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送走第三桌客人后,晴美被真弥带进员工专用的厕所。真弥比晴美大四岁。
一走进厕所,真弥立刻抓住晴美的头发。
“妳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自以为了不起。”
晴美痛得皱起眉头,忍不住问她:“这话是甚么意思?”
“妳还问我是甚么意思?妳别老是向客人抛媚眼。”真弥擦着鲜红色口红的嘴唇气歪了。
“没有啊,我对谁抛媚眼?”
“妳少装胡涂,妳刚才不是和佐藤大叔装得很熟吗?他是我从之前那家店带来的客人。”
佐藤?我对那个胖子抛媚眼?──开甚么玩笑?
“他找我说话,我只是回答他的话而已。”
“别说谎了,我看到妳在他面前搔首弄姿。”
“我们是酒店小一姐,当然要对客人和颜悦色。”
“妳少啰嗦,”真弥松开她的头发,用力向她的胸口推了一把。晴美的背撞到了墙壁,“妳给我记住,下次妳再敢这样,我不会饶妳。”
真弥哼了一声,走出了厕所。
晴美看着镜子,发现头发被扯乱了。她用手拨了拨头发,努力让僵硬的表情恢复原状。她不能因为这种事就感到挫折。
走出厕所,立刻被叫去招呼另一桌客人,三个客人看起来都是有钱人。
“喔,又有年轻的小一姐来坐台了。”一个秃头男人抬头看着晴美,好色地笑了起来。
“我叫晴美,请多指教。”晴美注视着男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比她先到的前辈挤出假笑,用冷漠的视线看着她。这个女人之前也曾经找晴美的麻烦,叫她别太嚣张,但晴美根本不理她。既然做这份工作,如果无法讨客人欢心,就失去了意义。
不一会儿,富冈信二独自走进店里。他穿了一身灰色西装,系着红色领带,腹部没有凸出的他看起来不像已经有四十六岁的年纪了。
他理所当然地点了晴美去坐台。
“赤坂有一家漂亮的酒吧。”富冈喝了一口兑水酒,压低嗓门说道,“那家店营业到早上五点,有世界各地的葡萄酒,最近进了一批很棒的鱼子酱,叫我一定要去捧场。等一下妳下班之后要不要去?”
晴美很想去看看,但还是把双手合什放在脸前。
“对不起,我明天上班会迟到。”
富冈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教妳赶快辞职。妳说妳在甚么公司上班?”
“文具制造厂。”
“妳在那里干甚么?只不过是内勤工作吧?”
嗯。晴美点头,但其实只是打杂而已。
“不要被那么低廉的薪水绑住,岁月不等人,为了妳的梦想,必须有效地运用时间。”
“嗯。”晴美再度点头,看着富冈。“对了,你之前说,要带我去银座的餐厅酒吧,那家店开张的时候,你不是帮了很多忙吗?”
“喔,妳是说那家店。好啊,随时都可以去。妳甚么时候方便?”富冈探出身一体问。
“如果可以,我想在营业时间以外的时候去看看。”
“营业时间以外?”
“对,我想听听工作人员的意见,也想看看厨房之类的。”
富冈立刻面有难色,“这个好像有点……”
“不行吗?”
“我向来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开,如果因为和我很熟,就随便带外人去厨房,他们可能会不高兴吧。”
“喔……也对。我知道了,对不起,我太强人所难了。”晴美低头向他道歉。
“如果去那家店作客,当然完全没有问题,最近找时间去吧。”
那天晚上,晴美在凌晨三点多回到位在高圆寺的公寓。富冈用出租车送她回家。
“我不会主动要求进妳家门。”富冈在车上说了好几次这句话,“妳好好考虑一下那件事。”
他指的是当他情妇那件事,晴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回到家,她先喝了一杯水。她每周去酒店上班四天,下班后回家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所以,她只能每周去澡堂洗三次澡。
卸完妆,洗完脸后,她翻开记事本,确认了明天的行程。明天一大早要开会,必须提前三十分钟到公司做泡茶之类的准备工作,最多只能睡四个小时。
她把记事本放回皮包,顺便拿出一封信。打开信纸,叹了一口气。这封信她看了很多次,已经完全记住了内容,但她仍然会每天拿出来看一次。这是一浪一矢杂货店写给她的第三封回信。
希望妳当他情妇的人,真的值得信赖吗?
这也是晴美内心的疑问。虽然她很怀疑,却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因为如果富冈说谎,,自己的梦想就不可能实现。
但是,冷静思考后,就发现一浪一矢杂货店的疑问一针见血。即使晴美成为富冈的情妇,如果被他太太发现,他仍然会继续援助晴美吗?谁都会认为不太可能。
而且,富冈今晚的态度也启人疑窦。他说工作和生活分开的主张并没有问题,但当初是他主动提出,要带晴美去那家店,看看他的工作成就。
也许他真的不太可靠。晴美渐渐开始这么认为,但果真如此的话,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她再度低头看着那封信,上面写着,“如果除了在酒店上班以外,还有其它方法可以让妳获得充分的经济实力,一浪一矢杂货店也会教妳这种方法,妳愿意全面遵从指示吗?”然后又接着写着,“妳的回答将有助于完成妳的梦想”。
这些话到底是甚么意思?晴美无法不感到惊讶,因为这些话简直就像出自诈骗集团之口,如果在平时,她绝对不会理会这种内容。
但是,写这封信的不是别人,而是一浪一矢杂货店,是解决了静子烦恼的一浪一矢杂货店。不,不仅如此,在之前的书信往来过程中,晴美开始相信对方。因为信的内容毫不含糊,也不会取一悦自己,每次都直截了当表达意见的态度虽然有点笨拙,却也可以同时感受到真诚。
信中写得没错,即使一浪一矢杂货店欺骗晴美,也无法得到任何好处,但晴美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接受信上所写的内容。如果有甚么百分之百成功的方法,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辛苦了,况且,一浪一矢杂货店的老板如果知道这种方法,他自己应该是超级有钱人。
中元节假期后,晴美没有写回信,就回到了东京,再度恢复了白天在公司上班,夜晚在酒店兼差的生活。老实说,她每天都感到体力不堪负荷,每隔三天,就很想赶快辞去白天的工作。
还有另一件让她在意的事。晴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桌历。今天是九月十日,星期三。
信上说,书信往来只到九月十三日为止,之后就无法再联络了。十三日是这个星期六。为甚么到那一天为止?难道烦恼谘商只到那一天为止吗?
她觉得值得一试,首先向对方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然后再决定要不要付诸行动。即使和对方约定,也未必真的要去做,即使晴美不遵守约定,继续在酒店上班,对方也不可能知道。
她在睡觉前照了镜子,发现嘴唇旁长了一颗青春痘。这阵子睡眠不足,她很希望早日辞去白天的工作,以后就可以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
十二日星期天,公司下班后,晴美就去了田村家。她向新宿的酒店请了假。
看到晴美在中元节结束后不到一个月再度回家,姨婆和姨公感到很意外,但当然也很高兴。上次没时间和姨公好好聊天,所以在晚餐时,晴美向他报告了近况。当然,她并没有向姨婆和姨公提起她在酒店上班的事。
“妳的房租、水电费都没问题吗?如果不够的话,尽……尽管开口,不要客气。”姨公费力地对她说。家里的经济都由秀代掌管,他并不了解田村家目前实际的经济状况。
“别担心,只要省着点用就够了,而且,我工作很忙,没时间玩,也没机会用钱。”晴美很轻松地回答。她的确没时间玩。
晚餐后,她去浴一室泡澡。隔着装了纱窗的窗户,眺望着夜空。圆月悬在天上,明天也是一个好天气。
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回信。
回田村家之前,她去了一浪一矢杂货店。她在投入投递口的信中说,自己并不是想在酒店上班,如果有其它方法可以实现梦想,自己就不会去当别人的情妇,也可以辞去酒店的工作,愿意完全相信一浪一矢杂货店的建议。
明天是十三日。无论对方在回信中写甚么,都将是最后一封信。她打算看了信之后,再思考今后的事。
翌日早晨,她不到七点就醒了。不,其实是她昏昏沉沉了一整晚都无法熟睡,最后生气地起床了。
姨婆已经起床,正在准备早餐。和室那里传来隐约的异味,可能姨婆刚才协助姨公上了厕所。姨公现在已经无法自行上厕所了。
我去呼吸一下早晨的空气。晴美说完,走出家门,骑上脚踏车,骑向和中元节时相同的路线。
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一浪一矢杂货店前。笼罩着老旧气氛的商店似乎在静静等待晴美的到来。她走进了防火巷。
她打开后门旁的牛一奶一箱,里面有一封信。期待和不安,猜疑和好奇同时涌上心头,她还无法整理好这些情绪,就伸出了手。
她来不及等到回家才看信,经过附近的公园,立刻煞车停了下来,确认四下无人后,坐在脚踏车上拿出了信纸。
致迷茫的汪汪:
收到了妳的来信,看到妳愿意相信一浪一矢杂货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当然,目前无从得知妳写的内容是否出自真心,也可能只是想要知道答案,所以才这么写,但即使怀疑也没有用,所以说姑且抱着相信妳的态度写这封回信。
到底该如何实现梦想?
妳必须学习,然后要存钱。
在接下来的五年内,妳要彻底钻研经济方面的知识,具体来说,就是证券交易和买卖不动产方面的知识。为了学习这些知识,妳或许不得不辞去白天的工作,但可以继续在酒店上班。
存钱是为了购买不动产。尽可能要在东京都心挑选,无论土地、公寓或独栋的房子都无妨,即使是中古屋或是小房子也没有问题。无论如何,都要在一九八五年之前购买,但房子并不是买了自住。
一九八六年之后,日本将进入空前的经济荣景,所有不动产都会升值。只要升值,就要立刻脱手,然后再买更贵的房子。新买的房子也会涨价。然后,把炒房赚的钱投入股市。为此,妳必须学习证券交易的相关知识。一九八六年至八九年期间,无论买哪一支股票,都不可能赔钱。
高尔夫的会员证也是理想的投资目标,越早买越好。
但是……
这些投资只能在一九八八年到八九年之前赚钱,一旦进入一九九○年之后,状况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因此,即使这些投资还在涨,都要马上获利了结。那种状况就像是打朴克牌时的一抽一鬼牌,将决定妳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请妳务必要相信,并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
之后,日本经济会持续走下坡,没有投资赚钱的机会,所以,不要再对投资抱任何希望,之后,妳要靠自己经营事业,脚踏实地赚钱。
妳一定很不解,我为甚么能够断言几年后发生的事?为甚么能够预言日本经济的发展?
很遗憾,我无法向妳说明这个问题。即使说了,妳恐怕也不会相信,所以,不妨当作是很神准的算命。
顺便再预言一下更加之后的事。
虽然日本经济将会持续恶化,但并不是从此没有了梦想和希望。九○年代是新事业的创业时代。
计算机将会普及,一定会进入家家有计算机,不,是人人有计算机的时代。世界各地的人将利用计算机连结在一起,共享各种信息。而且,人们会拥有可以携带的电话,那种电话也可以连结计算机的网络。
所以,早一步开始做利用网络的生意,是成功的条件。比方说,可以利用网络宣传公司、商店和商品,也可以用于销售商品。网络的世界蕴藏着无数可能一性一。
相不相信是妳的自一由,但希望妳不要忘记我之前写的,我骗妳得不到任何好处。我认真思考了对妳人生而言最好的方法,然后写在这封信上。
很希望多帮妳的忙,只是没有时间了。这将是最后一封信,也无法再收到妳的回信了。
相不相信完全取决于妳,但请妳相信。我也会真心祈祷妳会相信。
一浪一矢杂货店
晴美看完信后哑然失色,因为信中所写的内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这封信的内容完全是预言,而且是充满确信的预言。
目前是一九八○年,日本的经济并不理想,仍然受到石油危机冲击的影响,大学生毕业后,也不容易找到工作。
信中居然说,几年后,日本将迎接空前的繁荣。
晴美难以相信,觉得对方在骗她。
然而,正如信上所写的,即使写这些内容欺骗晴美,一浪一矢杂货店也无法得到任何好处。
但是,信上所写的内容是真的吗?如果真有其事,为甚么一浪一矢杂货店能够预测这些事?
信中不光预测了日本经济,还预测了未来的科学技术。不,如果是预测,不会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种语气,似乎在谈论已经发生的事。
计算机、网络、可以携带的电话──晴美完全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距离二十一世纪还有二十年,即使有各种梦幻技术出现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封信上所写的内容,对晴美来说,简直就像是科幻电影或是卡通才会出现的事。
晴美烦恼了一整天,晚上坐在书桌前,摊开信纸开始写信。当然是写给一浪一矢杂货店。现在还是十三日,或许还有机会赶在半夜十二点之前把信寄出去。
她在信中说,希望了解这些预言的根据。即使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也无妨,希望可以了解究竟。她要在了解这件事的基础上决定今后前进的方向。
她在晚上十一点左右悄悄溜出家门,骑脚踏车来到一浪一矢杂货店。
来到杂货店前时,晴美确认了时间,晚上十一点零五分。没问题,还来得及。她这么想着,打算走向杂货店。
但是,她在下一剎那停下了脚步。
当她看到一浪一矢杂货店的房子时,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之前笼罩着那家店的奇妙空气消失了,只有一家已经歇业的平凡杂货店出现在眼前。她无法解释为甚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她深信这一点。
晴美没有把信投进投递口,骑上脚踏车回家了。
大约四个月后,她知道自己当时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晴美在新年假期时回家探亲,在元旦那天就去附近的神社参拜。静子已经找到了工作,春天之后,将进入一家大型超市工作。那家公司当然没有击剑社,所以,静子以后也无法再参加这项运动。
“真可惜。”晴美说,静子笑着摇头。
“我已经放下击剑这件事了。之前以莫斯科奥运为目标努力时,就已经了却心愿了,我相信在天堂的他也会谅解的。”说着,她看着天空,“接下来,我要考虑下一步。除了努力工作以外,还要找一个好对象。”
“好对象?”
“对,我要结婚,生一个健康的孩子。”静子调皮地笑了笑,皱起鼻子。她的表情中已经看不到一年前,失去男朋友时的悲伤。晴美不由得感到佩服,觉得她很坚强。
从神社回来的途中,静子突然想起甚么似地说:
“妳还记得我夏天时告诉妳的事吗?说有一家神奇的杂货店专门为人消烦解忧?”
“记得啊,是不是一浪一矢杂货店?”晴美紧张地回答,她并没有告诉静子,自己也写了谘商的信。
“那家店彻底歇业了,听说老板爷爷死了。因为我遇到有人在那家店前拍照,所以就问了一下,才知道拍照的人是老板的儿子。”
“是吗?甚么时候?”
“我记得是十月遇到老板的儿子,当时,他告诉我,是上个月去世的。”
晴美倒吸了一口气,“所以,老板是在九月的时候……”
“是啊。”
“九月几日?”
“我没问得这么详细,怎么了?”
“没事……只是随口问问。”
“老板身一体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开店营业,但是,仍然继续为人谘商,为人消烦解忧。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谘商者,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很感动。”静子深有感慨地说。
不对,我才是最后一个人──晴美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这么说,而且猜测老板应该是在九月十三日去世的。老板知道自己只能活到十三日,所以才会在信上说,书信往来只能到那一天为止。
果真如此的话,代表老板有惊人的预知能力,连自己的死期都可以预测。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又忍不住想象,搞不好他真的有这种能力。
也许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