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蘭來到了門前,一見楚方玉這個樣子,哽噎地叫了一聲:「尚宮女史,想不到你落到了這步田地。」
楚方玉冷冷地說:「我有名字,你不要叫我女史。」
達蘭說,她的事,是事後很久才打探出來的,她以為楚方玉早不在人世了。他能讓她活著,已經是奇蹟了。前不久,皇上還打死過一個妃子呢,打死了,用大筐抬到荒郊野外去埋了,她還是個有皇子的妃子呢。
楚方玉說,死,不過是早晚的事而已,她並不是想苟活,她辦完要辦的事,會自己結果自己,不用別人動手。
達蘭稱讚她是個好樣的,是這皇宮裡、朝野上下達蘭惟一佩服的人,她才肯冒著危險來給她送點東西。她說完,叫宮女把帶來的包袱從柵欄空隙里遞進去。
楚方玉沒有道謝,她問:「你為什麼對我發慈悲?為什麼冒這個險?」
達蘭說:「也許是同病相憐吧,一來是我和你一樣,等於被搶進宮來的;二來你是李醒芳的未婚妻,我同樣敬重李醒芳的為人。你為了救他,寧可毀了自己,你是烈女呀,我都做不到。」說著,她流下了一串串熱淚。
「謝謝你。」楚方玉說,達蘭是惟一一個為她灑下同情之淚的人。她叫達蘭不要再來了,別因自己而受牽連。
「你在寫什麼?」達蘭問,「他怎麼會容許你寫東西?」
楚方玉抓起一張紙揚了揚:「亂塗亂畫而已,我太悶,向他索要紙筆,也許因為我是個文人吧,他給了。」
達蘭說:「他沒有馬上殺你,是還存有讓你回心轉意的念頭。你手持利刃要殺皇上,若是他不存幻想,早把你碎屍萬段了。」
楚方玉冷笑後說她惟一挂念的是李醒芳,也不知李醒芳在哪裡,是不是遠走高飛了。
「你那麼相信皇上的丹書鐵券嗎?」達蘭說,「皇上既能賜予,也能收回、作廢,皇權至高無上啊。」
這一說,楚方玉更擔心了,她說:「我已無能為力了,如果你能幫上他,千萬幫他一把。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盡了。」
達蘭點頭:「你就放心吧。」兩個女人門裡門外相對流淚。
四
胡惟庸在謹身殿單獨面見皇上。朱元璋背著手在寫滿地方官員名字的名單前走來走去,忽然問起,這些天浙江學政,還有幾個都督上來的奏疏怎麼遲遲不見?是不是在胡惟庸那裡?
「讓我想想。」胡惟庸故意作出思考狀,隨即平淡無奇地奏道,有些奏摺沒什麼重要的,他就處理了,為皇上分點憂,這也是皇上知道的。
朱元璋顯然很不滿,可朕並沒讓你代簽代批呀!
胡惟庸有點惶恐了,忙站起來:「臣不敢,有些辦得慢了些,有些是先替皇上粗看一遍,總歸是要呈上來的。」
朱元璋說他比李善長會用權,李善長沒他的氣魄。朱元璋問胡惟庸,是不是有些摺子對他不利才扣下呀?
胡惟庸嚇得急忙跪下,表白自己這麼多年可是肝腦塗地地為皇上效勞,不敢有一絲懈怠、半點疏漏啊,皇天可鑒。
「你起來吧。」朱元璋的口氣緩和多了,說,「朕並不疑心你,只是別人會有各種各樣微詞的,你須小心才是。」
胡惟庸揩了一下腦門的汗,說:「臣全仰仗皇上庇護了。」
朱元璋說:「沒事下去吧!對了,秦王、晉王都成年了,朕打算讓他們儘快到封地去。」他徵詢胡惟庸的意見。
按胡惟庸的個性,他不會貿然陳述自己的看法,在曲曲折折探明皇上的真實意圖後,才會附和表態。今天朱元璋一提兩王去封地的事,胡惟庸心裡為之一振,他立刻想到達蘭的交代,她不總讓自己在朱元璋耳旁吹風,儘快讓朱梓有自己的封地嗎?朱梓時下尚未成年,雖提不到日程上來,但前有車,後有轍,只要秦王、晉王這些兄長陸續去經營自己的藩地,那就成了規矩了。
這麼一想,胡惟庸表態極為果決、肯定。他認為大明疆土廣大,西面、北面都有強悍外族虎視眈眈,不可掉以輕心,把各王派往領地,等於為大明王朝豎起最可靠的藩籬。他又特別加了一句,日後燕王、潭王等未成年王一旦弱冠,一律封有領地,江山也就無虞了。
這很合朱元璋的口味,不斷點頭。
胡惟庸深知朱元璋偏愛四皇子朱棣,便格外多誇了他幾句,又說起朱梓也是最有才華的一個,不單誇朱梓,一點痕迹不露,朱元璋一點也不反感,反而點頭稱是,責成他多幫朱元璋考核各皇子的德行、操守。
胡惟庸更高興了,等於有了參謀、建議權,他晚上見到達蘭時,也有功可表了。
朱元璋又扯下一個紙條,上寫「劉繼祖」三個字,朱元璋說:「朕已追封劉繼祖為義惠侯,你也去辦一下。」
胡惟庸說:「臣不知這義惠侯為何人?」
朱元璋告訴他當初家貧,無寸土葬父兄,是這位同村的劉繼祖給了一塊荒地,才不使父兄暴屍於外。如今發達了,不可忘了人家的好處。
胡惟庸忙贊皇上真是仁義之君啊,這麼多年了,還記得這樣的小事。
「這可不是小事,」朱元璋說,「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朕對背棄朕的人,也絕不放過。」這話似乎有所指。
胡惟庸連連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