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名片一遞進去,李善長立刻從客廳里迎出來,滿面笑容。
胡惟庸拱手說,老丞相回來就好了,他和汪廣洋、陳寧都可以鬆一口氣了,他不在的日子,真是焦頭爛額呀。
明知他言不由衷,也明顯是矯情,李善長還是很自慰,畢竟他還把李善長當回事,沒想越過這道門檻。
李善長說他早聽說了,胡丞相辦事幹練,有張有弛,不手軟;他說自己已老朽了,這次出山,不過是幫幫忙而已,丞相還是他,大主意還是他拿。
陳寧說:「我們後生有山靠山,無山才獨立,有了靠山豈有不靠之理?」
這話說得李善長笑得合不攏嘴了。
這時管家進來,說胡、陳二位大人送了厚禮來,已挑到了後進院子,問李善長過不過目。
李善長說:「這你們就不對了。咱們的交往,彼此推心置腹,還需這種世俗的禮節嗎?」
胡惟庸說,他知道送金山、銀山他也不稀罕,不過是一點心意罷了。陳寧也說千萬別打他臉給退回去,那他能急出一場病來。
於是李善長順水推舟地說他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們寒暄了很長時間,從朱元璋的「德政、武功」談到大明帝國的興盛,話題很廣,彼此客客氣氣,李善長還管了飯,顯得親密隨和。
直到黃昏時分他們才告別出來。李善長送到二門時,胡惟庸站住,雙手攔阻,不讓他再送。
李善長堅持親自送胡惟庸、陳寧二人到大門外。
胡惟庸和陳寧在李善長府前沒法交流,李善長目送他們上轎後才回府。
兩頂大轎不約而同地抬到了莫愁湖畔。胡惟庸和陳寧相繼下轎,來到水邊。
陳寧說:「不知皇上是個什麼意思?是不是對你不信任了,又抬出李善長制約你,捆住你的手腳?」
「有這層意思。」胡惟庸說有幾件事,叫皇上抓住了,本來有意要招小犬為駙馬,卻又變卦了。今後要小心,事無巨細,都不能越過他,皇上耳目極多,什麼都知道。
「最不該的是給雲奇送禮。」陳寧說。
「是呀。」胡惟庸說,「雖然皇上只輕輕點了他一句,說他千萬別寵著內官,會慣壞了他們,這證明雲奇賣了我。這是皇上最忌諱的,他會疑心我在清君側。」
陳寧說:「你想怎麼辦?這李善長不成了釘子了嗎?」
胡惟庸說:「我想,皇上再度起用他,也有籠絡之意,罷他官時太狠了點,這不是他兒子又成為駙馬了嗎?」
「越是這樣越麻煩了。」陳寧不禁憂心忡忡。
「讓他聽咱們的就是了。」胡惟庸說。
「這可能嗎?」陳寧沒有底氣。
「事在人為。」胡惟庸說,不管怎麼說,李善長還是他的伯樂,和他有私交,他這人是既愛才也愛財的,怕的就是他無所愛,無所好。
陳寧笑了起來。
胡惟庸很自信,如果李善長上了他的船,還怕他不用力划船嗎?別忘了他胡惟庸才是舵把子。
「這當然最好。」陳寧說,他聽說太子正在張羅著也讓劉基復出。
「這事絕不能讓他成。」胡惟庸心裡明白,劉基可不同於李善長,此公刀槍不入,不近人情,好歹把他打發了,怎能讓他再回來?
「皇上要辦,咱也擋不住啊。」陳寧說。
「搶在前面,你不是說,劉基想在家鄉談洋買墳地嗎?這可不可以做點文章?」胡惟庸問。
「沒想過。」陳寧說。
「你走一趟浙江。」胡惟庸授意他此行最好弄出個什麼風波來,這風波最好是讓皇上最忌諱的,劉伯溫就該倒霉了。
「最忌諱的除非往和尚上做文章。」陳寧說,「李醒芳不是栽在這上頭差點丟了命嗎?」
「不能總用一種辦法呀!」胡惟庸說,「況且,劉基不寫出來,你也安不上啊!」
陳寧說:「我再想想。」
三
自從事情敗露楚方玉被打入冷宮後,達蘭心裡很不好過,自己想幫她忙,卻幫了倒忙。聽說楚方玉寧死不從朱元璋,這倒更使達蘭由衷地欽佩她的氣節。她總想找個機會去看看她,但誰也不知道楚方玉究竟囚在何處,達蘭問過胡惟庸,他真的不知道,雲奇肯定知道,卻是一問三不知。達蘭沒事就在宮裡轉悠,總算順藤摸到了瓜。
這天,達蘭打聽到朱元璋帶著工部官員去視察河防了,這是個機會,早飯過後,達蘭帶著一個貼身宮女來到這個被遺忘的角落,院門上著鎖,門外秋風落葉,一片蕭殺景象。達蘭二人一到,一個看守的小太監過來說:「是真妃娘娘啊,怎麼轉到這裡來了?」
達蘭命他把偏廈門打開,她要去看看楚方玉。
小太監支吾搪塞,這裡是空屋子,放雜物的,沒有什麼人啊。
達蘭板起面孔來說:「你是不要命了?是皇上叫我來的,不然我怎麼知道這裡押著一個人。」
小太監半信半疑,雖不得不去開門,心裡卻不落底,他說:「娘娘可別坑小的呀。」
「沒你的事,」達蘭說,「我們進去送點東西就出來。」小太監見她們進去了,為防萬一,又把鎖頭虛掛在門上。
在這間堆滿馬桶等污穢之物的黑屋子裡,不知什麼時候添了一桌一凳,楚方玉正伏在桌上寫字,旁邊還積了厚厚的一摞文稿。聽見有腳步聲,她急忙把寫的東西藏到爛草堆里,桌上只剩了幾張紙,她像練字一樣,寫著「天地良心」等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