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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鸽说什么也不会想到:省厅会确定她到沧海市就任公安局长。
那天夜间她从沧海市返回公安厅复命,厅长巫大伟代表厅党委与她谈话,说是已经征求过市委袁庭燎书记的意见,决定由她出任公安局长,市委还同时任命她兼任市委政法委副书记。
严鸽大犯其难,开始找了多种理由推拒:一个理由是和丈夫刘玉堂同在一个市里工作多有不便;二是沧海市既是自己的出生地又是成长地,去了不好开展工作。巫大伟猜想严鸽是唯恐工作搞不上去而故作谦辞,便特别强调,关于她的任职是袁庭燎书记亲自点将向省厅提出的要求。
严鸽何尝不想在公安局长的职务上一显身手呢?可现在偏偏要她就任的是沧海市,替代的恰恰又是旧日的恋人曲江河!她觉得自己仿佛在扮演一种乘人之危、抢人饭碗的角色,不禁左右为难。
促使她作出最后决断的是巫厅长最后那句话:这是组织的决定,不是征求意见。说实在话,我就不信女人不能当公安局长!
为了预先了解些真实情况,严鸽借故推辞了省厅和市委的送迎,提前一天乘火车抵达了沧海。由于丈夫刘玉堂调任沧海,严鸽没少在两地间穿梭,可从未坐过火车。如今的火车站高大明亮,充满现代气派,双向滚动电梯正在运送着川流不息的过往旅客。
严鸽被夹在操着不同口音的外地淘金工中间走出了出站口,很快就被抢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包围了。拉生意的争吵声、砍价声夹杂着站务人员的斥责声汇成海潮般的声浪。人群中,一个双腿跨在自行车上的卖报人正在不停地点钞票,身上斜挂着的电喇叭,正发出一阵阵喧嚣。有个女人正帮着他发报纸。
“快看《沧海商报》啦,头条新闻,警察殴打残疾人,‘拐的’司机状告公安局长!”
严鸽干过外线跟踪,记人的面相能过目不忘,她一下子想起来,发报纸的女人正是前天晚上在医院里向曲江河哭闹的那个女人——“拐的”司机罗海的妻子陈春凤。她的身边,停着一台簇新的红色夏利出租车。严鸽便大步向前,跨到了陈春凤跟前:
“师傅,这车走吗?”
见来了生意,陈春凤犹豫了一下问:“远道还是近道,近道我就不拉了。”
“我包你的车,剩下的报纸,我也包圆儿了。”严鸽啪的一声,把两张百元大票拍在报贩子手上。陈春凤愣了片刻,知道今天遇到了大主顾,但一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诧异而恭敬地招呼严鸽上车。
车子驶出喧闹的火车站,陈春凤透过后视镜,见严鸽在看着报纸,赔着小心地问道:“这位大姐,咱到哪里去?”
“你就拉我随便在街上转转,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呢就站一站,我在搞一个社会科学的调研课题,对什么都感兴趣,听说沧海这几年变化太大了,专门来开开眼界。”
陈春凤似乎猜到了对方买这么多报纸的用途,但很快又问道:“你还是得有个去处吧,不行我帮你当个参谋,要说好看的地方呢,一个是金岛的大船,二是小鱼坝自然保护区,可那儿远了去了,这大船倒是值得一看。哎,我咋称呼您呢,唤,您姓严,就称你严老师吧。”
两个女人在车上不到三分钟就有了共同语言,话题是从这台新买的夏利车谈起的,陈春凤先是说这车来得不容易,是丈夫拿命换来的,言谈中透着些伤感。她告诉严鸽,和现在的丈夫两人是二婚,头一个爱人是搞建筑的,挣了钱就学坏了,被开发廊的一个川妹子勾跑了。离了婚以后,她就开出租车,金岛治安不好,自己也遇到了一次劫匪,腰上被扎了两刀,幸好被路过的“拐的”司机救了,救她的人就是她现在的男人。说着她毫不忌讳地掀起衣服的后摆让严鸽看,腰间果然有两条紫红色的刀疤,严鸽心里一沉,就问她遭到抢劫的详细情况。
事情的过程很惨烈,讲述者能清晰记得当时的搏斗细节。陈春凤大概平常没有倾诉对象,见严鸽听得很认真就叹了口气说:“严老师,你是琢磨社会的,你说说这些年金岛挖出了金子,人是富了生活也好了,可为啥社会成了这个样子,认钱不认人,为了钱啥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干。”前方红灯,陈春凤刹住了车,话却不停。
“我看过好多电视连续剧,我就想,现在咱的领导不能老是坐在办公室听汇报,天天受下边那些官儿的蒙骗。要都像宰相刘罗锅,下来亲自暗访那才会明白。就说几年前发生这透水事故吧,好多民工闷在里头都没出来,还给上头报告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这真叫: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哩!”
严鸽心里陡然一惊,问道:“你说这透水死人的事儿,有啥凭据吗?”
陈春凤见前方绿灯,挂挡起步:“咋没有,我丈夫的兄弟罗江,几年前从四川跑来打工,我丈夫从老家来寻他,把金矿都找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爱人叫什么来着?”严鸽明知故问道。
“就是这张报纸上说的那个倒霉司机。”陈春凤边说着又为丈夫的遭遇来了气,“有人劝我把这件事整大,还有人出主意要我往上告,最好是把这局长判了刑。我也正好向你请教请教,这轻伤害够不够追究刑事责任,要是一判刑,他这官儿也就当不成了。我寻思着这人也不能坏良心。听人说这个局长平常还不错,要真这样,咱就图个公正,赔几个钱算了。”陈春凤把车驶向了一条大道,路宽车少,绿树成荫的,她显然也来了好心情。
“我今儿早上给俺男人送饭时还说,先熬着吧,咱们还有个车开,好赖也比民工强吧,你过去开矿已经丢了一条腿,可不敢再出事情啦。我前天算了一卦,说我命好,背运时候会有贵人相助,可是得请一尊观音在家里供着,每天出车前烧三炷高香。保佑开车不出事、交警不找麻烦撕票罚款。”说完这句话,陈春凤的眼神就不停向车外逡巡,脸上露出惶恐神色。
严鸽注意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处,叉腰立着一个面色阴沉的交警,正在向这里打量着,陈春凤急忙减慢速度,慌了神似的对严鸽说:“这新车我还没办手续,这下子麻烦惹大发了!”
就在陈春凤失神的一刹那间,从左边路口猛然蹿出一台悍马大吉普,陈春凤刹车不及,左侧车门早已被撞上,严鸽感到身体猛然前倾,脑袋几乎撞到了前边的背椅上。惊魂甫定的陈春凤还未能作出反应,只见从悍马车内跳下一个车轴汉子,几步蹿到出租车前,指着陈春凤就是一阵咆哮。
严鸽看得真切,这人戴着大号宽边墨镜,下巴突出,脖子和腮部的肌肉连为一体,虽然有镜片的遮挡,仍然使人感到两只眼睛的咄咄凶光。可就在这张脸贴近车窗的时候,突然变为了狞笑。严鸽注意到:当这个人摘下墨镜的一刹那,陈春凤的肩头痉挛似的抖动了一下。
之后的事情也发生陡然变化,那人不仅没有再找麻烦,反而向赶到车前的交警大声呵斥着什么,这家伙似乎有意在陈春凤面前抖威风,当身材魁伟的交警向他敬礼致意,挥手令陈春凤的车快走时,他竟然粗野地推了对方一把。交警站立不稳,使本来斜戴着的帽子一下子掉落在地,滚出去好远。这名交警竟出奇地恭顺,捡起帽子没有吱声,反赔着笑脸作手势让焊马通行。
壮汉得意洋洋,戴上墨镜朝陈春风打了个响指,登车扬长而去。严鸽此时本想下车,转念又克制了自己。她注意到,那台悍马车后窗玻璃上贴有“沧海市政府巨轮工地专用车”的字样。
陈春凤下了车,发现左侧门被撞了一个凹陷的坑,鲜红的漆皮也脱落了,心疼得几乎落泪。
“为啥不让他修车?!”
陈春凤咬咬牙没做声。
“这个人你认识他吗?”
陈春凤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闭上广眼睛,而后突然回过头说:“严老师,下一站我先送你上金岛。”
严鸽看得出来,陈春凤此时心神不定,不仅是为撞了车,肯定还有另外的难言之隐,便点头表示同意。她轻轻从后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陈春凤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从半岛大道驶过繁华的解放路,很快到了金岛区政府所在的同志街,这条街正处在金岛的西北隅,严鸽记得这里有一个派出所和区法院隔壁办公,便想在附近停车。远远地看到街头上围着不少人,下车走近了看,只见一个装束奇特的上访人正蹲在派出所门口打快板,脚边堆放着一个用得发黑的塑料编织袋。那人嗓门高亢,快板说得押韵合辙,并且越到后来越是情绪激愤。
竹板一打泪一串,伤心的话说一段。
我的名字张麦年,家住沧海金岛岸。
为开金矿田被占,三十三户丢饭碗。
青山挖得黑洞洞,草木不长水污染。
牛下怪胎鸡黑蛋,娃娃吃桃翻白眼。
国营矿山不景气,个人发财把钱赚。
为争坑口闹血案,刀枪炸药催泪弹。
我找乡长去理论,只为种田有碗饭。
不想他竟出恶言,一推二操轰出院。
三拳打我腰岔气,四掌扇我耳目眩。
告状你到联合国,回来还得归我管。
那人戴一顶脏兮兮的蓝绒帽子,邋遢的帽檐压住眉心,胡须多日未剃,灰白相间的乱发从中蓬出,脑后的发梢几乎垂到肩上。他上身披一件不合体的灰夹克。两腿的裤管一长一短。那人大概患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只有胳膊般粗细。看到越聚越多的人群,他显得越加精神亢奋,继续打板说道:
派出所你该立案,打人伤人侵人权。
叫声法官你该管,我有铁证敢上天。
求得司法来支持,请来代理一老汉。
主证旁证调齐全,小民告官盼青天。
严鸽边听边问一旁的陈春凤,他说的老汉指谁,陈春凤附在她耳朵上说,他说的老汉是她二叔,名叫耿民,绰号“老天爷”,是岛上尽人皆知的“三杆子”,叫枪杆子、笔杆子和秤杆子。解放初剿匪反霸当过民兵模范,后来学了文化扫了盲写过剧本,“文革”受了迫害卖了十年豆腐。现在是市里老年法律协会的律师,经常代理老百姓打官司,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见官,省市领导的办公室他推门就进,遇到不平事他就告状反映,一张铁嘴得理不让人,区委书记区长也拿他没办法,这段快板八成是他给帮着编排的。
正说话间,从派出所门口走出一个矮个头宽脑门的民警,他走到张麦年面前帮助拎起塑料袋子,像碰上老熟人一样和他笑眯眯地搭话。就在这时,一辆北京吉普从派出所大门内开出,跳下来两个青年民警,架胳膊搂腰把张麦年连同编织袋子架上了汽车。不提防那袋子开了口,从里面滚落出了一本书和几个可口可乐瓶子,车上传出张麦年的呼喊:“俺的书,你们还俺的书!你们不能把俺拉到收容站,俺要告你们!”
严鸽注意到民警从地上捡起一本书,封面上印有《民告官手册》字样,随手就把它抛在了门旮旯里。那个宽脑门民警向围观的群众大声吆喝:“大家注意,时间就是金钱,该干啥干啥去,有事情到派出所的,抓紧时间办理,今天上午所里要开会学习,很快就要关门啦。”
不少人散开去,严鸽随着几个人进了大门,佯装询问暂住户口申报来到了户籍室,只听见对面会议室里传出讲话的声音,大概是宽脑门民警进去时没有把门关好,讲话人略带沙哑的口音不断传出来。
“要抓紧准备,首先是卫生,翟小莉你们几个‘坤角’可要听好了,戒指、耳坠统统给我去了,只准化淡妆,不能把嘴唇抹得跟吃了臭槟榔似的。你们几个和尚也不要笑,长头发、留胡子的今天立马坚壁清野、留短剃光。档案内勤负责把学习园地布置好,让写字漂亮的抄几份心得体会,警务制度、文明用语一律上墙,我说过多少次,户籍室要放上自动取水机和一次性口杯,群众来了得有个坐的地方。”
讲话人说到这儿起了身,大概发现身后的门开着,迅速关闭了房门。严鸽在那人转身的一瞬间,认出他就是当年分局刑警队的马晓庐,不知什么原因调到这里当所长了。
关了门,声音听不清楚了,严鸽不甘心,在院子里观察了一番,蓦地看到门后刚才民警扔下的那本书,她走过去捡的时候,发现靠房门后一扇窗户洞开着,隐隐传出了里边的讲话声。
“你们不要以为新局长是扎小辫的就不在乎,要知道人家可是吃过大盘子荆芥的,在咱们市干过刑警、法医,玩过技侦、外线,读过法学研究生,在刑法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讲话被一阵哄笑打断。有人插话,“所长,不是‘造纸’,是造诣。”“废话,别自作聪明,我是有意在考你们的。”
接下去还是马晓庐的声音:“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懂,警服一穿就风度扁扁(翩翩〉的,不知自己吃几个摸、喝几碗汤了,我正式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要严守警容风纪,随时做好迎接新局长视察的准备,谁胆敢砸了咱金岛所的牌子,我就敲了他的饭碗!”他突然有意把声音压低了,“你们有所不知,严鸽局长不仅是咱刘市长的夫人,还是和巨轮集团董事长孟船生光屁股长大,不对,是吃一个妈的奶长大的姐弟俩……”
严鸽惊愕至极,没想到自己的正式任命还未下达,基层已经尽人皆知,而且这马晓庐对自己竟如此了如指掌,就连家庭隐私也一清二楚。
听到会议室散会的声音,严鸽才快步走出派出所大门,上了陈春凤的车子。现在轮到严鸽陷入了重重的心事,任出租车沿着金岛的环岛公路奔跑,她打开车窗,让清冷的海风灌进车内,吹打着自己的面庞。
远海处,少有的晴天使大海变得湛蓝,天空的白云像轻柔的棉絮飘动,和天际处星星点点的白帆融为了一体,由远至近的海潮,像一群欢笑的孩子列队而来,奔跑着,追逐着,在海岸边上化作了窃窃的絮语。
她眯上眼睛嗅着这熟悉的海腥味,眼前马上浮现出乳母那苍老而慈祥的面容,记起每次她到岛上来看望她时,老人总是给自己做她最爱吃的招潮蟹。她也最喜欢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老人家的怀中,闻一闻那股熟悉而亲切的味道,看一看窗户前那棵粗大的皂角树和拴在树上的那艘破旧的老木船。那里是她的童年,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个部分,有多少次这种场景都那么清晰生动地浮现在她的梦中。
乳母的家就在前边不远路口,听说不久前被船生送到北京同仁医院做青光眼手术去了,这次调回沧海,以后孝敬老人家的机会也就多了。可转念一想,又多少生出了些禁忌,从刚才派出所所长的话里,分明暗示着她和孟家的特殊关系。看来船生如今在沧海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如何面对这个同乳兄弟,是她将要碰到的一个棘手难题。
时近中午,严鸽请陈春凤在路边小店吃了些便饭,告诉她要去看一家亲戚,待的时间要长一些,让陈春凤去先修一下车子。她独自一人走进了岛内的一个小巷子。巷子内很僻静,可以听得见海边鸥鸟的鸣叫,石块铺就的道旁飘着败叶,看来好长时间没人打扫了。推推门,竟是虚掩的,她走进院落,发现屋门大开,从门缝中向院落里边看,房门倒是开着,她喊了几声,还是无人答话。她诧异着走入房间,只见满是书柜的桌案边,一个矮个子干瘦老头儿正挥笔作画。一束明亮的阳光从窗间投下,把老人罩在一片有着极细浮物的光柱之中,对方正神凝气静,好像根本没有觉察有人进来。
宣纸上画的是一幅晚秋残荷图。只见老人用疏淡的墨色勾勒着参差不齐的叶茎,在肃杀的寒风中,几簇荷叶枝干焦枯,残叶凋零,但显得风骨犹存。尽管老人笔触笨拙,还真画出了点儿意境。
这人正是沧海市原公安局长孙加强。
接下去使严鸽大失所望。她本想通过老局长了解一下沧海的治安和局里的近况,不想对方给她来了个“莫谈国事”,反而大扯中国画黑白之间的玄机,谈什么初学者往往是黑白分明,到后来才知道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而到了最高境界,则是知黑守白。末了,又将那幅残荷图送给严鸽,并要她挂在办公室揣摸欣赏。
从孙局长家告辞出来,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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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陈春凤已与严鸽相熟,从孙加强家驶向大船的路上,她告诉严鸽,自己要到医院看一下罗海,把她送到大船之后,8点钟准点返回来接她。并且告知了严鸽她的手机号码。
远远地,严鸽已经看到了孟船生的那件杰作。只见巨轮号在波光涟漪的海滨闪着迷离的光,巨大的远程射灯从老城方向朝这里滑动,船体在星光如织的夜空中显得蔚为壮观。
严鸽早就听说过有关这艘大船的种种传闻,依她对船生的了解,造这艘船是他由来已久的梦想。这个情同手足的弟弟从小跟着舅舅在海上打鱼,帮人修木船,做木工活,常常刻制大大小小的军舰和帆船,做梦都想当一名船长。如今,梦想成真,届时将在这里举行的盛大公益活动,这也当属民营企业给地方的一种回报。当然,船生此举肯定也包括着商业目的,诸如企业的形象包装、广告效应等等,但这些实在都无可厚非。
船生数学成绩出奇地好,其它功课却总不及格,因此屁股上没少挨乳母手中的鸡毛掸子。记得上小学二年级的一个夏日,乳母给了他们姐弟俩一人5分钱买冰糕,严鸽的冰糕早吃完了,船生却只买了一个2分钱的冰棍,剩下的3分钱买了两个玻璃球,放了学和大一些的学生弹球赌博,一下子赢了2角钱,反过来又多给严鸽买了两个冰糕,惹得乳母好一阵审问,还以为是船生手脚不干净。现在看来,船生自幼就显露出经营的天赋。
金岛发现了金矿,船生的舅舅宋金元率先办起了乡镇企业采金选炼厂。船生跟着舅舅当助手,资产越做越大。舅甥俩致富不忘乡邻,这些年不断听说巨轮集团捐资助学、修桥铺路的好事。每每见到姐姐,船生总是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决不会给干公安的姐姐惹什么麻烦。
严鸽信步走上了靠大船的环海堤,往日的海滩已砌起了整齐的护坡,环绕大船,铺成了平坦的水泥路面,临海一面的路边加上了护栏,间隔有序的地灯在一个个情侣椅边泛起淡黄色的柔光,像是给海岸镶嵌上了一串珠光宝气的项链。尽管天气转凉,这里还是有不少人在走动。严鸽有意避开人群,绕到船尾后的鲸背崖上,这里有一块延伸向大海的礁石,从这里可以看到大船向海的一面。
这块礁石紧衔船尾,状如伸头的海龟,是块表面斑驳粗糙,背阴面布满藻类植物的硕大火成岩。严鸽攀爬上去,只见端下的海水已失去白日的柔媚光泽,显得昏晦如墨,一股股汹涌的暗流在黑暗中冲击着礁石,在深深的水底发出沉闷呜咽的声响,站在此处,严鸽方才看到了这艘巨大木船的背影,借着远程射灯移动的光柱,只见轮船向海的一面黯然无光,只有少数几个舱房亮着怪眼似的灯,对比另一面的灯火楼台,这一侧船体竟像月球的背面一样幽暗。严鸽闹不明白,这艘大船为什么造得如此表里不一,黑白各半。
此时,严鸽突然发现:大船的尾部有人影在闪动,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几个人正在紧紧追赶着一个人,只见前面那个黑影飞快地攀上舰岛,爬上了高高的瞭望塔,追赶者也尾随而上。在一阵可怕的寂静之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求救的呼喊,这声音在暗夜中显得声嘶力竭而又含混不清,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就在远程射灯又一次照亮船体时,只见高高的瞭望塔上,那个人影一晃,倒栽葱地跌落下来。光柱照在这人身上的一刹那,严鸽觉得那人像是被捆绑了手脚,并且头部向下垂直朝甲板上栽了下去!
没有片刻停顿,严鸽已经跳下礁石,绕向大船的进口处,冲上舷梯,登上甲板,有几个保安模样的人欲要拦挡,早被她拨拉到一边,并随手亮出了警务督察长的证件。这个证件正面是银白色的盾牌警徽,在夜间发出亮光,把几个保安顿时震住了。近处的灯光突然打亮,一个壮汉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嘴里咕咕噜噜嚷嚷着:“谁也不行,没有请柬和招待券的一边儿待着去,少找不痛快。”
听着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严鸽借着灯光仔细一看,这人正是上午开悍马车跟陈春凤撞车的那个家伙。她便上前一步说:
“我找你们董事长孟船生。”
“嗬,敢这么大口气,董事长的名字是你叫的吗?”对方喷着酒气,把严鸽上下打最了一遍,腔调里带着淫邪的味道。
“我是公安厅的,姓严,马上喊你们董事长出来!”严鸽提高了嗓音。话未落音,船头的灯光突然大亮,照得前半部甲板像白昼一般,刺眼的光亮使处在黑暗中的严鸽一时看不清来人的脸,对方却无比惊喜地叫了一声:“鸽子姐!”
站在面前的正是巨轮公司董事长孟船生。
“欢迎欢迎,真想不到姐姐你会来,只听姐夫说这两天你就到任,咋也不让俺去接你一下?”船生说着就拉严鸽的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严鸽和孟船生握了一下手,和孟船生拉开距离。
“孟董事长,你的船上刚才发生打斗,有人喊救命,从船顶上摔下来了!”
“姐,怎么一见面你就来吓唬我?!”孟船生瞪圆了大眼,急得摇头摆手,“这里是全市文明高雅的场所,来的客人都是发请柬的,哪能出这种事儿?”他现在全然明白了严鸽登船的用意,话语里含着几丝委屈,回转身朝着躲在阴影中的那个壮汉大喊了一声:“咬子,你给我过来!”
咬子应声而到,先向严鸽鞠了个大躬,捏着嗓子说:“对不起,刚才确实误会了,我向领导请罪,下回再也不敢了!”
“胡说,瞎长对牛蛋眼,你看清楚了,公安厅督察长,是管警察的警察长,今儿成了咱沧海市的公安局长,这就是我常向你们说起的我那个最有出息的姐姐,知道不?!”
“对,严督……督长,不,严局长。”咬子慌得战战兢兢,不知是出于对孟船生的惧怕还是对严鸽的敬畏,说话时两腿发颤,与上午撞车时那副恶煞神情判若两人。“严,严局长,刚才你说的事儿我担保没有,是不是有人闹着玩儿,还是大屏幕里演武打片儿传出来的声音……”
严鸽没再理会咬子,径直快步向船尾走去,孟船生紧跑几步,回头向咬子丢了个眼色,忙给严鸽在前边引路,七八个保安打着雪亮的手电一齐朝刚才出事的地方走来。
在船尾瞭望塔的下边,绿色塑胶的甲板上,平平坦坦,空空如也。
严鸽伸手夺过一个强光手电,比照着与瞭望塔顶相垂直的地面,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这倒更引起了她的疑心:刚才的一幕她是不可能看错的。倘若那人是从七八米高的地方头朝下落地,一定会有脑组织或身上的体液溢出,而从自己登船到现在这段时间,对方就是清理现场也会留下拖扫的痕迹,可现在甲板上却纤尘俱无。
“嗨,严局长,你没看错,是有人掉下来!”咬子突然钻出来大喊,严鸽回过头,只见对方指定头顶的瞭望塔说:“这两天保安在这儿做攀登训练,八成是这帮小子们偷着练本事哩。”说完他拍了拍巴掌,顶上果然有人作答。
“你们都退出去!”严鸽继续沉着脸,一点儿也不理会咬子,要求孟船生等人都远远退到两边去,她立刻拨通了曲江河的电话,让对方火速派刑警支队的人员过来,并带上警犬。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应该在沧海市浮出水面了。
不想曲江河那边接了电话,声音里却透着不快,一边揶揄着“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之类,一边不冷不热地说:“有那个必要大动干戈吗?那里可是警察的禁地,是刘副市长的重点工程啊。”严鸽心里明白,这是在抱怨她这个暗访者,全然没有把他这个副局长看在眼里,甚至在查他的小脚。好在曲江河是自己人,严鸽对此并未在意。不多时,现场勘查人员和警犬很快登了船,曲江河自己却没有来。
现场勘查很快结束,刑警们对甲板上的微量痕迹进行了吸附和检验,又让警犬进行了闻嗅,结果一无所获。
孟船生这时走过来,凑在严鸽的后边说:“姐姐警惕性高,对大船是好事情,我真给忘了这茬子事儿,这木船怕火,按消防逃生的要求,保安这几天搞了好几次演练。”孟船生回头喊躲在一边的咬子,“你让那个惹祸的家伙给局长表演一下!”
咬子站出来,朝瞭望塔拍了拍掌,只见一个人从塔顶纵身跳下,像蹦极一样垂直跌落,由于脚踝处吊着绳带,那人头朝下悬挂在离甲板不到一米的地方。
果然是无懈可击。孟船生见状又不失时机递上了自己的手机给严鸽,附耳道:“是姐夫的电话,让你接。”
严鸽不能不佩服孟船生处事的工于心计。她接过电话,就听见刘玉堂劈面而来的抱怨声:
“这边儿子想你都想疯了,你倒好,成了克格勃了,来无影去无踪,还摸到大船上去穷折腾,你马上给我回家,车子现在就去接你!”电话随即就挂断了。
刘玉堂这几年在沧海工作得风风火火,生活上又没人照顾,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严鸽来时确实没和他打招呼,短着理,也没好再说什么,便匆匆走下了舷梯,径直走向与陈春凤约好的停车位置,竟不见那台红色夏利车,她看了一下手表,已是八时十分,急忙打对方的手机,却无人接听。她焦急起来,倒不是埋怨陈春凤的失信,而是担心这个女司机的安全。
身后的孟船生误以为严鸽不便搭乘刑警们的车回家,一挥手,一台族新的奔驰车疾驰而至,停在了严鸽的面前。几乎就在同时,从大船入口处的水泥路面上,一台悍马车挂着倒挡驶来,和奔驰车对了个平齐,车刚停稳,右手车门就啪地打开了。
单凭这倒车技术,严鸽也能猜中车内的驾驶人。她二话没说迈步上车,直到驶往半岛大道,两人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这种令人难堪的压抑气氛很快被迎面驶来的一台A6奥迪车打破了,曲江河按了一下喇叭,示意对方停车。严鸽注意到,那正是丈夫刘玉堂平常乘坐的轿车。
曲江河早已下车,几步跨过来为严鸽打开车门,并做了个略带夸张的手护车门的手势,请严鸽换车。严鸽换了车,坐立未稳,只见那台悍马车已响起粗暴的轮胎摩擦声,车子像离弦之箭飞驰而去,扬起了一道沙尘。
就在严鸽从大船离去时,陈春凤那台夏利车正颠簸着朝着另一条相反的大路狂奔,陡然地转入了一片相思树遮掩的小道,车子猛然被刹住。车内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咬子”邱建设,他一脸坏笑,伸手拔去车钥匙,另一只毛茸茸的手却向着她浑圆的腿部摸去,陈春凤用手推拒着对方,想跳出车外,但车门已被咬子锁死。
“凤子,这些日子可想死你咬子哥啦。”说着他已把身子跨了过来。
“咬子哥,别这样,我求你了,今天我来身上了。”陈春凤几乎在乞求。
咬子丝毫没有理会,只是气息粗重地搂定陈春凤白皙的脖颈,像饥饿的野兽—样在她的胸部狂吮着。
陈春风今天铁了心,拼命用手护着自己的胸部和小腹。这种抵挡倒激起了咬子内心腾起的阵阵欲火,他猛然把对方扑压在身下,利用驾驶座狭窄的空间一下子把陈春凤紧箍住,动手扯开上衣,使得对方的两个乳房顿时蓬出。愤怒的陈春凤奋力地挣脱出一只手,狠命地向咬子的裆下抓去,咬子狂叫了一声,松了手。
“好哇,你个恩将仇报的东西,你敢抓老子?!”咬子负痛弓起了腰,恼羞成怒。咬子气急败坏,那张咬肌发达的嘴巴像噬了血的狂兽,突然咬住了陈春凤丰满凸起的乳头,一阵透髄剜骨的疼痛使她松了手指。立刻,她的肩头、脖颈和手腕都遭受了一阵疯狂的噬咬。在这种近乎兽性的暴力侵袭下,陈春凤逐渐失去了反抗能力。暗夜中的海潮声响掩盖着车内的一切,只有陈春凤的手机,还在尖利而顽强地响着。
9
沧海市公安局大礼堂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修建的,由于采光不好,几扇高处的窗子全部打开,会场里的光线还是显得有些灰暗。从主席台上看下边的一排排座位,只见一顶顶帽子上的警徽晃动着金属的光点,一股股的烟气从烟头明灭处盘旋而起,聚集成大团大团淡蓝色的烟雾笼罩在会场上空。今天的全体干警会议座无虚席,也是少有的沧海市民警的大聚会。因相互常年不见,大家彼此拍肩、握手、拥抱,热情地打着招呼。更多坐定的人们则指点着主席台,猜测评论声使会场像蜂房一样嗡嗡作响,一些屁股坐不稳椅子的男民警更像工蜂一样进进出出,有的干脆在会场外抽烟说话。女民警则隔着椅子把几个脑袋挤在一起开小会。严鸽这时注意到,一个人高马大的警察,可能和谁打赌,大步走到会场前排一个女民警面前,伏下身子用刺人的胡须蹭了一下女民警的脸,扎得女警一声尖叫,引起会场内爆发出一场大笑。整个台下,含有一种挑衅的敌意,弥漫着一种毫不在乎的散漫气氛。
直到主持会议的市政法委高书记宣布开会,会场才算安静下来。主席台上,依次端坐着市委主管组织的李副书记、组织部刘部长和市公安局的班子成员。当刘部长宣布严鸽为沧海市委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党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的任命决定后,主席台上响起了掌声,台下只有稀稀疏疏的回应。接着,李副书记和高书记分别进行了简短讲话,介绍了严鸽的简历和任职的缘由,要求班子成员和全体干警在新任局长的率领下团结战斗。
紧随其后的议程,是局班子成员分别表态,曲江河带头发言,他说了两句:“作为副局长,我知道该怎么当好助手;作为一个职业警察,我知道该怎样干好工作。”他的话音未落,场内就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有的巴掌拍得十分夸张。
严鸽最后表态,“面对大家,我有很大压力,但决不因为我是女警察。我愿意通过工作和大家相互认识。如不称职,主动让位,让更合适的同志取代我。”
与曲江河的会场反应相反,台下无一人鼓掌,一片寂静。
送走市领导,严鸽强调了会风,并明确了今后的会议纪律,同时宣布民警散会,留下市局和各分县局科所队长继续开会。一百多名留下开会的中层骨干被集中在主席台下前几排就座,由副政委晋川逐一点名,竟发现有两名科队长、三名股所队长会中擅自离席。严鸽立刻要办公室主任速通知这五人五分钟之内赶到会场,不管他们身在何处。
紧接着严鸽安排民警把两台大屏幕监视器抬上主席台,接上了电源。中层们不知局长要干什么,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早退的几名干警陆续返回了会场,全都被严鸽命令在第一排站着。随后,她从文件袋中取出广昨天暗访时密拍的微型录像带,让人播放。
大屏幕上出现一组镜头:歪戴帽子、衣冠不整的交警正满脸煞气地冲着出租车司机发火,反而向肇事者赔笑脸,帽子也滚落在地;打快板的残疾人在金岛所门口的哭诉,两民警把他推搡上车……
仇金虎一看,这肇事的不正是咬子吗?
严鸽命令关闭了录放机,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脸寒霜。
“我不知道公安局的惯例和规矩,可我知道社会治安不好不是粮食局、卫生局的责任。我不明白,猫不抓老鼠反倒给老鼠作揖,穿着警服可以给恶棍点头哈腰,可对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呢?刁难、训斥,抓起来就带走!我真不明白,这究竟是谁家的警察?!”
正在这时,坐在台下人丛中的中队长王玉华突然发出了“哎哟”一声怪叫,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边惊惶万状地从自己脖颈里掏东西。原来是胡子仇金虎竟把烟屁股塞进了王玉华的衣领,痛得他哇哇大叫。看着猴子的一脸苦相,众人忍俊不禁,可谁也没敢笑出声来。
严鸽注意到,捣乱者就是开会前用胡子楂蹭人的那个警察,不由心头火起,喝令对方也站到了前一排的行列中。
“严局长,你得让下属说句话,要不我会憋死。”仇金虎走到主席台前,原来早有准备,他仰脸梗脖,嗓门很大,“沧海警察想当年个顶个都是好样的,可为啥变成了今天这个熊样子?不错,金岛的猫抓不了耗子,可你知道吗,这耗子成了精,比狮子老虎都厉害,你抓不了它,可它反咬一口会吃了你!就说这打掉警察帽子的咬子,一个有名的流氓,又有杀人罪嫌疑,还不是被你们督察放了?!今儿这个警察要是真扣了巨轮集团的车子,那还不惊动了市长,给砸了饭碗?!不是猫不抓耗子,局长,是耗子有后台,连领导都和他称兄道弟哩……”
“仇金虎,你还有完没完?!”晋川副政委严厉地打断了仇金虎,批评道:“你是刑警队的老骨干了,咋一点规矩都不懂?今天是新局长到任开的第一次会议,你应该带个好头,咋能这么瞎折腾,太不像话了吧!犯罪是犯罪,会风是会风。松松垮垮,像二大爷赶集,还有没有个王法,还怎么带队伍?!”晋川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电地扫了一眼台下,略微换了口气,“今天的会风不好,是我的责任,慈不掌兵,是太给你们这些稀拉兵留面子了!”
晋川的一番话,使台下鸦雀无声。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手机铃声大作,这次的干扰却来自于主席台。曲江河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显示屏,发现是卓越的电话,他马上戴上了耳塞,里边传来了袖珍警察急促的话语。
“蛇出来了,从省城上了高速公路,还带着老婆孩子……”原来这小子最讨厌开会,借故请了假,蹲在家里搞案子。
“你给我咬住,我马上到!”
“蛇”指的是赵明亮,按曲江河的要求,是找一个他外出的时机,把这个黑白两道的乡干部搞定,今天终于有了机会。
曲江河站起身子的时候,只听严鸽已接过晋川的话头,向台下继续讲着话。
“……我郑重给大家说明:警察是执法者,对付违法犯罪分子,你们手里的警棍、手铐决不是摆设,局党委会给你们撑腰做主。但正因为我们是执法的队伍,就必须强调警令统一。从上到下的令行禁止……”
曲江河已快步走向严鸽的身后,附耳低语说:“严局长,有件十分重大的事情,我必须去处理一下。”
严鸽皱了一下眉头,头也没回地说:“你先坐下,等会完了再说。”
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台下的人全听到了。
曲江河面子上挂不住,他立在那里纹丝不动,斩钉截铁地说:
“事关重大,我必须去处理。”
严鸽丝毫不理会曲江河。她十分清楚,台下弥漫的一股对立情绪,根源就在身后。她决计毫不让步,继续大声强调着。
“这种漂浮散漫的作风,必须从领导抓起,从严治警,必须首先从严治长……”
站在严鸽身后的曲江河突然绕过会议桌,大摇大摆走到主席台中间,旁若无人地跳下来。由于挂倒了拉杆麦克风,发出了很大震响,他毫不理会,径直向礼堂大门走去。
悍马车风驰电掣上了高速公路,就在这时,已放在振动键上的手机又来了电话,曲江河打开,竟是赵明亮的电话。
“曲局长,实在是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是有人逼我约你出来,他们要杀我……”
曲江河十分惊异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紧接着问道:“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快到黑龙口大桥了,有要紧事情向你当面报告……”
“你不要说了,把车开到桥下服务站等我,我马上到。”
“我……”对方的声音突然发生断续,继而发出含混不清的惊呼,间或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手机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任凭曲江河怎样呼叫,对方竟不再应答。
接近黑龙口大桥一侧的高速公路上严重堵塞,曲江河喊来一名高速巡警问情况。对方答道,前方刚刚发生交通事故,有车辆追尾,一台蓝鸟车报废,正在做事故处理。曲江河听了不禁暗暗叫苦。就在这时,薛驰他们开着一辆巡洋舰赶了上来,车上还有卓越。曲江河向他们招手,问道:“你们跟出来干什么?不怕被免了职?”薛驰摸摸少白头说:“是晋川政委让吾等前来护驾。”曲江河摆摆手,两车前后鸣笛,向出事的地点赶去。
黑龙口大桥中间,黄色塔式隔离墩设置的警戒线内,一辆印有“佐川急便”的厢式货车停驶在超车道上,一台蓝鸟王轿车瘫卧在车后五米远的地方:车子已被撞成了一堆烂钢废铁,前保险杠成了麻花状,头向西北,尾斜东西,交警们正在路障外围一侧疏导来往的车辆。
车内的一男两女被拖出施救中已经死亡。驾驶员仰面躺在担架上,上衣西服上的血桨已呈黑紫色,死者手中握着手机,两目圆睁,头部的挫裂伤使脑组织从发际间溢出,满脸的肌肉保持着死亡前一刹那的惊恐;两个女人像是母女,撞车时两人是搂抱在一起的,头部均为颅骨粉碎性骨折。从驾驶者的驾照上辨识,他正是金岛乡党委副书记赵明亮。
将三具尸体送往刑警支队的法医室后,曲江河吩咐薛驰再复查一下现场,命卓越赶到赵明亮家里火速进行调查访问。
薛驰甩了帽子,拱身钻到那台货柜车的尾部,查看撞击部位的痕迹,并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触右后角杠梁,发现有蓝色的附着物,这正是蓝鸟王车头处的漆皮。他钻出车尾,摆手让货柜车司机过来问话。
货柜车驾驶员神色紧张,说话都显得不太灵便了。他介绍说,由于发现前方道路堵塞,他行驶到桥中段的时候,便尾随前面的货车停驶在超车道上。
“你开应急灯了吗?”
“没有开。”司机哭丧着脸,“我当时熄火便停在路边,看到这台蓝鸟开过来,我还朝他招手示意他停车,可他还是一头撞过来,眼睁睁看着被大车弹了出去。”
“桥上当时的能见度怎么样?”
“应该说没有一点儿问题,他完全可以看见我的车,再说,前边那么多车都在停着,他也不可能超车行驶。要说撞车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减速。”
曲江河观察了一下桥面,招呼薛驰上车,然后再退到上桥一公里远的地方,重新提速上桥。此时进入曲江河他们视线的路况一目了然:接近出事地点的桥面是明显的下坡,由于软基路面的沉降,地面上有积水,汽车沿着上坡的桥面加速行驶,上了桥就必须换挡减速,不断踩刹车,方停驶下来。
“事故怎么定性,白头翁?”曲江河熄火下车,问道。
“大货车因前方事故正常停车,没有违章行为。赵明亮驾车没有保持安全车速,发现前方停车之后又没有和前车保持安全距离。事故科的意见是:蓝鸟车对事故负全责。”
曲江河的目光随着通行车辆一直延伸到前方一个更大的弯道口,那里有一处明显的大转弯标志牌,醒目的黄地黑字赫然入目:小心车速,事故多发地段。
“智多星,下步工作该怎么办哪?”曲江河招呼薛驰上车,一边问道。
“局长考我?”薛驰摸着黑白参半的头发说,“从赵明亮的驾龄看,他应该十分清楚这一带的地形路况,上桥时必然减速,发现前方停车,他一定踩了刹车,再说前方不远就是被称为死亡地带的黑龙口弯道。可是为啥会眼睁睁直接撞到大车尾部呢?这里只存在一种可能:就是这台蓝鸟车的刹车系统发生了意外!”
“好,够格,这摊子交给你,我最放心。”
“局长是损我吧,这一套逆向推理法不是你教的吗?我估计是有人在车上做了手脚。”
“好!称得上是沧海捕快的‘白头翁’!”曲江河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薛驰啊,我最近一直在琢磨这四五十岁的警察是什么样的心态:当官吧,年龄大了;下海吧,时机错过了;搞第二职业吧,除了破案什么也不会,就剩下一件东西了。”
“是啥东西?”薛驰觉得曲江河最近老给他们打哑谜,便追问道。
“这东西还轮不到你去想,到时候就知道了。”曲江河猛然刹车,焊马车重又停在了那台撞坏的蓝鸟车前。
曲江河下车,示意交警打开发动机盖子,戴上薛驰递过来的白手套,擦拭了一下发动机上面的油腻,露出一行新近打印上去的发动机号码。
曲江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呆立未动,表情也僵住了。因为进入他眼帘的发动机号码十分眼熟,竟和自己的悍马车序号紧挨着。也就是说,这台车正是寒森从境外搞来的五辆走私车之一,而且五台车全部是经自己亲手签批入户的!
此事非同小可,看来人家这个圈套设得妙极,让你不知不觉地钻了进去,想挣脱,反而被套得更牢!薛驰看他脸色陡变,不知个中缘故,附在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马上安排几个机修工把车拖走查它个水落石出。”
“不!”曲江河脸色阴沉地斜了他一眼,“你要亲自去,找一个保密的地方——检查的结果,要向我单独报告,明白不?”
就在这时,曲江河的电话铃声响,是卓越来了电话,让他火速赶到赵明亮的家中,那里有了重要发现。
10
严鸽一个人在主席台坐着,任凭热泪顺着脸颊流淌。
中层会议结束后,她让晋川他们先走,自己借口看一份文件,实则是一个人想独处片刻。
面对上任后迎面而来的冲突和矛盾,她竭力让自己冷静应对。她深知,在这个男子汉为主体的职业群体中,如果没有强硬的手段,从一开始就会宣布自已工作权威的终结。她多么希望曲江河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她以强有力的支持。但恰恰相反,对方表现出了明显对立情绪,使她第一天的工作就蒙上了阴影。
这个除了刘玉堂之外自己在感情上最信赖的男人,一旦形成政治上的利害关系,难道就变得如此冷漠和不可理喻?
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从文件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镜子。镜子对于严鸽来说,不仅是用于化妆修饰,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审视,每遇大事,严鸽总有照镜子的习惯。梳理一下自己的发型,缓和一下紧张情绪,盯住自己的眼神,告诫自己应注意什么,恢复自信。
从镜子中她突然发现一个人影隐在主席台的一侧。从窗口射来的逆光看,像是个男干警。她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子可出乖露丑了。但是等那人敬礼高声喊了声“报告”时,她才看清楚了,这是身材高挑的女警察,连说话都带有些阳刚之气。
女民警自我介绍叫梅雪,是比严鸽低好多届的警院学生。她称自己曾是严鸽的崇拜者,当时在学院的刊物上见过严鸽的事迹介绍。而后说,是晋川政委安排她招呼严鸽到办公室看一看,并且告知这几天由她来接送局长上下班。严鸽对这个性情爽快的女民警先是有了几分好感,而后低声问道:“你刚才看见我流泪了?”女警点了点头。
=文=严鸽叮嘱道:“一定要保密,免得让男干警看笑话。”
=人=“明白。”梅雪十分正式地回答,习惯地磕了一下脚后跟。
=书=曲江河赶到死者赵明亮家中的时候,卓越正在院口等着他。
=屋=这是一座从外观看十分普通的两层红砖小楼,楼顶上安装着太阳能热水器,与周围的住宅并无二致,楼下的客厅陈设也十分简朴。待上了楼,推开厚厚的软包装隔音门,室内的装修却别有洞天:墙面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脚下是嵌合得严丝合缝的橡木地板,悬吊的枝形水晶灯熠熠生辉,超薄的背投式家庭影院和组合音响放置在一组意大利真皮沙发的前面,紫檀木桌上放着一尊张牙舞爪的金狮雕像。整个房间奢华逼人,类似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间。
“曲局长,工作没做好,又出了这么大事儿。”袖珍警察一脸愧疚地把曲江河引到屋内。
“说结果。”曲江河举手握拳,以示安慰,边向里走边说。
“现场发现有外人两次进入:第一次是在前天晚间,赵明亮全家熟睡的时候;第二次是昨天晚间,当时家里空无一人。”卓越指着进门地面上用白粉固定的单个足迹。
“赵明亮举家外出去省城,是在昨天下午,女儿开始不愿去,据邻居说是被她母亲硬拉到车上去的,女儿还哭了鼻子。他们走后的晚上,有人就进了这所房子。”
“人是怎么进来的,进口在什么地方?”曲江河蹲下来观察足迹。
“第一次是从房顶攀缘窗口从厨房进入的;昨天晚上是直接用钥匙开大门进来的,这次进来以后翻箱倒柜找寻东西。这人中等个头,八字外展步,是个老手。”
“为什么说是老手?”曲江河把室内格局观察了一遍,准备进入卧室。
“室内翻动之后他不想给我们留任何痕迹,做了倒退式清理。他的过程是:先进厨房,把刀放在水池上。而后从客厅、书房一直到卧室、卫生间翻找东西。然后又一步步退出,先清理桌面上的水杯和触动的茶具;再清理碰过的门把手、开关、柜角和保险柜的撬痕,最后清理地面上的鞋底花纹和掉落在地上的毛发,简直做到了一丝不苟。只是退出房门的最后一步,怕对面邻居有人发觉,抽脚带上门锁的时候留下了一枚脚印。”
“他在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保险柜被打开了,但里面只发现一个有他女儿名字的存折,共有70万元,无其它物品。这就比较反常,据说赵明亮是1990年就开始搞黄金开采的,他的财产不只这些。我们正在通过银行调查他的经济状况,但金岛人有不在当地储蓄的习惯,往往到沧海市或省城存钱,经过网上查询,没有发现以他名义的存款,但是不能排除用假身份化名设立账号。”
“他和邱社会的关系查清了吗?”
“他当过村里的支部书记,暗地里和邱氏兄弟勾结。大猇峪发生械斗那年,他先是挑起事端,参与打斗,发生涌水事故之后又去抢险,受了表彰。以后就当上了土地测绘员,不到两年被任命成副乡长,去年改任的副书记,介绍邱社会入党,还是他当村支书的时候。”
应当说,赵明亮那天指鹿为马,掩护了邱社会,就不该再遭此毒手,而且全家人无一幸免。曲江河沉吟着,手机突然响了,是薛驰的声音。
“不出局长所料,经过对蓝鸟王零部件的拆卸,发现刹车的油管破裂,刹车油在上桥的时候已经全部漏光,形成刹车失灵,造成车祸。”
曲江河啪地关机,情况已经十分明晰:这台蓝鸟王行车前就有人做了手脚,并且在事前精确计算了刹车失灵的方位,即令不是追尾,车子也会在下桥的坡道上失控行驶,坠落到前方黑龙口的弯道的。
卓越带着曲江河向另一个房间走,那是和卧室相邻的一个小套间,里面放着杂物,由于没有住人,木质地板上有一层浅表的灰尘,由于挂着厚厚的双层窗帘,室内光线幽暗。“这里还有一处重要情况。”卓越指着靠门内侧的地面,让技术员给一下灯光,只见那里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脚印,脚印的旁边是一个凹陷进去的圆环形压痕,比碗底略小一点。
“根据模拟分析,这是有人在这里蹲伏时形成的。作案人先潜入到这间房内,在这里窥伺,听到有人进来,躲进了立柜,待赵明亮全家熟睡,下手偷取了房门和蓝鸟车的钥匙,复制了钥匙印模之后,物归原处,又原路折回厨房从窗口退出。作案人百密一疏,留下了这一处痕迹。”
曲江河摇摇头:“橡木地板的硬度非同一般,他蹲在这里未必能形成这么深的甩痕,会不会是作案人有意挑衅,给咱们留下一种显示成功的标记呢?你想,他能够倒退式清理现场痕迹,为啥会偏偏在这个地方露出马脚呢?他能在我们袖珍警察的鼻子底下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完全具备这种自鸣得意、蔑视警方的资格。”
卓越被说得脸上发烧,按曲江河布置对赵明亮的监控,警察们还是大意了,让作案人利用了夜间他们观察的死角。卓越曾是曲江河的学生,对方给他还留着面子,但这种挖苦足已经使他无地自容了。
楼下阳光灿烂,一群白鸽振羽翩飞,掠过头顶,歌哨声自近而远,消逝在祥和宁静的天空之中。曲江河的心里十分晦暗。所有迹象表明:由邱社会引出的这根线被人彻底扯断了。杀人者兵不血刃,做得了无痕迹。这究竟是谁干的?又是为了掩盖什么?这个幕后的圈子究竟有多大?赵明亮到省里到底干什么去了?他在死前急于要告诉自己什么?众多疑团在脑海中翻卷,一时还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就是自从罗海和自己对决之后,他已经被引入了一片可怕的沼泽,每向前走一步就会使自己的身子下陷一大截,再走下去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曲局长,这里有情况!”卓越这时站在了房子后院的墙脚处,用手指着散水坡的裸露地面,那里又有一个深深凿进的圆形印记。
有一道电火弧光划过了曲江河的脑际。就在那个大雨滂沱之夜,罗海用来勒他脖颈的假腿,顶端就是这样大小的铁环!
“卓越,”曲江河心事重重,眉峰紧锁,“现在看来,咱们碰上了并不简单的对手。赵明亮只是这冰山露出的一角,要触动他们,必须先弄清楚\¨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你在同谁较量。否则,就会搭进自己。对赵明亮的调查立刻停止,没有我允许,不准擅自行动,明白吗?”
卓越正在圆环痕记处取石膏模型,机械地点点头,内心却感到莫名惊诧,因为这与对方的一贯风格大相径庭。
曲江河已经来到了严鸽的办公室。令他好奇的是,室内除了一张放置电脑的大办公桌、一张硬皮椅和一组铁皮保险柜之外,别无他物。竟然连来人落座的沙发也没有配备,四周洁白的墙壁上,挂了一张晚秋残荷图。
见曲江河诧异,立在办公桌后边的严鸽莞尔一笑说:“江河,你不要误会,这房间是按我的要求安排的。现在有的人就是屁股沉,到办公室一坐就是半天,如果开会可以到隔壁的会议室去。我也是借用曲老师的一句明言:‘简单就是美。’你不介意咱们就这样说话吧,也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严鸽的态度出乎曲江河的意料,好像上午两人之间什么冲突也没发生似的。她的脸上绽出旧日那种含蓄的笑,使曲江河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触动,但他还是迅速驱赶内心的那丝温情,接口说:“这很符合你严局长此时的心态,我算老几,完全是身体上的病人、经济上的矮人、家庭的罪人、政治上被放逐的人……”
“江河,我在跟你谈工作,不是调侃!”严鸽皱起了眉头,她真不理解曲江河为什么如此玩世不恭。
“我也是在跟你谈工作,而且非常正式。”曲江河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正式要求辞去自己的职务,在组织上审批之前,请你同意我到基层去搞调研。”
“江河,你怎么能这样做?!”严鸽显然没有思想准备,神情惊愕,以致停顿了片刻,“如果你真是以为咱俩的关系不好相处,我可以请求组织上把我调走。说实在的,到沧海工作不是我的初衷。”
“请调的哪能是你,而是我。只有我离开才会有利于你的工作开展。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在查办的大猇峪案件,已经给薛驰做了交代,他会向你汇报的。”
曲江河的目光陌生而冷漠。严鸽真不理解,对方为什么变得如此褊狭。她几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曲江河对此毫不理会,看来他是有意激怒严鸽。
“我宁愿当某些人面前的混蛋,也不做伪君子。告诉你严鸽,我做人并没有过高的奢望,只想当一个好警察,可就连这样一点儿的要求也成了泡影。我唯一没有想到,这一切的终结者竟会是你。而理由又是多么的冠冕堂皇!”
曲江河是在不断从齿缝里发出的冷笑中说这番话的,严鸽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她方才明白,想通过个人谈话来冰释两人关系的企图,实在太幼稚了。
“曲江河,我再说一遍,这次调动绝不是我个人的要求和想法,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这完全是组织的决定,江河,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我当然清楚市委调任你的目的,还想让我说得更明白点儿吗?真话不好听,虽然你自视清高,但这毕竟还是一桩政治期货的交易。你充其量是一块赌码、一枚棋子!对,你不会承认这一点,并且口口声声标榜这是组织行为。严局长,我是冲着咱俩过去的情分儿才这样说的,你的上一级可以剥夺我的职务,但剥夺不了我警察的身份。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是谁,只要犯了罪,我就绝不放过,也不管是谁在护着他。我给你交个底儿,这一点,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严鸽万万没有想到,曲江河基于这样一种深深的成见看待自己。更没有料到这次组织的安排,会导致曲江河如此充满敌意的抵触。她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火气,做最后一步的努力。
“我希望你继续抓好刑侦工作,助我一臂之力,不说工作关系就是作为朋友、战友,你也该在这个时候支持我啊。”
“谢谢你的信任。”曲江河苦涩一笑,“但你不是决定我政治生命的人。据可靠消息,为了给你的工作铺平道路,已经准备让我到司法局去当副局长。告诉你严鸽,我哪儿也不去,我宁愿无官一身轻,继续当我的刑事侦察员。”
“江河,你千万不要听信小道消息。”严鸽终于弄明白了曲江河一腔怨愤的根源,可是有关人事上的安排她确实心中没底,“关于你的使用问题,我会全力向上级做工作的。”
“这是不可能的。”曲江河一字一顿地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戏谑神情,“局长大人,不,还有市长夫人,我倒是希望你好自为之,保持清醒头脑,以免陷入官场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你是个无赖、混蛋,曲江河!你——滚蛋!”严鸽再也忍无可忍了,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迸发,就在曲江河甩门而去的时候,她的另一句话也脱口而出,“我就不信,死了张屠夫,还能混毛吃猪,离了你,地球照样儿转!”
严鸽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