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傳聞!」朱元璋說,「她和藍玉的來往書信都在朕手上了。」
馬秀英說:「皇上沒有追究藍玉的意思吧?」
朱元璋搖搖頭,一來他手握重兵,事急會生變,二則家醜不可外揚,他只好忍下這口氣了。
郭寧蓮不禁為惠妃抱屈,說太不公平了,也太便宜藍玉這小子了,他傷風敗俗,他欺君罔上,又害死了惠妹一條人命,豈能饒他?
馬秀英認為皇上是對的,這事不想寬容也得寬容,傳揚出去,皇上臉上有光嗎?其實朱元璋放藍玉一馬,也有另外的意圖,讓他感恩圖報。
郭寧蓮原以為惠妃的喪事一定是草草了事,卻沒想到朱元璋很動感情,他決定要為惠妃辦一個隆重的葬禮,讓她風光風光。
連馬秀英都感到吃驚了:「這……一個自裁的人,不是太招搖了嗎?」
朱元璋說:「誰說她是自殺的?她是病死的,我一得到凶信就想好了。這樣既保全了惠妃的名譽,也保全了岳父家的聲譽,對朕也好啊,一舉幾得。」
郭寧蓮說她真沒想到這樣十全十美的好主意,她的擔心也都多餘了。
朱元璋點撥馬秀英,皇后得操點心,把凡是知道一點真情的宮女、太監都召集到一起,封住他們的嘴,這些人單獨放在一個院里,嚴加看管,永遠不給外差,不能走出宮門半步。
馬秀英雖知道他們太委屈了,可為了保守秘密,也只能這樣。
郭寧蓮卻不以為然,這些人不長眼睛就好了,這不是飛來的橫禍嗎?
比起郭惠母親張氏的葬禮,那要隆重得多了,出殯這天,轟動了金陵城,通往鐘山的路上,萬人空巷。
巨大的棺槨,碩大的遺像和冊封詔書,和尚執法器念經的隊伍,以及百官的送葬隊伍絡繹不絕,人人是麻布圓領衫、麻布冠、麻經、麻鞋,內眷均為麻布大袖長衫、麻布蓋頭……
達蘭的轎子在隊伍後半部,她忽見胡惟庸騎馬站在路旁,便命轎夫停住,她探出頭來叫了聲「胡丞相」。
胡惟庸下馬過來,謙恭地問:「真妃娘娘辛苦。」
達蘭說:「這葬禮夠風光的了,大明王朝開國以來第一次呀,惠妃很有福氣。日後我死時,就不見得有這樣的哀榮了。」
胡惟庸說:「娘娘怎麼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像惠妃這樣命薄。」
達蘭說,聽說她犯了什麼事,好像是給她娘在雞鳴寺守喪時與什麼人私通。
胡惟庸矢口否認,可沒聽說這種事,也勸她還是少說為佳。
「你知道實情嗎?」達蘭說,如果這是真的,那皇上辦這麼風光的葬禮,就是掩人耳目了,年輕輕的,什麼暴卒,說不定是下了毒手。
胡惟庸四下看看,說:「娘娘管好自己的事吧,這種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看把你嚇的。」達蘭說,「你對我好點,不然我有倒霉的一天,你跑不了。」
當轎夫遠離他們時,達蘭向胡惟庸拋了個媚眼,說:「該死的,你又半個月不去我那了,你是看我徐娘半老了,是不是?」
胡惟庸嚇得四下看看,小聲說:「你怎麼不分場合呀!我有空就去,還不行嗎?」
「這還差不多,我給你做芙蓉蓮子糕吃。」說罷放下轎簾,說了聲「起轎」,轎子上了路。胡惟庸的鬢角都滲出了冷汗,所幸跟前沒人。自從那次他被達蘭用蒙汗藥麻翻,不得不與她有了肌膚之親以後,達蘭隔三差五就召他去幽會,他又不敢不去,他真是把腦袋提在手中去享受美人的,這種滋味難以言表。更可怕的是,胡惟庸漸漸明白了,達蘭與他有染,並不是因為肉慾,她是想把大權獨攬的胡惟庸綁在她的戰車上,為她的兒子朱梓日後登極篡位當馬前卒,這雖很遙遠,卻也相當可怕,他迄今想不出擺脫的辦法。
三
再輝煌的葬禮也是給別人看的,掩人耳目而已,根本不能抵消朱元璋心底的惱恨和傷感,他對郭惠這樣寵愛,最終卻是這樣的結局,他沒有想想自己的強梁給別人造成什麼傷害,他想的是他自己。
今天奉先殿要暗得多,反倒是外面亮。朱元璋心灰意冷到了極點,半躺半坐在椅子里發獃。
殿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朱元璋沒動。當他感覺到外面的燈火次第滅掉時,突然神經質地跳了起來,沖外面大叫:「不要滅燈,點著,點著!」
金菊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與宮女們打火,又重新一盞盞點亮了殿外的燈。
朱元璋一步步降階來到殿外。兩個人在燈下對視良久,金菊才垂下頭,不聲不響地走了。
朱元璋叫住了她:「你別走,跟朕進來。」
金菊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我得去管燈火。」
朱元璋揮揮手:「叫她們去滅燈好了。」
金菊沒動,宮女們提著燈走了。
朱元璋轉身上殿,見她沒跟來,說:「來呀,愣著幹什麼!」金菊不得要領地跟在後面。
朱元璋忽然覺得,這個不通文墨、沒有女人魅力的丫頭才是最可靠、最忠實於他的,而自己恰恰冷落了她,讓她當個「燈官」。
朱元璋坐下,對局促不安的金菊說:「坐下吧。」金菊說,「奴婢不敢。」
朱元璋說:「有什麼不敢的?朕這麼可怕嗎?你說,朕是不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