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馬秀英說陳友諒對達蘭一家有恩,朱元璋還不相信達蘭想讓兒子登極,替陳友諒奪回皇位,讓天下易幟改姓,但達蘭有野心是顯而易見的。
有野心,就是朱元璋所不能容忍的,在他看來,一切榮華富貴,都應出自天子的賜予,而非自己巧取。
為了試探達蘭,朱元璋特地在毫無跡象的情況下又一次幸臨仁和宮,要在那裡過夜。
達蘭什麼都沒準備好,又沒得到兒子那邊的消息和胡惟庸的配合,她當然什麼也不能做,只好曲意承歡,放出平生的本事,把朱元璋弄得神魂顛倒,幾乎忘了心裡的疑忌。
朱元璋開始不動聲色地實施他的謀略,他故意長吁短嘆,眉頭緊皺。達蘭問他什麼事不開心,朱元璋說,天下太平,四海安定,本來沒什麼可操心的,但一想到他的身後事,總是憂心如焚。
身後事?達蘭的那根敏感神經被調動了起來,她也故意試探朱元璋,說,這有什麼犯愁的,太子克己復禮,為人仁而有德,那不是最令人放心的皇儲嗎?
朱元璋說,太子朱標是個繡花枕頭,外邊看著光鮮,裡邊卻是糟糠。都是讓那個宋老夫子給教壞了,滿口仁義道德,弄成個女人心腸,乾坤真握在他手上,難保鎮得住。
達蘭心上一喜,馬上問:「皇上是想廢了太子另立嗎?」
朱元璋叫她噤聲,說他久有此心,但廢長立幼,歷來是皇家大忌,況且又礙於馬皇后的面子,他下不了決心;他說達蘭是第一個知道他心思的人,千叮嚀萬囑咐,不准她泄露於人。
達蘭說:「皇上把我看扁了,這樣的話我敢說出去嗎?」達蘭那溢於言表的喜悅已經讓朱元璋深為不快了。達蘭不知朱元璋的本意,迫不及待地問朱元璋,一旦廢了太子朱標,打算立誰為太子?
朱元璋在她粉頸上親了一下,反問她:「愛妃你看呢?」
達蘭再蠢,也不會太露骨。她嬌羞又含有幾分醋意地說:「皇上當然還會從馬皇后的兒子里選了,還用問嗎?」
朱元璋說:「那倒不一定,所有的皇子,都是朕的骨血,一視同仁,擇賢者而立才服人。」
達蘭進一步試探:「人家不都說燕王有皇上之風嗎?皇上是不是看中老四了?」
朱元璋的戲做得很充分,天衣無縫。他說是有此意,老四幹事果斷,既有敢作敢為的一面,也有充滿智慧的一面,但是——
這個語氣轉折給了達蘭以極大的希望,她太心急了,不等朱元璋自己道出「但是」後面的內容,達蘭搶先說道,「燕王太跋扈了,不容人,他若君臨天下,怕樹敵太多,對社稷不利。」
朱元璋表面同意她的見解,心裡卻很反感,他有意沉默下來,不再開口。
達蘭下地,又為他重新沏了一壺加了大棗的茶,捧給他,說:「總有十全十美的吧?也不能不選一個呀!就是都不行,羊群里總得挑出個駱駝來呀。」
朱元璋懂得,她是在暗示朱元璋說出朱梓的名字來。他故意不說,說以後再說吧,悻悻然地鑽進綉龍羅被中想睡覺。
達蘭好不失落,她鼓起勇氣,又把睡袍扔到了地上,光著身子俯在了朱元璋身上,撒嬌地說:「我就知道,皇上對我不行,都是虛情假意。」
朱元璋問:「何出此言?朕什麼時候對不住你了?當初朕冒了多大風險,才把你接進宮中,又封了貴妃的呀!」
達蘭說,這都是假的,如果皇上真對她好,就該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子以母貴呀。說到這裡,她的淚水都下來了,嘀嘀嗒嗒地掉在朱元璋赤裸的胸脯上。
朱元璋心裡湧起一陣厭惡感。他最惱恨做愛時摻雜權勢和別的雜念,每次他臨幸妃子宮女們,總要在上床前擯除雜念,只想美人好看的臉,豐腴的肌膚和性的吸引。
朱元璋實在忍受不了她的膚淺和無聊了。他猛地推開達蘭,火愣愣地坐起來,對她大加訓斥。朱元璋說:「收起你那非分之想,別說朕現在根本沒有廢立的念頭,即使有,選一萬個太子也選不到朱梓頭上,這原因還用我說嗎?你死了這條心吧!」
朱元璋無法控制他的暴怒,她的試探讓他傷心,讓他不能容忍,就是馬皇后、寧妃,也沒人敢這樣張狂!
朱元璋臨走時扔下的話更具有毀滅性。他明言,有御史告發朱梓,擅自設立私家軍,如不認罪,他立刻削了他的封號。
朱元璋取消了在仁和宮過夜的打算,深更半夜闖了出去。
達蘭猶如被人扔到了荒涼的、陰冷的、危機四伏的深澗,六神無主,欲哭無淚。她甚至後悔,方才在朱元璋翻臉時,為什麼不拔下牆上的劍一劍刺死他!
四
朱元璋悻悻地走後,達蘭好一會兒才從惶惑中醒過神來。她絕望了,她知道,不管她多麼妖冶,多麼會俘獲男人的心,也都無法改變朱元璋了。他那「廢長立幼不可行」的說法並不是真心,歷史上不乏這樣的例子,他是從心裡往外厭惡朱梓,他已猜到朱梓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只不過礙於臉面引而不發就是了。
這樣看來,若想讓兒子奪得江山,那只有奪取,而不是和平的繼承!
就在達蘭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又一個霹雷在她頭上炸響了。胡惟庸告訴她,朱元璋不知為什麼生那麼大氣,在他面前說,如果查實了朱梓私蓄兵馬一事,就要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