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俞女士,这幢楼是小区里最好的,因此单价最高。”售楼先生戴着透亮的无框眼镜,西服一尘不染,语气平和,让人很有信任感。他身旁,俞笑和闺密刘欣正靠着样板房的阳台眺望不远处的湿地公园,恰好清风吹来,体会到了久违的心旷神怡。
“这景致真的太棒了,看得我都想买一套。”一年前,刘欣的父母和公婆两家凑齐了首付,为小两口购买了一套位于工业园区的安置房。新房在十三楼,八十九平方米,有一个阳台,可惜眺望出去满眼都是工业园区,很煞风景。有时还能闻到很浓的异味,因此刘欣不得不常年关闭门窗。这套新房虽然这不好,那不好,但也有优点,房价每平方米只要一万三千元,物业费八百元每年,这对工薪阶层的他们来说极为重要。
“湿地公园版块是未来的豪宅区,都是大开发商,我们的万里江山项目是豪宅中的豪宅,现在这套样板房,建筑面积一百四十九平方米,四室两厅两卫,再加上赠送的面积,实际使用面积超过一百六十平方米,面宽十六平方米,四房朝南,阳台不间断长度十四米。这个项目属于精装修,装修标准为每平方米七千元,用的都是国际一线品牌,包含地暖及部分电器。”
“那总价呢?”刘欣抢着问。
“这个户型属于花园洋房,总共六层,一房一价,我们现在在二楼,这套价格是七百五十万元,物业费每月每平方米五块五。”
刘欣吐了吐舌头,天哪,竟然这么贵,光物业费每年就要一万块,还不包括停车费用,她有些不甘心地问:“顶层和一楼会不会便宜点?”
“恰恰相反,我们洋房的顶楼和底楼是最贵的。”售楼先生指了指楼下,“一楼因为有一个入户花园和地下室,所以单价较高;而顶楼因为层高有四米,空间辽阔,所以单价也高。”
跟随售楼先生的步伐,她们走到了儿童房。儿童房非常宽阔,迎面是一张漂亮的双层儿童床,屋内陈设非常温馨,仿佛在参观一个朋友的家。
“您现在准备生二胎吗?”售楼先生问道。
售楼先生的问题让俞笑有些堵心,刘欣忙打岔:“你们交付的时候,也会备好这样的床吗?”
“我们会负责全部的硬装和部分家电,家具的话只作展示用。”售楼先生见刘欣还有疑问,“您可以这么理解,拿不走的就是硬装,例如地板、橱柜等,带得走就是软装,例如家电和家具。”
刘欣和售楼先生的对话,俞笑完全没有听进去。结婚快四年了,俞笑已经三十四岁,朱鹤也三十六岁了,却依旧没有孩子。两个人明白,随着时间的递进,怀上孩子的概率会越来越低。其实对他们来说,有没有孩子倒是无所谓,但两边的老人焦虑异常,经常抱怨他们结婚太晚,否则现在孩子都该上学了,例如刘欣家的军军。
想到这里,俞笑看房的兴趣大减,跟售楼先生客套了几句后开口告别。在售楼处门口,她们却被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拦住,邀请二人做一个调查问卷。原本俞笑并不想做,但看到女生非常紧张,说话结结巴巴,显然是刚来实习的,便答应了,当作对她的鼓励。
在填写了诸如家庭住房情况、人口、收入等常规问题后,最后是一个竞品调
查:“目前江城主力的豪宅区域是我们这里和瓦胡同地块。请问二位女士有没
有考虑过国策地产的瓦胡同地块,例如金域华府之类的项目,是否去看过他们的样板房?”
听到瓦胡同三个字,俞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今天怎么了,开开心心来看个房子,却遇到了这样的堵心事。
“没有。”
“那是为什么呢?”实习女生没有察觉俞笑脸色的变化,继续问。
俞笑却没有理睬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脸诧异的刘欣快步跟了上去。
“昨天看的房子还喜欢吗?”朱鹤打了右拐方向灯,驶入万达广场的地下车库。“还好。”
“那买下来吧。我认识他们老总,让他再优惠点。”
“别人还建议我们去瓦胡同地块看看,听说未来市政府会搬到那里。”俞笑还没说完,朱鹤突然一个急刹车,但还是撞到了地下车库的柱子,幸好问题不大。“怎么了?”
朱鹤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电梯很快到达一楼,二人像往常一样,出了电梯就自然而然地牵起手来。俞笑远远看到一家奶茶铺门口写着“最后一天”,现在是周六下午五点四十二分,却没有人排队。俞笑点了杯波霸拿铁,五分甜、常温,又加了点燕麦,这是俞笑四年来一直没有改变的习惯。
“你们要关门了?”俞笑趁店员做奶茶的空隙询问收银员。
“对,真是想不到啊!四年前我们店可是其他奶茶店的公敌,有我们的地方就没有其他品牌的活路,每天排队十几米。现在才四年,就落寞成这样了。”收银员盯着不远处一家奶茶店门口排起的长队,眼神中透着不解。
俞笑接过奶茶,跟着朱鹤来到顶楼的酒店,门口摆放着新人的照片,两个人刚踏入,一对新人便迎了上来。
“朱总,您和夫人能来真是太好了,这是今天最高兴的事情了。”新郎满脸红光。
“小虞,祝你们新婚快乐呀。”朱鹤笑着祝福道,俞笑忙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新人,这是上个月朱鹤去意大利出差时给她带回来的最新款。新人连忙拉上二人让摄影师合照。
俞笑扮出了最美的笑容。
四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朱鹤已成为擎天集团的总裁,董事长完全放权给他,这对一个偏家族式的公司来说,非常不可思议;俞笑帮助公司拿下几个大单后,在惊异声中辞职,成为全职太太。走的那天,原本就对她不服气的赵瑜晴嘲笑她是靠关系才拿到的订单,俞笑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怼了回去:“就是靠的关系,可惜你没有,等你也能靠关系一年拿下三千万的合同再来跟我说这种话吧。”
四年里也有不少的遗憾,例如孩子,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今年还怀不上,就尝试试管婴儿,朱鹤表示赞同。但最让她烦恼的还不是孩子,而是朱鹤对自己的态度。
朱鹤绝对是众人眼中的完美丈夫,如果要她打分,她也会给出高分,但她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刘欣安慰她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要自寻烦恼。直到有一
天,她看到一篇影评才豁然大悟:本片制作精良,虽然是教科书式的呈现,但并不惊艳,是工业流水上的作品,由一个个套路堆砌而成。
四年来,朱鹤都是温柔的,两个人的争吵屈指可数,即便有时能看出他有不同的意见或者不开心,那也是片刻的反应,随后便会恢复如常。朱鹤很体贴,出门会牵手,会喝同一杯饮料,会根据俞笑的喜好选择餐厅或者饮食;天冷会提醒俞笑添衣,感冒会买药片;去哪里出差,不管日程多么紧张,都会给俞笑带礼物,岳父、岳母的也不落下;俞笑亲戚那边有谁需要找工作或者求助其他小事,朱鹤都会动用自己的关系帮忙,从不埋怨……
这些都是外人眼里完美丈夫的表现。俞笑扪心自问,难道不是吗?从当初对他的痴迷暗恋,到后来的反被表白,到现在的完美丈夫,她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现在,就请我们新郎为新娘戴上代表爱情的结婚戒指,并亲吻美丽的新娘。”司仪的声音将俞笑拉回现实,她看到全场都紧紧盯着婚礼台上的新人。
是的,现在这对新人正处于幸福之中,但日后他们也会有各自的烦恼,所以像我们这样也是正常的吧。她又望了一眼西装笔挺、笑容满面的司仪,他很敬业,所有流程一环不差,全程是笑脸和高亢的语调,让婚礼仪式充满欢声笑语。不知这是他本周的第几场婚礼了,他脸上难免会不自觉地露出疲惫,他的笑容也非真心,只是职业需要,只是气氛需要。
俞笑又看了眼身边的朱鹤,作为擎天集团的总裁,在公司核心技术骨干的婚礼上他需要保持专注和全程参与,这样才能体现公司对员工的爱,才能让员工有主人翁感,才能挽留住核心员工。这是他在这个位置上的责任。
同样,他肯定也深知在丈夫角色上的责任,俞笑心想。
“你为什么会突然认罪,为什么?”宋诚将一沓资料狠狠扔在桌上,对面穿着囚服的男人一动不动,看不清面孔,也不说话。
“那里明明是一个没人去的拆迁区,你为什么会去,还是一大早?”宋诚声嘶力竭,吼完大口喘气,那个男人依旧没有动静。
“你说话呀,说话呀!是不是你说谎了,人并不是你杀的?你只要把事实说出来,我们就能帮你找出事情的真相。但你一直不说,谁都无能为力!”宋诚用最后的力气嘶吼着。
一阵无力感突如其来。宋诚用力叫喊着,但嘴里却发不出声音,让他愈加着急。而王大宇却转身而去,离他越来越远。
宋诚猛然睁开眼,又是噩梦,瓦胡同的案件已经过去四年了,王大宇也被执行死刑,虽然警方一直努力寻找事情的真相,但因为王大宇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其他证据链也完整清晰,审判上是正确的、无误的,使得他的所有怀疑都停留在自己的主观想象,毫无根据。
这四年来,他侦破了不少案件,升为队长,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但偶尔还是会梦到王大宇,他很想知道,当年是否还存在隐情。
宋诚从床上起来,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四十二分,他全身是汗,只能淋浴冲洗,任由水流从他头发一直淋到了脚底。王大宇临刑之前,宋诚曾去看过他。王大宇很安静地坐着,看不出喜怒,见到宋诚,他难得先开了口:“宋诚,谢谢你,我没法站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要给你鞠躬。”
“为什么?”
“你是一个好人,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我非常感激,但我已经做好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了。”
“当时你看到另外一个人了吗?”王大宇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二人相对无言,很快,时间到了,狱警提醒宋诚离开,在他转身时,王大宇说:“可以……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宋诚看了一眼王大宇,点了点头。这是宋诚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模样,面色平静又仿佛有一丝不舍。
淋浴的水持续喷射,宋诚想到了一个人: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