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覺得自己並不是殘忍的皇上,他反是愛民如子的。這不,山東、河南今年大旱,從春到夏,好多府縣滴雨未下,農夫紛紛遠遁他鄉,餓殍遍地,朱元璋動用國庫開始了大規模的賑災。但是據下面報,收效甚微,災情有增無減。
朱元璋斷定這裡有鬼,他怒氣沖沖地把左右丞相叫到御前,胡惟庸、汪廣洋和陳寧來了,垂手侍立。
朱元璋板著面孔,問:「山東、河南大旱,地方官一再奏報,已餓死很多人了,賑災的糧並沒有發下去,這是怎麼回事?」
胡惟庸奏道,「早叫戶部撥糧下去賑災了,並責成戶部侍郎郭桓親赴山東、河南坐鎮救災的。」
汪廣洋說:「下面奏報可能有誤。」
朱元璋把奏章擲下,生氣地說:「你們自己看。」
汪廣洋說:「皇上,我願親自下去賑災。」
朱元璋點了點頭。
朱元璋不能不懷疑有私吞賑災糧款的,更可能官商勾結魚肉百姓。朱元璋不肯輕易相信各地的奏報,他決定再次偕太子北上私訪。
朱元璋又換了商人的打扮,朱標是公子哥的裝束。朱標說,父皇燈節私訪一次,殺了幾千口子人,有點民怨,這次又要去河南、山東私訪,他擔心又要開殺戒。
朱元璋說少殺不了。這回不會是刁民了。朕有一種預感,是不好的預感。
朱標問父皇指何而言?
朱元璋說:「日後自知。朕已秘密派徐達、朱文忠去查戶部的倉廩。」
這時值殿官來報:「劉伯溫之子劉璉請見聖上。」
朱元璋問:「他一個人來的?」
值殿官道:「是。他穿一身重孝。」
朱元璋心忽的一沉,一拍大腿說:「壞了,朕的劉伯溫歿了。」急忙趨步出殿。
朱元璋一出殿,等候在階下的劉璉立刻跪下,號啕大哭。朱元璋快步降階,扶起他來,問:「這是怎麼回事?離京時不過是小病,怎麼突然走了?」
劉璉說,家父疑心是吃了麻太醫的葯……吃了以後,天天肚子痛,後來鼓了個大包。
朱元璋皺起眉頭,朱標說:「太醫與你父親沒有私仇吧?他怎敢這樣?我看不會。」
劉璉雙手遞上一沓紙,說這是父親臨終前最後一份奏疏,叫他務必親交皇上。
朱元璋眼中滴淚說:「走了劉伯溫,是天喪朕啊,今後有大事,朕找誰去問啊?」說到痛處,竟至哽噎。他決意復他誠意伯的爵位,好好為他修一座墓,並要親自去祭奠他。
劉璉跪下說:「不孝子替亡父謝皇上大恩了。」
三
大明王朝在京城存儲官糧的糧倉全集中在京郊,那可以說是國之命脈所系,平抑糧價,調撥軍糧及荒年賑災,全靠這幾個大倉了。近來朱元璋得到密報,說好多地方官商勾結在倒賣國家糧倉的囤米,朱元璋覺得半信半疑,因事關重大,特別把老將徐達叫來,委派他去查倉。
朱元璋北上的當天,也正是徐達以突襲的方式查驗糧倉的時日。他先從京東太和糧倉查起,事先派御林軍先將糧倉四周嚴密封鎖起來。
徐達隨後帶一批御史和都察院官員來到太和倉。徐達親自手執賬簿,問:「這一倉多少石?」
負責查驗的官員報:「他們自報一百二十石。」
糧倉的庫管司官李彧點頭哈腰說:「是,老爺,是一百二十石,除了皇上撥出賑災的,一粒不少。」
又一個官員上來說:「數目相符。」
徐達又親自拿鐵釺子在米袋子上戳了個窟窿,淌出來的是白米,一連戳了幾個都如此,看上去沒有什麼紕漏,徐達的臉色好看多了。
朱元璋和朱標帶著隨從,乘坐著極為普通的民間小船行駛於運河中。他們化裝成民間商賈模樣,侍衛也只在衣服里藏了暗器而已,朱元璋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摸清底細,才能體察民情,沒有上次燈節時的微服私訪,怎知民間那樣肆無忌憚地侮辱皇室。
一路上,但見饑民遍地,河岸上好多饑民有氣無力地坐在那裡,拿個討飯罐,向過往的船舉著、凄厲地喊著。眼前經過的是一個民生凋敝的鎮子,百姓多半滿面菜色,久旱的大地幾乎寸草不生,好端端的農田龜裂出縱橫縫隙,腳踩上去冒出一股煙。
朱元璋問這是什麼地方?
有著古銅色臉龐的船家說:「這是德州地面,叫祁鎮。」
朱元璋吩咐船家靠岸。
船很快向祁鎮碼頭靠去。
小船一靠岸,幾百個災民蜂擁而上,多數人舉著破飯罐,有的人跪下,大喊「發發慈悲吧」,有的人往前擠,掉落河中。
朱元璋看到幾個可憐的孩子,光著屁股,凸著大肚子,大腦袋小細脖,脖梗青筋裸露,肋骨一條條現的能數出根數來,臉色黃中透綠,個個張著茫然的痴呆的眼神望著朱元璋他們。
「太可憐了。」朱標哽噎流淚了。
朱元璋回頭對雲奇說:「再把錢扔些給他們。」
雲奇帶了幾個化裝的小太監拿出小笸籮,抓起銅錢往岸上扔。饑民們爭先恐後趴下去搶,一個老太太雖不去搶,卻望著船上叩拜,口中說:「積德積壽的好人啊,願神保佑你長壽。」
朱元璋不忍再看,含淚叫船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