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說,她想好了,讓兒子帶一萬兵馬火速秘密回來,叫胡惟庸買通御林軍,屆時里外夾攻,奪得皇位。她決定趁皇上駕幸仁和宮時下手,或殺了他,或把毒藥下到酒中毒死他,然後趁亂舉刀兵,搶先登王位,等秦王、晉王、燕王他們回來,一切都晚了。她認為,只要胡惟庸支持她,群臣就有了一大半,裡應外合,沒有不成的。
胡惟庸被這女人異乎尋常的大膽想法驚得目瞪口呆,小時候奶奶講的瞎話也沒有這麼離奇。胡惟庸原本是想嚇她一嚇,不讓她張揚,讓她收斂,弄不好惹了禍會把胡惟庸牽扯進去。卻不料他的一番話反倒起了火上潑油的作用,真叫他啼笑皆非。
胡惟庸是領教過達蘭的,這女人辦事有她自己的邏輯,是從來不計後果的。胡惟庸剛勸了兩句,達蘭柳眉倒豎,立刻火了,她說:「你可以去告密。我是決心已下,你告密也沒什麼好下場,我死,你也活不成。」
說罷,達蘭氣沖沖地穿好衣服就往外走。胡惟庸的心哆嗦了一下,不得不賠笑臉把她拉回來,閂好門,好言好語相勸,不是勸她回心轉意,而是勸她把行動計劃弄得天衣無縫才行。
達蘭這才又轉怒為喜。
此時的胡惟庸打開了自己的小算盤,也許這是天賜良機,是一試身手的機會。
達蘭是朱元璋的愛妃,她想弒君,那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辦到的。當然在殺朱元璋的同時必須除掉儲君朱標,幽禁馬皇后。如果一切順利,無非有幾種結局,一是全國大亂,秦王、晉王、燕王、魯王聯合起來殺向金陵靖難,天下從此分崩離析,但這並不妨害朱梓在偏安的小朝廷稱帝;另一種可能是陰謀敗露,朱元璋遠見於未萌,將朱梓的奪位陰謀扼死於搖籃之中,朱元璋來個大清洗、大殺戮。
相比之下,胡惟庸寧願要第一個結局。如果達蘭的陰謀流產,那他胡惟庸必定是雪化屍露,不可能倖免。如果剷除了朱元璋和朱標,天下一時無主,靠著胡惟庸的黨羽勢力,想擁戴誰為帝,應當說是容易辦到的。一旦朱梓稱帝,外面各王的「靖難」立刻變成了反叛,正統在金陵!
在達蘭決定鋌而走險之前,迫於朱元璋的壓力,胡惟庸不也準備破釜沉舟了嗎?那不過是不得已的下策,是要冒極大風險的,再者還有天下人心的向背,後人的評說,而且成功的概率並不是很高。
退一步說,即使僥倖得手,他自己黃袍加身,也會招來四海聲討。他也有過另外的設想,那就是扶植一個傀儡皇帝,自己當太上皇,等水到渠成時再把傀儡一腳踢開,實現改朝換代。
現在他受了達蘭的啟發,覺得自己會少費很多氣力,少擔很多風險,讓她和朱元璋去火併,他坐收漁人之利就行了。朱梓一旦在他扶持下繼大位,那天下不就是他胡惟庸的嗎?
胡惟庸辦什麼事都是留有退路的,他在與達蘭詳細謀划行刺朱元璋細節時,也想到了萬一敗露的可能;他可以與達蘭分享成功的果實,卻不能與她同擔失敗的罪名。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要為自己留一手,但這也是很費躊躇的,事情瞬息萬變,他須以不變應萬變,那不變的核心便是「利我」二字。
三
朱元璋近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達蘭和朱梓身上,反把胡惟庸暫時放到了次要地位。自古君權、相權總是相輔又相左的,但歷史上還真沒有發生過因相權過重導致宰相搶了皇位自立的先例,朱元璋覺得他把胡惟庸的潛威脅看得太重了。其實,一個人的權勢太重,自然要造成皇權失衡,大臣們都會去討好宰相,專權、擅權當然不利社稷,但這只是調整的事。倘朱元璋在哪個早晨上朝時發一個上諭,把宰相的權柄削去一大半,那他胡惟庸不是頓時像折了羽翼一樣,沒有專橫跋扈的本錢了嗎?一定程度上講,相權的大小、失衡與否是皇上可以調節、控制的。
論起來宮闈之變就是很可怕的了。
朱元璋一直沒有中斷過對達蘭和朱梓的觀察。從朱梓「沒足月」降生那天起,朱元璋就心裡發堵,有苦難言,更加上向來言語無忌的郭寧蓮揶揄他「沒費力氣白撿個皇子」,他就愈發惱火。他不比別人傻,人人都發現只有朱梓特別,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達蘭,朱元璋會看不出來嗎?朱元璋私下裡問過包括胡惟庸在內的很多見過陳友諒的人,問陳友諒的相貌。這太明顯了,胡惟庸不會上這個套,他盡量把陳友諒的相貌說得與朱梓拉開距離,以絕朱元璋的聯想和不快。
朱元璋雖不得要領,也心存疑竇,不喜歡朱梓。如果他們母子安分些,善於守拙,也許會讓朱元璋漸漸淡化了內心的不快;達蘭偏偏是爭強好勝,事事要把朱梓往前推,幾個大臣也稱道朱梓與朱棣一樣必成大器,這就令朱元璋疑心更重了。
朱元璋當然想不到達蘭會死死抓住胡惟庸,並且兩個人有了那種關係。朱元璋聽了胡惟庸的話,盡量一視同仁,把朱梓也封了王,到了十七歲,也讓他到自己的封國里去就藩。
朱梓招兵買馬,一下子拉緊了朱元璋那根警惕的神經,他暗中派人觀察,幾天後,下面來報,朱梓的兵馬不在長沙校場操練,而是銷聲匿跡了。是轉入了地下?這更可疑。朱元璋開始審視一向對他柔情蜜意的達蘭,越發覺得她是個很危險的女人,有心計,含而不露,為兒子一步步爭取著出人頭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