忽然瞥見朱元璋在院子里坐聽,便戛然而止,收了琴。
朱元璋看到了窗前的倩影,說:「怎麼不彈了?高山流水,朕是你的知音啊。」
楚方玉砰一下關緊了窗戶。
朱元璋走近尚宮府大門,想邁步進去,卻推不開門。朱元璋便連叫幾聲楚愛卿!叫得好不肉麻。
裡面的楚方玉不理他,拿了一本書在看。
朱元璋說:「請你開開門,朕有話要說。」
楚方玉在裡面說:「皇上請自重,我並不是你的什麼女官女史,我是個囚徒,你不如殺了我,你不該這樣摧殘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