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朱元璋在奉先殿里守候到半夜,忽聽門外有腳步聲,他走到窗口,見徐達、湯和二人站到了台階下。
值殿官跑步上來報告:「魏國公徐達和中山侯湯和奉旨到。」
朱元璋說了句:「叫他們進來,不許再放任何人進來。」
值殿官答應一聲出去。
隨後,徐達、湯和二人一身鎧甲進來,站在朱元璋面前,一臉嚴肅,如臨大敵。朱元璋故作輕鬆地說:「朗朗乾坤,京城裡怎麼忽然穿起了盔甲?」
徐達道:「我猜想,為皇上靖難除奸的時辰到了。」他已掃見屏風上的字條。
湯和也說:「再放任下去,江山就不姓朱了。」
朱元璋故作輕鬆地一笑說:「難得你們還和從前一樣忠誠。不過,沒有那麼嚴重,都在朕掌控之中呢。」
徐達猜的當然不會錯,皇上半夜召他們,必有大行動。他們猜到胡惟庸的末日到了。
朱元璋為避免朝野震動,臨時又改主意了。先把中書省的人抓起來,塗節是胡惟庸的左膀右臂,別人都不動。先審塗節,抓到胡惟庸的罪證再下手。
湯和問:「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朱元璋說:「怕他不驚。驚,必有異常,正好一舉而滅之。」
停了一下,朱元璋說:「要把塗節和六部的人全抓來,朕要親自審,對外面就說是為占城使者朝貢的事。」
二人答應一聲:「遵旨。」
徐達離殿後不久,胡惟庸派人給朱元璋上達一份奏疏,說的恰恰是占城使者來進貢的事,並且把貢品都送進宮來請皇上過目。
他得到了什麼風聲嗎?
胡惟庸此時真正是惶惶不可終日了,趕緊把陳寧找來密談。
胡惟庸說:「他把六部的人都抓了,卻又只說是為了占城使者進貢的事,你說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陳寧道:「有可能是放丞相一馬,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才故意把過失都栽在六部身上。」
胡惟庸說:「可他不是要我殺人償命嗎?」
陳寧道:「他真想廢了丞相,還用傳話嗎?以他的狠勁,在殿上都可以殺你。我看,他也是拿不準,或者是敲山震虎,讓丞相就範。」
「這種可能多些。」胡惟庸說,「他也知道,我胡惟庸苦心經營多年,像一棵老樹,盤根錯節,一枝動,千葉搖,他動了我,弄不好大明王朝都會垮塌。」
陳寧說:「不過不能大意,從今天起,你不能再住在相府了,我那兒也顯眼,我們住到李存義那裡去。」
陳寧認定再不動手就遲了。皇上是引而不發,絕不是真糊塗。另外塗節是不是供出了別的,也一概不知,必須備加小心。
胡惟庸只好決定下手,讓他去找廖永忠、楊希聖,還有毛驤和劉遇宣、魏文進,按咱們商議的辦法辦。
胡惟庸是有了充分準備的,他連李醒芳的《討朱元璋檄》都到手了。
陳寧說:「還是等林賢好,他帶日本進貢使臣來,皇上必見。而咱們說胡府井中出了甜酒,他不一定信,信了他也不一定敢來,打草驚蛇就壞事了。」
胡惟庸說:「等不得了,夜長夢多呀。」
陳寧說:「皇上跟前的雲奇實在討厭,這個人要先除掉。」
胡惟庸說:「你去辦吧,這是小事。」
其實胡惟庸慌亂中想不出更高明的招兒,朱元璋既已生疑,他會輕易上鉤嗎?
胡惟庸丞相府那口井從前不是長出一根竹筍來轟動了京城嗎?如今更神了,井水裡往外噴酒,酒味特別醇香,好多人都去看,都去品嘗呢。這消息很快傳進宮中。
朱元璋說:「有這事?那胡惟庸不是發了嗎?一桶一桶地往外打酒賣就是了,反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知他這話有沒有嘲弄味道,來奏報的陳寧不敢正眼看他,他說他已經喝了一碗,他是代胡丞相來請皇上大駕光臨的。
朱元璋非但不疑,反而說這是好事,並說他也想去品嘗品嘗,天現異兆,總有些好事、壞事的,這總比地震隕石要好些。
真是天從人願,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陳寧放心了。
雲奇一聽朱元璋要備轎去胡丞相府,有點擔心,就問:「皇上真想到胡惟庸家去看井裡噴酒嗎?」
朱元璋說得很輕鬆,古往今來,只聽說通往西域路上有個酒泉,那還是漢代大將軍為犒勞士兵,把酒倒在井中的呢!井中噴酒,這樣的事,朱元璋真是聞所未聞,說他想去見識見識,開開眼界。
雲奇勸道:「胡惟庸這幾天躲著不上朝,心裡一定有鬼,他萬一有害聖上之心呢?」
「不至於吧?」朱元璋說,「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雲奇說,「這樣吧,我先去胡府看看,探探虛實再說。」
朱元璋點了點頭。
其實胡惟庸的丞相府就與皇宮比鄰,這也是為褒獎他勤於王事,朱元璋特地把西華門外一塊地給了他建相府的,從前連李善長也沒得到這樣的待遇。
此時的胡丞相府可是熱鬧非凡了,大門二門洞開,張燈結綵,鼓樂喧天,騎馬的、乘轎的貴客不絕如縷。
雲奇混在人群中進了大門,朝人頭攢動的那口古井走去。
這是一口有篷遮擋的古井,井欄、井台都修得十分講究。此時井口旁擺了好多椅子,已坐了很多高官顯貴,像陸仲亨、費聚、李存義、陳寧,還有延安侯唐勝宗,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宣德侯金朝興,靖宇侯葉碖,都督毛騏、李伯碖、丁玉,衛國公鄧愚之子鄧鎮,宋濂之子宋慎等。真是紗帽綉服,輝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