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說,真人不說假話。他實在被皇上逼得走投無路了,這麼多年來他鞠躬盡瘁,赤膽忠心,可現在是鳥盡弓藏了,朱元璋人越老疑心越重,從前起事時的同鄉兄弟徐達、湯和早就淡了,他們都躲得遠遠的,後來幫他打天下的李善長現在也失勢了;就是他大張旗鼓請來的浙西四賢又怎麼樣?因為一件子虛烏有的皇帝墳山的事,皇上不分青紅皂白把劉伯溫抓了來,若不是郭山甫出來救他,劉伯溫就殺頭了。胡惟庸說:「現在,大明江山的大廈就剩下我替他支著了,他又要拿我開刀。」
廖永忠說他想不到今生今世還有報仇雪恨的機會。我們兄弟二人為朱元璋打江山使盡了力氣,到頭來命都不保。回鄉隱居後,哥哥心裡憋悶,得病而亡;他原本想了此殘生算了,既然丞相找上門來,那也是天意,他表示願效犬馬之勞。
「仗義!」胡惟庸又倒了兩碗酒,二人用力一撞碗,一飲而盡。
「說吧,要我幹什麼?」廖永忠說。
胡惟庸要他偷著訓練五百親兵,聽胡惟庸號令,叫廖永忠進京時再動。
「好!」廖永忠說,人,現成的,巢湖舊日水寨里還有幾百個弟兄,那也是他養著的,原以為用不上了,上天給了他這次機會。
三
從巢湖回來,胡惟庸見了朱元璋,添枝加葉地把大豐年的各種吉兆渲染了一氣,朱元璋很滿意。
回到府中,他立刻把塗節叫來密謀。
塗節說:「丞相淮北之行辛苦了。」
胡惟庸說:「替皇上辦差,辛苦事小;辛苦而又受猜忌,就令人憤憤不平了。」
塗節說這幾年皇上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容人了。在他眼裡,誰都不可靠,誰都好像要搶他皇帝寶座似的。
胡惟庸說,那是因為他頭上的皇冠也是從別人手裡奪來的,他怕別人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塗節稟報,已按丞相的吩咐,把皇覺寺的和尚如悟找來了。
胡惟庸眼一亮:「怎麼樣?他願意起來報仇嗎?」
「那還用說!」塗節說,怕如悟揭他短,把人家舌頭都割去了,他能不恨?
「他沒了舌頭,會說話嗎?」胡惟庸問。
「能說,舌頭短半截,說話嗚里哇啦的,細聽能聽清。」塗節說。
胡惟庸不想見他。這種人不能讓他知道得太多。他讓塗節告訴他等待時機,有用他的時候,會告訴他。
塗節奇怪,丞相不見他,又何必把他從皇覺寺弄來?
胡惟庸說:「當初是我考慮不周,你多給他點銀子,送他回去。」
塗節答應了。他拿了銀子來到和尚如悟臨時住房,提著包裹推門而入,卻沒見到人,回頭問跟進來的人:「那和尚走了嗎?」
那人一指掛在牆上的褡褳,說:「東西在這兒,沒走。」
塗節走過去,在褡褳外面捏了一下,嘩嘩作響,便伸手進去隨便一掏,竟是一堆紙。他拿到桌上看,是一些寫好的揭帖,上面赫然寫著「朱元璋小人得志,忘恩負義,殘忍成性,濫殺無辜」等字樣。
塗節嚇了一跳,心想,這是罵當今皇上的揭帖,如悟和尚怎麼有這個?
沒人能回答。
此時如悟正走在京師鼓樓大街上。
夜色昏暗,大街上只有幾個糕餅鋪子和茶樓、酒肆在營業,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五軍都督府的巡邏兵騎馬走過。
一個黑影貼著街旁房屋的牆根慢慢移動著。黑影見附近無人,便提起糨糊桶,用刷子迅速在牆上刷幾下,再貼上一張紙,然後溜掉。
那正是從如悟褡褳里發現的那種揭帖。而貼揭帖的人,正是和尚如悟。
第二天早上,揭帖就呈現在華蓋殿龍案上了。
早朝的時候,朱元璋鐵青著臉,抓起龍案上的一把殘破的揭帖擲到丹墀下,對眾官說:「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御林軍都是幹什麼的?一個晚上叫亡命徒貼了上百張揭帖?」
一個御林軍指揮出班奏報,已全城戒嚴,正在搜捕兇犯。
朱元璋問群臣,是否知道是何人所為?
沒人敢抬頭,沒人能回答。
朱元璋問李善長:「李愛卿看不出來嗎?」
李善長說:「文筆老辣,不是等閑之輩。」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含混其辭。
胡惟庸說:「很像在逃的李醒芳的手筆,這裡的章句也像他新刊刻的那本書,臣已送呈皇上了。」
「還是胡愛卿有眼力。」朱元璋痛責群臣無能,限令一定要抓到李醒芳,要舉國嚴密搜捕他,不怕他上天入地。
這件事令胡惟庸特別興奮,回到家中,他叫人把如悟秘密帶來見他。胡府準備了一間密室供胡惟庸夜審。
如悟被人用黑布口袋蒙著眼睛推了進來,隨後門又關死了。
胡惟庸離座,親自揭下罩他在頭上的黑口袋,如悟還發矇呢,昨天賞銀子,今天怎麼這樣對待他?
胡惟庸說:「你知道為什麼捉拿你嗎?」
如悟口齒不清地說他沒罪。
胡惟庸告訴他,皇上已下令,全城搜捕他。
「我是好人!」如悟說。
胡惟庸把從牆上揭下的揭帖擲到他腳下,說:「好人能到處貼這個罵當今天子嗎?」
「誰看見我貼了?」如悟梗著脖子抵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