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說:「朕叫他自己審自己的案子。」
朱標笑了:「這我可不明白了。父皇,這不是逼他反嗎?」他認為對事情有害無益。
朱元璋意外地說,怕的是他不反。
朱標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父皇的用意。他提醒朱元璋,胡惟庸已經上了謝罪表,並表示願意重金賠償了,花多少銀子都認可。
朱元璋說:「朕已經告訴他了,銀子再多,是不可以買人命的,朕要他償命。」
朱標再次提出了異議:「父皇,又說要殺人償命,卻又不抓他,讓他自己辦自己的案,這是為什麼呢?」
朱元璋說,人人都知道胡惟庸權勢熏天,黨羽遍天下,朕如果過早地下手,天下人未必服,叫他自己把狐狸尾巴全露出來,讓天下人看清,那時瓜熟蒂落,就連一句廢話都不用說了。
朱標說:「兒臣很受益,但是動他,會牽涉很多勛臣,他擔心社稷基石動蕩。」
「國本在民,不在官。」朱元璋說,一些勛臣仗著自己有功,輕者壞法度,重者謀反,古來不乏這樣的例子。如果聽之任之,君權旁落,就名存實亡了,朕近來一直在想,也許丞相制就有這個弊端。
在儲君面前,朱元璋把這件不同凡響的大事當成疥癬之疾對待,這便是他開導太子「治國如烹小鮮」的風度,朱標確也收益不小。
朱標贊成中書省六部分其權,六部尚書直接效忠皇上,更便於掌握。
朱元璋樂了,這話說到他心裡去了,他說:「這麼多年,朕第一次聽見你說出一回令朕滿意的政見。」
他與朱標又說起了朱梓企圖謀反的事。朱標認為罪在真妃,她已伏誅,朱梓悄悄溜回長沙去,顯然是知錯了,是不是可以網開一面。
朱元璋對太子的惻隱之心稱為婦人之心。
這時有殿前都尉遞上一份飛馬遞來的奏疏,恰恰是朱梓的謝罪表。朱元璋拆看後又遞給了朱標。
朱梓稱他一切都不知情,是母親矯傳皇旨,令他進京的,他什麼都不知道。
朱標說:「留他一命吧,撤了封爵,軟禁也罷,充軍北邊也行。」
朱元璋卻說他這是想留得青山在,斷然不允,朱標也便無話可說。他知道,朱元璋是最恨諸王敢生異心的,誰有膽量窺視一眼皇位,都會遭滅頂之禍,當年他分封皇子時就明令「列爵不臨民」了,不讓他們干預地方政權,不準擴編私養軍隊,當然是怕他們擁兵自重危及朝廷了。
這時雲奇來了,跪在階下急不可耐地說:「查實了,胡惟庸真的背著皇上接見了占城使者,又截收了貢物……」
朱元璋並沒發怒,只哼了一聲,吩咐雲奇迅速去叫徐達、湯和上殿來。
不到萬不得已,朱元璋不會動用這樣的老臣的。朱標料到一場開國以來最大的殺戮就在眼前了,他彷彿已經嗅到了血腥味。
三
孤燈下,朱元璋枯坐。屏風上多了個紙條,上有這樣醒目的字:「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七個字不單指胡惟庸。對已死的達蘭和朱梓也用得上。他在燈下等消息,也包括長沙方面的消息。
自從溜回長沙後,朱梓嚇得關緊王宮大門,整日提心弔膽,生怕母親出事,後來聽說母親謀刺皇上被誅,他嚇壞了,明知上一份「謝罪表」也未必能免死,總比裝聾作啞好。
依照王妃的意思,儘早悄悄亡命他鄉,或許能活下來。朱梓執拗勁上來,又不肯走,就在這時,有人瘋狂地擂響了潭王宮的瀟湘門。朱梓忙派人去問,原來是金陵來了御史,有旨意。
該死該活就在今天了,朱梓與於氏交換了一個惶惑的目光,忙奔出去迎接御史,走到半路,家人來報,御史劉玉川帶來幾千人馬,已把潭王宮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
朱梓又打消了去接旨的念頭,反正是死,不能落到朱元璋手裡。他鎮定多了,命令親兵把守住四門和宮牆,早已設了滾木?石,他下了死令,不準放任何人進來,他要抗拒到底。
雙方就這樣相持著。
夜來臨了,外面的報更梆子聲,聲聲凄厲。
於妃對朱梓抗拒的舉動大為驚異,這有什麼好處呢?不如開了門聽候處置,朱元璋不會一點不念骨肉之情的,何況朱梓並沒有什麼大錯。
朱梓說,與其讓朱元璋抓去凌遲處死,倒不如自裁,也死得從容些。
於氏大驚:「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你做錯了什麼?他要對親生兒子下毒手?」
朱梓說:「我什麼也沒有做錯,如果說錯,那就是錯在我不是他兒子了。」
「你氣昏了吧?」於氏搖撼著朱梓說:「你怎麼說你不是皇帝的兒子呢?」
「真的不是。」朱梓說,「我不忍心讓你不明不白地當我的殉葬人。」
於妃疑惑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朱梓說:「一句話,我根本就不是朱元璋的皇子!」
於妃說:「你真的氣糊塗了吧?」
朱梓這才告訴她,這是真的,他是大漢皇帝陳友諒的遺腹子,大漢滅亡,母后被朱元璋搶了來,這事既然暴露了,你說,還活得成嗎?
於妃又驚又痛又悲傷,不禁抱住朱梓大哭起來,朱梓也哭個不住。
半夜時分,圍潭王宮的人們被一陣雷鳴般的吼叫聲驚醒過來,但見城中烈焰騰騰,火借風勢,越燒越大,幾進院子的宮殿、樓台亭榭全燒著了,這是絕望的朱梓絕望的舉動,他放了火,同於妃相擁坐在大殿里,與他的皇帝夢一同化作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