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廖永忠上了岸,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打算拾起魚來回家時,胡惟庸冷不防從斜刺里走出來,說了一句「德慶侯別來無恙」?
廖永忠這一嚇非同小可,他後退兩步,看到葦草前的黑影,低聲問:「你是誰?」
胡惟庸說:「當然是知道你沒瘋的老友了!你瞞得天、地、皇上,豈能瞞得過我?」
廖永忠突然又「啊啊」地大吼幾聲,縱身三尺高,餓虎撲食般凌空躍起,把胡惟庸撲倒在地,雙手如鐵鉗一樣鉗住了胡惟庸的喉嚨,掐得他喘不上氣來,極力用雙手去掰,哪裡掰得動。
胡惟庸雙腳亂蹬,眼看翻白眼了,廖永忠卻又鬆開手,仍騎在他身上,低沉地說:「我不殺無名之鬼,你是誰?是不是朱元璋派你來的?」
胡惟庸好歹喘過氣來,說:「廖將軍,你好好看看,我是胡惟庸啊!」
廖永忠從他身上下來,扶起他,借著月光下仔細一瞧,說:「真是你。照理說,你是有恩於我的。我回巢湖來的第二年,你跟朱元璋說,免了我家所有的稅,這事我記著呢。」
胡惟庸說:「你的勁好大,差點掐死我。區區一點小事,不必掛在心上。」
廖永忠說:「你以為我要報答你嗎?」他說自己生不如死,這麼多年來,只有夜裡沒人時他才出來喊幾嗓子,跳到湖裡游上一陣子,只有這時他是好人,其餘的時間,只能是瘋子!胡惟庸是外面第一個看見他沒瘋的人,雖然他貴為丞相,廖永忠也只能對不起他了。
他不容分說,把胡惟庸舉起來扔入湖中。胡惟庸嗆了幾口水,拚命掙扎,好歹躥出水面,結結巴巴地央求:「你,你聽,聽我說……」
見他又鑽上來,廖永忠又跳下水去,抓住他的頭髮,一次次往水裡按。胡惟庸掙扎著喊出一句話:「你會後悔的,我是來給你報喜的!」
聽到這話,廖永忠又把他的頭從水裡提了出來,問:「你說什麼?」
胡惟庸說:「我是來幫你報仇雪恨的,你連真假人都不認。你放我上去,如果你認為我說的話有詐,再殺我也不遲呀!」
廖永忠想想也對,便把水淋淋的胡惟庸提到了岸上。
二
朱元璋難得有機會與馬秀英一起吃了頓晚餐,又主動邀請馬秀英到御花園裡散散步。
月色很好,稀薄的雲片像一片片魚鱗貼在月亮的四周。
侍從們打著燈籠跟在他們後面。
幾天前馬秀英派人去達蘭的家鄉走了一過,她告訴了朱元璋一個消息,達蘭並非被陳友諒掠去的,而是自願入宮。
這令朱元璋很驚訝,這與達蘭自己的說法大相徑庭啊。
馬秀英提起很久遠的一件事,在陳友諒攻佔廬州那年,朱元璋差點殺了達蘭全家。罪名是資助陳友諒兵餉,是陳友諒派兵劫了法場,而去搬陳友諒救兵的正是達蘭。
朱元璋說:「她是為了報答陳友諒才去跟陳友諒的?」
「這就得問達蘭本人了。」馬秀英說的至少不像從前她自己說的,是被陳友諒掠去的。
朱元璋明白她的意思,達蘭有可能是為陳友諒復仇,而報復的手段是用他的遺腹子篡奪大明江山?真是這樣,這太可怕了!
馬秀英也說不好,是憑直覺,她又說,但願這只是猜測。
陰鬱的眼神出現在朱元璋眼中。
馬秀英提到,胡惟庸應當知道達蘭的來歷。
朱元璋過去倒沒有往這方面想,如今他們過從甚密,是達蘭在拉胡惟庸為奧援呢,還是胡惟庸想利用達蘭做他的後宮眼線?這些他都懷疑到了,惟一他沒有料到的是胡惟庸走得更遠,他此時在巢湖邊上的廖家,正在達成某種置朱元璋於死地的默契。
胡惟庸已經換上了乾衣服。
廖永忠依然不放鬆警惕,很兇地望著胡惟庸,說:「你說吧,你來找我幹什麼?」
胡惟庸說:「方才我說過了,我是幫你報仇的。」
廖永忠說:「我有什麼仇?」
胡惟庸冷笑,廖永忠替皇上除掉了小明王,他才有機會當了皇上,朱元璋不但不感謝廖永忠,卻把他當成一塊心病,想殺他滅口,這仇還不大嗎?
「你胡說。」廖永忠矢口否認,說他沒殺過小明王,那是他的船被風刮沉了。
「那你裝什麼瘋?」胡惟庸譏諷地說,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卻裝瘋賣傻,躲起來受罪,不就是為了保住一條命嗎?
廖永忠不做聲了,他被擊中了要害。
胡惟庸進一步說:「不過你放心,皇上那麼精明,也沒有疑心你是裝瘋,不然你活不到今天。」
廖永忠心服口服,又問有誰知道他是裝瘋?
「原來有兩個人。」胡惟庸說,「一個是劉伯溫,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只有我一個,所以你用不著擔心,我若想出賣你,等不到今天的。」
廖永忠推開門喊了一聲:「上酒菜!」外面答應了一聲。少頃幾個下人魚貫而入,搬來幾罈子酒,還有幾盤冷葷。
廖永忠打開了壇酒,倒了兩大碗,二人端起來,廖永忠與他用力碰了一下,說:「干!」胡惟庸雖不勝酒也幹了。
廖永忠抹了一下嘴巴子,說:「讓我猜猜,你是有殺頭危險了,想先下手為強,來找我當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