鏟荊棘、除芒刺,惡人朕來做,把太平天子留給皇孫當。能屈者能伸,他屈過,伸過,這是他一生的全部嗎?他不知日後的明史怎樣開頭,怎樣結尾。無字的輓歌永遠沒有人知道是誰唱的、為誰唱。
一
藍獄案又一次對洪武朝形成了巨大的衝擊波,彷彿大地、宮殿都在搖晃。朱允?見三天內錦衣衛、刑部就抓了幾千人,詔獄和刑部大牢再次爆滿,胡惟庸案時朱允?年紀尚小,印象不深,這次他是領教了,而且朱元璋為了讓他歷練歷練,指派刑部尚書劉晨陪他主審藍玉。
劉晨說了一聲遵旨,又奏報了抓捕在案的重要人犯名單,錦衣衛的蔣獻報告了準確在押人數,三千九百六十八人。他說必須快審,審了才能順藤摸瓜,把藍玉的餘黨一網打盡。
心懷鬼胎的詹徽說:「吏部侍郎傅友文是藍玉的岳父,是不是在九族之列呀?」
朱元璋說:「廢話,為什麼不抓?」
朱允文多少有點投鼠忌器的意思,傅友文之兄傅友德征戰有功,又封過太子太師,比藍玉的地位還高,一旦抓了傅友文,勢必株連到傅友德,太孫便想對他兄弟網開一面。
朱元璋不允,逆臣的岳父如果饒恕了,還叫什麼夷九族?按律,連傅友德都應當問罪的。
詹徽突然毛遂自薦說:「皇上,詹某願盡一份力,會同太孫審藍玉一案。」
朱元璋有些奇怪地望著他,朱允文說:「你是吏部尚書,怎麼對審案有興趣?」
詹徽振振有詞,官員犯法,吏部有責匡正,澄清吏治應由此始。
朱元璋說:「也說得通。你也參與會審吧。」
太廟前廳成了臨時的審訊場所,朱允?居中而坐,詹徽在左,劉晨在右。
藍玉被押上來了,他一眼看見了詹徽坐在上面,立刻心裡有底了,連喊「冤枉」。
劉晨說他謀逆之事,早已是司馬昭之心,天下人共知。何冤之有?叫他快把同黨都供出來。
藍玉矢口抵賴,不承認有同黨。
「對嘛!」詹徽說,「誰會跟著你造反呢,除非你岳父傅友文。」
朱允文與劉晨交換了一下眼色,大為不解。
詹徽拍桌子說:「藍玉,你認不認罪?若認罪,就趕快畫押,別光想著把別人供出來,你信口胡說,也沒人相信。」
藍玉突然明白詹徽是想落井下石藉以脫身啊,他笑一聲,說:「詹徽,你這個無恥小人,怪不得昨天你還說別把你露出去呢,你果然留了一手。太孫,他詹徽就是我的同謀,他有什麼資格坐在上頭審我?」
朱允文大驚,去看詹徽時,詹徽早嚇得結結巴巴了:「他,他,血口噴、噴人!」
藍玉說:「好漢做事好漢當,大不了一死。詹徽,我看不起你!我為什麼不說劉晨是我同黨呢?真的假不了,一會兒我就錄口供。」
朱允文扭頭對詹徽說:「怪不得你這麼主動要來審案呢。」他向外叫了聲:「來人啊!把詹徽鎖起來,押入大牢。」
立刻上來幾個武士,拖走了哀號叫喊的詹徽。
奉先殿里朱元璋一直在等消息。一連幾天朱允文連吃飯都在審訊大堂里吃。
朱元璋把一張寫有「傅友德」名字的紙條貼到了屏風上,又扯了下來,放在案上,一時拿不定主意。
中午時分,朱允文進來了。朱元璋說:「這幾天辛苦了,感覺如何?累吧?」
「累倒不累。」朱允文說是恐懼,這一案子,又是牽連一公十三侯,還有好幾個都督,將要殺掉一萬五千人。有人說胡黨、藍黨兩獄,把元勛功臣幾乎殺絕了,會不會人心震蕩?這是他十分擔憂的。
「這是你的話吧?」朱元璋不悅道,「徐達、湯和、沐英、朱文忠不是開國功臣嗎?他們忠心耿耿,也就安然無恙啊!」
朱允文總是有點於心不忍。
朱元璋說:「等著胡惟庸、藍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顛覆了社稷,你也許才不會有這種惻隱之心了。從前,朕拿一個長滿刺的蒺藜棒叫你父親抓,這故事你聽過嗎?」
朱允文點點頭。
朱元璋說話的時候,大有英雄末路之慨:「朕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在位的年月屈指可數了。你這麼年幼,朕如不為你拔掉利刺,剷平荊棘,你將舉步維艱。惡人由朕來做,太平天子你來做吧。」
這麼說了,太孫十分感動。他忽然看見案上傅友德的名字,問:「皇祖父也要治太師穎國公的罪嗎?」
朱元璋說:「朕本想饒過他的。是他自己不知進退。你看看這個!」朱元璋從案子上找到一份奏疏,拍在案上。
朱允文一看,問:「要一千畝?這太過了點。」
朱元璋說:「獅子大開口!他竟向朕要一千畝懷遠田!更可恨的是,他和定遠侯王弼在一起喝酒時說,皇上年紀大了,喜怒無常,我們這些人說不上哪天就沒命。」
朱允文道:「有這話,也是醉話。」
朱元璋用力拍了一下龍案說:「他們說得對,他們的命也到頭了。都不可靠,統統有貳心。」
朱允文道:「穎國公傅友德又不同於別人,他的獨生子傅賢是姑姑壽春公主的駙馬,他的女兒又是晉王叔父的世子妃,這層關係不能不有所顧及吧?」
朱元璋說:「那就賜死,不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