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說:「從此你我可是山民了,再不問朝中事了,如果能平平安安度過餘生,就知足了。」
一次次的磨難卻讓宋濂樂觀不起來,他說:「也許我們都沒這個福分。」
劉基舉著棋子忽做痛苦狀。宋濂說:「輸一盤棋不至於這樣吧?快落子呀。」
劉基卻把子兒扔進了盒子,大聲叫:「快靠岸停船,肚子痛得厲害,我要上岸解手。」
宋濂猜測可能午飯生魚片吃多了。
那船急急忙忙向岸邊划去。
劉基肚子疼痛難忍,卻又並不是壞肚子,在岸上荒草叢中蹲了半天,沒拉出屎來,上了船又是內急,肚子里像墜了個鉛砣,隱隱下墜。就這樣反覆停船,一天走出不到三十里。宋濂提議返回金陵去看病,反正走出沒多遠。
劉基卻不願走回頭路,他說也許是肚子里灌進風受涼了,過一會兒就會好,他執意回鄉下去。
二
這一段,朱元璋與太子朱標一起議論時政、一起縱論得失的機會多起來了,朱元璋有意識地讓他參與一些軍國大事的決策和治理。
這天,朱元璋讓朱標看一份奏報,原來荊州的陳諒造反了,據湖北承宣布政使司說,他是陳友諒的舊部,朱元璋問太子怎麼看。
朱標有他的思路,必是湖北荊州的地方官魚肉百姓,逼得民不聊生所致。造反總不是好事,朱標有點擔心。
朱元璋以為誰造反倒不可怕。即使是太平盛世,也有鋌而走險的人。可怕的是荊州百姓都跟從造反,這是朕頭疼的事。他強調的是百姓的趨從性非常可怕。
朱標認為照理說不該。現在不是元朝末年了,皇上施行了那麼多仁政,扶農桑,興水利,放工商,幾乎沒有吃不上飯的地方了,有吃有穿為什麼反,官逼民才反啊。
「也不一定。」朱元璋說,「建國之初,洪武三年就有福建的陳同造反,竟佔了永春、德化、安溪,後來青州又再現黃巾義旗,沒有斷過。」
朱標問:「那是為什麼呢?」
朱元璋是經過苦苦思索才得出結論的,只有一種解釋:老百姓中有一些不安分的人,他們是好事者,厭居和平、喜歡大亂,這非常可怕。秦末的陳勝、吳廣,漢代的黃巾,隋末的瓦崗寨,唐朝的王仙芝,宋代的宋江、方臘,一旦有人揭竿而起,便有大批的農民拋棄田園家舍,舍掉桑棗榆槐,舉家從軍,老幼盡行。他問太子知道為什麼嗎?
朱標搖頭。
朱元璋分析,人沒有滿足的時候,得隴望蜀,腹中無食盼溫飽,吃上飯了想山珍海味,有了土地想當官,當了宰相想當皇帝,人都有渾水摸魚的劣根,?渾了水,大家來摸魚。
朱標不敢苟同,父皇這個見解,史書上可沒有。只記得父皇說過,魚肉百姓的暴政和貪官,是引發造反的原因。
朱元璋開導太子說,這固然對。國家若想安定,就要讓百姓減少怨氣,必懲貪官。你不是說為朕設立皮場廟太過於狠毒嗎?就這樣還煞不住貪贓枉法之風呢。賬有不同演算法,也不能因為懲治貪官而寬大那些造反的暴民。
朱標開了竅,認為這樣看來,總用一種辦法治天下是不行的。
朱元璋問他為什麼願意出去私訪?為什麼官員在他面前不敢說假話?因為他們知道,朱元璋從各種途徑能知道他們的私事,誰和誰交往過密,誰什麼品行,百姓口碑如何,他都知道。不能講掌控臣僚於股掌之上,那是因為辦不到,能辦到是最好的。
朱標不得不承認,父親是明察秋毫的。
朱元璋說,犯過失有君子之過與小人之過的區別。所以古人說:禮儀以待君子,刑戮加於小人。君子犯過,出於誤,可原諒;小人心懷詭計,有犯,是本性,必嚴懲,不必讓他悔改,改不了本性的。
朱標稱父皇把世態、民心都看透了。
朱元璋告誡他要好好歷練才行,光憑仁慈和德政是不行的,老虎如果不用它的利爪尖牙,貓也會欺負它的。
朱標很想知道父皇是怎麼私訪的,朱元璋答應下次私訪帶他同行,朱標倒為這新奇的事所鼓舞了。
朱標又說起昨天接到老師宋濂一封信,說劉基病勢日重,肚子里長了個硬邦邦的東西。
朱元璋說可以叫麻太醫去一趟浙江,上次給劉基看病,不是他開的藥方嗎?
消息傳到武勝鄉劉基那裡,他一口回絕了,死活不讓麻奉工再來,劉璉不知他為什麼這樣固執。
劉基依然常常垂釣,但依然不認真,多半時光在看書。
劉璉坐在一旁,說:「這樣心不在焉,一天也釣不到一條的。」
劉基的拳頭一直頂在肚子上。兒子問:「肚子又疼了嗎?」
劉基說:「你摸摸,肚子里的包更大了,硬硬的。」
兒子摸了摸,說:「可不是!又長了,回去吧,得找個好郎中看看。再不,我趕到南京去請麻太醫。」
「不請他倒好,請他死得更快。」劉基說,這才說出了他的懷疑,他近來疑心,上次他給開的藥方,不讓咱自己抓藥,怕是有鬼。
劉璉說:「父親是說,他下了毒?他為什麼下毒?他與父親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啊!況且,下了毒怎麼過了幾個月才發病?」
劉基說他與太醫無仇,不等於別人不會假太醫之手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