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認為所以貪官殺不退,是因為心存僥倖,但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胡惟庸則以「魚過千重網,網網有漏魚」質疑。染坊里一定扯不出白布來嗎?朱元璋必須更新這個觀念。
一
朱元璋辦每件事都有頭有尾,他善於用效果檢驗動機。既然大張旗鼓地拿勛臣開刀示眾了,他關心的首先不是陸仲亨、費聚的感受,而是京城百姓和官紳士大夫們有何反響。
胡惟庸上殿時,朱元璋首先問起這事。
胡惟庸說萬民交口讚譽,都說皇上不徇私,這麼點小事如此重罰,天下百姓不再擔心貪官為害了。
「那也太言過其實了。」朱元璋心裡還是頗為自得的,他一向主張,不教而誅,是對官吏的苛薄,但屢教屢犯,卻叫他頭疼,有時他也想過,為什麼殺頭也殺不退貪官呢?
胡惟庸猜到了朱元璋肚子里的答案,卻不願搶在他頭裡說,故意拿「貪慾」和「人心不足蛇吞象」來敷衍。
朱元璋卻擲地有聲地說,是因為人都存有僥倖心理,總以為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不會被人發現,否則,若知道為金錢所累,丟了性命,連累了妻小,甚至誅滅九族,他一定不會貪贓枉法。
胡惟庸說皇上的判斷切中要害。
朱元璋問他相不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話。
胡惟庸說不全對。民間也有諺語,「魚過千重網,網網有漏魚」。
「一語道破了機關。」朱元璋說他有時對誰的話都抱三分疑惑,他更看重自己眼裡看到的。
胡惟庸說:「眼見為實呀。」
朱元璋又說起胡惟庸呈上的盛世表,他仔細看過了。真有那麼多百姓心悅誠服地稱洪武朝為盛世嗎?他表示懷疑。
胡惟庸說,「街談巷議都如此。就拿這次懲治吉安侯、平涼侯的事來說吧,我就很難過,他們不該不體諒皇上的良苦用心,不該不知皇上的法度,確實放縱不得,有些名聲大噪的重臣也不忠於皇上,更叫他不安……」他有意地瞥了朱元璋一眼,故作欲言又止狀。
朱元璋道:「你想說什麼?朕看不慣吞吞吐吐。」
胡惟庸說:「真不想讓聖上傷心……」這更是欲擒故縱了。
「到底是誰,怎麼了?」朱元璋耐不住了。
胡惟庸覺得正是火候,正好報復劉基。他奏道,據刑部尚書吳雲稱,劉基不是懂陰陽八卦和相術嗎?他走遍浙西山山水水,在談洋那地方看中了一塊墳田,據說是龍脈,誰的先人埋進去,定會當皇帝。
朱元璋臉立刻拉長了,玉束帶也立刻耷拉到了肚皮下,他問:「有這樣的事?」
胡惟庸說,不止這些。那塊地是有主的,劉基想買,人家不肯賣,劉伯溫便指使他獨生子劉璉勾結巡檢,把人家驅逐出境,強佔了那塊寶地。
朱元璋大怒道,仗勢欺凌百姓,已經是十惡不赦,私買帝王之墳田,這是大逆之罪。對謀逆的話題,朱元璋不可能冷靜,他諭令馬上派人把劉基父子抓來京師問罪。
胡惟庸假惺惺地說:「他畢竟是皇上奉為上賓的人,是不是削了封爵、奪回封地就行了?」
朱元璋說:「朕對他夠敬重的了,他尚且如此,豈可寬恕?我養子朱文正又怎麼樣?」
胡惟庸不禁面呈得意之色。
朱元璋不光重視黎民百姓說什麼,犯官本人和朝野的動態,他也是必須了如指掌的。
示眾的三天期限過去了,李存義代表李善長前來慰問陸仲亨。
陸仲亨半卧太妃榻上,對來探訪的李存義說:「勞你和李丞相惦念著,這次可是丟盡了臉面了,明天還得啟程去陝西代縣捕盜。」他不禁一陣陣苦笑。
李存義很替他抱不平,到一個縣裡去捕盜?這是縣令手下的捕快們乾的差事。
陸仲亨明白,這種花樣翻新的懲罰,皇上是存心羞辱他,這比杖一百軍棍都叫人受不了。
李存義說,李善長叫他捎話給他,千萬要忍著點,不可有半點不滿之言漏出去。
陸仲亨點頭,他豈不明白!
這時管家來報:「胡丞相來了。」
陸仲亨說:「怎麼好驚動他?若不是他派人送水給我們,不站死也渴死了。」
李存義說胡丞相為人寬厚,善解人意,楊憲抄家那次,胡惟庸放了家人一馬,眼看著楊希聖攜帶珠寶出去,也裝看不見。
「這你可別亂說呀,」陸仲亨說,「誰告訴你的?」
「楊希聖本人啊,他對胡丞相感激涕零啊。」李存義說。
陸仲亨召來管家叫他大開中門,他親自出迎丞相。管家出去後,陸仲亨對李存義說:「你在這兒不好吧?是不是迴避一下?」
李存義笑著說不用迴避,他們是莫逆之交。
「是嗎?」陸仲亨反倒有幾分奇怪了,他一邊更衣一邊說,胡惟庸這人挺大度,李善長復出,他並沒表示什麼不滿。這本來是對他的相權的一個制約啊,傻子都看得出來。
李存義說他哥哥早對胡惟庸表白了,絕不越雷池半步。他說自己不過是虛銜而已,因為這個,胡丞相也非常感激李善長,如果李善長認真地與他較勁,他那丞相還有法當嗎?
陸仲亨說他哥哥聰明,太太平平地當這個榮譽官,要什麼有什麼多自在呀,誰也不得罪,什麼好處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