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說:「誰都可以不管,我師傅我不能不管!為什麼把宋師傅抓來?」
朱元璋說:「你這麼懦弱,都是你師傅的罪過,朕早該找他算賬了。」
朱標頂撞說:「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三顧茅廬把人家請來住進禮賢館?」
「放肆!」朱元璋火了,「你給朕出去!」
朱標賭氣走了出去。
三
三天後,沿著大運河北上的宋濂被押解進京。過去重要人犯都關在刑部大牢里,自從朱元璋建了錦衣衛充當耳目後,又建立了錦衣衛專有的牢房,稱為詔獄,裡面有名目繁多的刑具,其殘酷遠勝於刑部獄。
宋濂到了詔獄已是黃昏時分了,烏鴉成群結隊地在他頭上聒噪個不休,本來走路不太靈便的宋濂又經長途顛簸,走路都不穩了。
宋濂的出現,引起了牢中的一陣騷動,立刻有好多人從牢房裡叫他:「宋先生……」
宋濂一看,叫他的人是費聚,旁邊還有郭興、陸仲亨,每人一面大枷。
他不禁喟然長嘆,真是世事難料啊,這裡拘押著的大多是跟隨朱元璋鞍前馬後在腥風血雨中過來的開國功臣,怎麼一下子都成了謀反的罪囚?
費聚說:「想不到,你這給皇上當過老師的老夫子,也成了謀反的胡黨了。」
宋濂哈哈一笑說:「當過帝師,到底是優待呀,沒看見嗎?我脖子上就沒扛著一面大枷!」
眾人相對苦笑。人們的笑里飽含了譏刺和酸痛,當然也是無奈。
費聚想勸慰宋濂幾句,就說他最終沒事的,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夫子用什麼造反?子曰詩云嗎?
陸仲亨也附和,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認為老夫子畢竟是太子師傅,又本來也牽扯不上什麼,朱標一定會來救他。
朱標何嘗不想救?他已碰了釘子,思忖再三,決定去搬皇后為救兵。
馬秀英確也沒想到會株連到太子師傅,她心裡很難過,也覺得臉上無光,她認為這是很丟臉的事,她決定去找朱元璋。郭寧蓮的哥哥郭興都下獄了,馬秀英都沒有出面,可見宋濂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馬秀英一進來,朱元璋早猜到來意,便用手點著她鼻子沒好氣地說:「不準干政!為宋濂求情的話免開尊口!」
馬秀英嘆息地說:「我有時想,還是民間百姓家好,有尊有讓,有情有意。家裡請一位教書先生,全村人都敬重,終生不忘師教,不然怎麼供奉的牌位上有天地君親師一說呢。」
朱元璋說:「拐彎抹角,還是為宋濂說情。你再說,朕要對你不客氣了。」
馬秀英流淚說:「臣妾願意受懲罰,連宋濂這樣的謙謙君子都不得好報,我還求什麼?求皇上廢了我這個皇后,願用我的處罰換得宋先生不死,求皇上恩准。」說著跪了下去。
朱元璋於心不忍,不禁長嘆一聲,扶起她來,說:「你真叫朕左右為難啊。」
正在這時,值殿官來報:「占城使者來見陛下。」馬秀英不得不起身,抹著眼淚從後面走了。
朱元璋從占城使者手中接過禮單賀表,不禁慰勉有加,讓他回去代他向國君致謝,屬國有災,大明天子豈能袖手?朱元璋允諾回頭撥二十萬石糧。至於請派二百教師事,也可以辦到,需等徵集後才能成行。
使者又說:「此來還有一事,想購幾套宋濂先生的書。他的書,教人學好上進,在占城很多人想要。」
朱元璋似乎受了很大震動,看起來,對於聲名遠播海外的宋濂,還真輕易殺不得呢。他已決定把這個面子給皇后和太子了,也顯得他朱元璋並非六親不認。
朱元璋爽快地答應了占城使者的請求,他說宋濂的書要刻印,需時日,叫翰林院為他們籌辦。
使者說:「我想見見宋先生,以表達敬仰之意,可以嗎?」
朱元璋好不尷尬,他能說此時宋濂正關在錦衣衛的詔獄中嗎?他只能說謊,推託說宋濂正在浙江充當學政主持鄉試,當然不方便了。
那使者竟然要去浙江,朱元璋無奈,只得說,大明王朝是法度森嚴的,鄉試大比之年,考官不能見任何人,以防止作弊,使者這才遺憾地作罷。
四
奉天門外一片蕭殺恐怖氣氛,如臨大敵全副武裝的御林軍和錦衣衛上萬人環立,登聞鼓正前方,跪著一大片罪囚,人人戴一面大枷。
遍體是傷的胡惟庸、陳寧、塗節、李存義、毛驤,這些人是鐵枷、鐵鐐,還有那些侯們,如陸仲亨、郭興、費聚、廖永忠等,跪在另一邊。
宋濂依然沒有戴枷,神態自若。他倒有閑心左顧右盼地觀察別人在死亡面前是什麼德性。儘管他從來不喜歡胡惟庸,此時他在心底卻不能不佩服他,是一條漢子。據說他始終一言不發,他怕酷刑難忍時被人撬開口,竟自己咬爛了舌頭,真的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了,也就不必開口了。此時的胡惟庸梗著脖子,眼睛眯成一條縫,面對著雄偉的奉天門和宮城裡一層層錯落的琉璃瓦殿頂,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朱元璋的臉色一點也不比胡惟庸好看。他臉色鐵青地坐在御座上,雙手扶著束腰玉帶。
以徐達、湯和、李善長為首的文武百官垂頭立於丹墀之下。
朱元璋問:「徐達,胡惟庸謀反案都牽涉到誰呀?都到案了嗎?」這是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