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卓越心中对曲江河的疑团,早在他下令终止对赵明亮车祸死因调查时就产生了。现在他既震惊又气愤:他最尊敬的局头儿、自己的师长曲江河已经堕落了!
他想立即向严鸽报告这些情况,被梅雪制止了。她认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除非有过硬的证据。不如先从赵明亮身上入手,发现疑点和证据,再向严局长报告不迟。
卓越以为梅雪说得有理,心里就有了主意。次日一早,他首先给分局长寒森挂了电话,不料寒森正要找他,说赵明亮一家的尸体在医院太平间停了十多天,要尽快火化结案。卓越耍了个心眼,假称这件事曲江河有交代,他还要向曲局长打个招呼。寒森同意了,卓越就把电话打到金岛所。女内勤小莉接了,用一种怪怪的口气说,我又不是局长的小蜜,我凭什么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卓越本意是试探曲江河的态度,见联系不上,正合心意,就立即着手调查赵明亮的交往关系。
他把赵明亮临死前半个月所打的电话从电信局全调出来,一共有四百多条来往的电话号码。按主叫被叫分成AB两大类,输入电脑分析,以两次以上的通话机主为重点,很快发现了赵明亮的一张关系网,从中还发现几个不显示号码的加密电话。
其中最具价值的有三个人:一个是曲江河,事故当天,两人曾有两次通话,最后一次的时间,竟是车祸发生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赵明亮的生死关头,他正和曲江河通话,直到死,电话才中断。第二个对象是金岛区长巨宏奇。出事的前一天晚上,赵明亮曾与巨宏奇通过两次电话,一次3分钟,一次15分钟。特别令人振奋的是:打给赵明亮的电话中,还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手机号。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这部手机原来是从市戒毒所地下管道里捡到的,据所内戒毒人员揭发,这个电话被咬子邱建设使用过。
卓越兴奋起来,赵明亮这张电话网,已勾勒出一个可疑的圈子,其中的薄弱环节就是咬子邱建设。汲取上次审讯对方吃亏的教训,他查阅了有关邱建设的案卷,又约见了一个灰色线人,心里有了谱。
邱建设怕孟船生,但从不怕警察,他把身上的伤包得严严实实,大大咧咧坐在刑警队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张揉得发皱的传唤证。他太了解公安局这些青年民警了,他认为他们是雏儿,又穷酸。当今一些富人们可以享受到的东西他们无法分享,工作时被禁酒,下了班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不能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面对着犬马豪宅、香车美人,以他看来,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做赌注。想到这些,与他们相比,他都会产生一种优越感。
“为啥又叫俺来?俺闹不明白。”邱建设嘴角上挂着一丝嘲弄。“俺哥这次可叫你们吓着了,驾脚出去十来天,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俺跟嫂子说,赶快叫老三投案自首,争取个宽大处理,不就是想当个警察那点事儿嘛。”
“是这么回事。”卓越慢慢掏出询问笔录纸,交给旁边的一个青年民警,让他在上面填写邱建设的基本情况,先将邱建设劳教、判刑的前科经历记了上去。咬子顿觉没有面子,刚才那股得意劲被杀去了一半。
“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们?”卓越不看他的脸,漫不经心地在文件袋里找着什么东西。
“吓死我也不敢,打从戒毒所你卓队长放了我,屁股粘到公司的板凳上都没挪窝,守法公民一个。”
“真的吗?”卓越斜了他一眼。
“真嘞,要不,你给提个醒儿,卓队。”他开始操起警察内部的称谓。
“你和赵明亮是啥关系?”卓越突然问。
“啥明亮?俺不认识。”
“赵明亮一家死于车祸,你不知道?”
邱建设一脸懵然地摇着头。
“那你是天外来客了,村里你的老邻居,乡党委副书记遇了车祸你都不知道,他不是还到过你家帮忙治丧吗?这么说,你是拒绝说明真实情况了?记上。”
“等等,让俺想想——是有这么件事儿,俺是听说,以后知道的,你看我这记性,对,俺乡里的干部出了车祸,可俺和这个当官儿的从不打交道啊!”咬子摇着大脑袋,显得一脸无辜。
“很不错,这个你也给他记下来。你没意见吧邱建设,好,请你在这里签个字,按个指印,说你根本不认识他。”卓越示意对方按印指纹的盒子,邱建设伸出粗壮的手指,在询问笔录上很不自然地滚动。
“俺真是只知道出了车祸,挺惨的,一家人死绝户了,这还是听村里人说的。”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是,为这事儿瞎说划不着。”
不知不觉中,就像让青蛙在温水锅里不断被加热,咬子已经进入了卓越的圈套,这是他从曲江河那里学到的一个灵招。
“你和他妻子、孩子是什么关系?”
“你啥意思,俺不懂。”咬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脸红了。
“你紧张什么——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他的妻子是你的表妹,难道不是事实吗?他的孩子认你做干爹,不是真的吗?”
卓越的神态越来越沉稳,咬子开始慌乱起来。
“俺不明白你要俺干啥……”他躲避着卓越的眼睛,开始嗫嚅道。
“那好吧,我把问题分开问你,这样你也容易说明白。”卓越开始尖刻起来,步步紧逼:“你和他不熟悉,但是他的女儿叫你干爹,你的儿子叫他干爸,他的妻子又是你的表妹。你却说和他不认识,和他爱人也没有什么关系,那么,你在这里签个字,再摁个指印,对,就这儿。”
“俺跟他家真的没有过多来往。”
“好,很好,那么你近期是不是和他联系过,打过电话?”卓越终于迂回到了主题,图穷匕见了。
“没有,最近俺根本没见过他,俺敢跟你赌血咒!”咬子阵脚乱了起来。
“我问你们打没打过电话?”
“打了就是打了,没打就是没打,不能憋气不说,这样吧,你打了就点头,没打就摇头。”一边记笔录的民警急了,白了他一句。
他摇了摇头。
“好,那你在这段话下面再签个名,你给他念一遍对不对。”卓越冷冷地接了过去。
“干吗你让俺签这么多字,是不是知道俺没文化成心拿俺的冤大头,俺得告你们!”咬子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似的恼羞起来。
“你咋知道我们没有这种要求呢,除非是你过去钻了法律的空子,漏掉该交代的东西!我正式告诉你,根据法律规定,你所谈的这些内容都将作为法庭质证所用,一旦法庭出现证人和犯罪嫌疑人相互间的矛盾,就要当堂对质。现在及早确认一下,比在法庭上确认要好,你说对吗?”
“你咋知道我会上法庭,你是公安,管不了检察院和法院,你说这话有点太早,大概也越了权了吧。”咬子搜肠刮肚,终于从他可怜的法律知识里边拿出了一条做抵挡。
“不,你说错了,我侦察机关在法庭上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和死者一家关系密切,死者生前曾接到你的电话,这台蓝鸟王轿车你还借出去开过!”
咬子胆虚了,他不敢再对峙下去,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这小不点儿警察会这么老到。
“卓队长,俺算明白了,你这叫诱供,有意陷害俺邱建设,俺要到检察长那儿控告你,前边说的这些统统不算数!”咬子色厉内荏,开始退却。
“邱建设公民,”卓越很文雅地微微欠身,“如果我的问话有损了你的人格尊严,侵害了你的名誉,强迫你做了虚假的证明,在请你原谅的同时,也请你提出指控,我们都随卷移送,更何况询问你还有全程的录像,你现在就说,有没有这些问题?!”
“没有。”对方少气无力地回答。他感到很累,精神上儿近崩溃了,他喃喃自语又像在问,“这就是你们对俺的审讯?”
“什么审讯,这是询问,是找你落实几个问题,直到现在我看你还是对我提出的问题心存戒备,不很好配合,这很不够意思!”
“你问吧,俺知道什么就告诉你什么。”咬子十分奇怪,自己这会儿竟想讨好对方,弥补一下刚才的躲闪和抵赖。卓越知道火候到了,这就是曲江河讲过的审讯术的重要阶段,叫“审透了”。他决计再让对方放松一点儿。
“你的朋友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马洋的。”
“你说他,有啊,是我下属的一个工头。”
“他在你手下一月挣多少钱?”
“六千块,这是工资表上的,不带奖金,这工资可都上税的。”
“你看又紧张了不是,我又没有问你所得税。我是说,六千元,你雇我行吗?”
“嘿嘿,那哪成啊,你是光荣的人民警察,俺算什么?四块石头夹块肉,吃的是讨命饭,你甭给俺开玩笑了。”
“是,咱们松弛松弛,这警察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是执法者,也要养家糊口,是不是?伙计,去拿包烟给咬子抽,今儿咱也够累了。”
青年民警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咬子凑过脸,向四周看了看,见对方会意地关了录像设备,谄媚地对着卓越笑笑:“俺算服你了,你应该是个当局长的料子,何必毁了自己的前程,跟俺们这群乌龟王八蛋上别劲呢,你知道这金岛地面上的气候,千万不要踩了雷,给自己惹出麻烦,这是老弟的忠告
“这我明白,关键你咬子要配合我,咱们今天就好说好散。”咬子十分注意,刚才这些话既没有录像,卓越也没记录。这时那年轻民警又走进来,递给他一支烟,他十分贪婪地吧嗒着嘴,把自己陷在一片蓝色的烟雾里。
等吸完了这烟,卓越劈头就问:“大猇峪案子发生的时候,赵明亮和你是不是在一起?”
邱建设显然聪明多了,他不敢盲目作答,怕又被引入死胡同之中。
“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敢说敢当,怎么像个婆娘?!”卓越边说,示意年轻民警离开。
“是在一起,俺仨。”他想完了,觉得无大碍,很快回答。
“那一个是谁?”
“俺哥邱社会。”
“你们仨在干啥?”
“听说赫连山、柯松山打透了919坑口,挖到了狗头金,俺鑫发公司只能在他们下层往上采,怕捞不上好矿,就挑起了他们两家‘互掐’,俺好乘机下手。”
“咋让他们‘互掐’?”
“老三冒充赫连山的人去打柯松山;赵明亮上去给柯松山矿上的人送猎枪、镐把,顺便取他们的矿石拿下来化验,他是测绘员,又懂矿……”
“你上去了吗?”
“俺太显眼,就光拿对讲机在山下联络,老三他们上去,穿的是赫连山矿上的工服,脸上蒙着袜子套,一下子就把柯松山护矿的陆忍刚撂翻了。一看伤了人,双方都开了枪。柯松山这边火力不够,还扔了炸药包。赫连山急了,就用鼓风机把烧着的轮胎、辣椒面向坑里吹,呛倒了不少人。这个时候,你们公安局就赶来了。”
卓越到过现场,情况掌握,转而逼问道:“你在山下这时候干什么?”
“趁他们干仗,俺就领着人手在下面朝斜上方掘进。想着加快进度,炸药就放多了,一下子炸开了地下水,这下子闯了大祸,淹了自家的矿井不说,连巨轮集团老当家的宋金元董事长都给塌方的石头砸死了。大水一直冒到919坑口,赫连山、柯松山也顾不上打仗了,忙着排水救矿。”
“这赵明亮呢,他在什么地方?”
“赵明亮是个能人,堵水探矿有一套,他蹲在透水口待了几天几夜,一直到几十吨水泥封了口子,因为抢险有功,这才进了乡政府。”
卓越此时眯着眼睛,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听咬子交代,看对方停下来,一个劲儿向他眨巴眼睛,便突然问道:“别再唠叨别人那点破事儿,要紧的是说说你自己!”
“俺可冤枉啊,冤得比窦娥还冤。”咬子哭丧着脸说,“本来是一场混战,各有伤亡,可最后俺成了替罪羊。刑警队查打死陆忍刚的人,老三就跑了,俺就顶了上去。检察院认定俺不在现场,法院按聚众斗殴判了俺缓刑。孟董事长为了平事儿,赔了好多钱给两家矿主,光陆忍刚一家就给了十万。这些事情都是陈年六辈儿的老皇历了,该当官儿的当了官儿,该发财的发了财,可为啥你们偏偏老缠着俺不放啊。”
“行了,你把记录看一下,错不错?”
“不错。”
“现在对你传唤的时间是三个小时,你摁一下指纹可以走了。”卓越起身喊记录员进来。
出乎意料的是:咬子按了指纹,并没有走的意思,反倒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色变成土灰。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队长,我可没有到现场去,打死人是他们的事儿,我这罪还会重判吗?”
“你属于共同杀人犯罪的组织者、指挥者,按《刑法》规定要处重刑,至少是十年徒刑,一直到无期,最高可以判死刑。这案子属于典型的重罪轻判,我们还要依法通过有关部门查清当年为啥给你只判了缓刑……”卓越平静地回答,并且迅速把询问笔录收到了档案袋里。
“不行啊!”咬子慌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档案袋子,仿佛里边装了他的生死文书,但手被卓越打在了一边。
“你确实完了。”卓越起身招呼记录员欲走。咬子伸开双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面红耳赤地憋出一句话来。
“卓队,我的好哥唉,你说俺这事儿咋办才能保住脑袋?”他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喉头深处发出嘶哑的乞求声。
“根据目前的情况,我们救不了你,因为你没有任何从轻情节,除非……”咬子那双鳄鱼似的大眼充了血,双膝一软突然跪倒在地。
“卓队长,俺的亲哥哥哟,你这个傻弟弟你得认,一定要救救我,你叫我干啥都行,将来大恩不报不是爹娘养的。俺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有靠哥哥你给指条生路了。”
“建设,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坦白自首,举报重大犯罪线索,戴罪立功。”卓越顿了顿,用加重的语气说:“一般线索可不行,得有重大立功表现
“那是那是,俺明白。可俺现在脑子成了一锅粥,能不能宽限几天时间。”咬子喘了口气,想耍滑。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两天之内,你要给我叼来干货,叫别人立了功,你可后悔不及!”
就在咬子要开口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身材魁梧,警服穿得紧绷绷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眉毛。他进来之后就立在了窗前,大半个身子挡住了直射进来的阳光,面部陷在黑暗的逆光中,但一双眼睛却一直盯在被询问人的脸上。
看到这人,咬子不禁打了个寒噤,他的喉结抽动了一下,把要说的话噎了回去。随之立起了身子,谦卑地向那人点了一下头。以至于卓越示意他退下的时候,他竟像获了大赦一样掉头出门,一瘸一拐跑出了公安局的院门。
室内只剩下了金岛公安分局局长寒森和刑警队队长卓越。
21
黑海白鲨大酒店的地下名古屋餐厅,是一处秘密赌窟,咬子这天晚上早早就赶到了这里。
他今天与其说是带了孟船生的使命来赌钱,不如说是他叫那个小个子警察吓怕了,一番审问像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说不定哪天小铐子喀嚓一下拘了去,没了酒和女人,那还不把自己“旱死”?想到这儿,他还真想在这赌场上捞点真货换取这自由之身。
这天晚上,心神不宁的咬子自然赌运不佳。更加上围坐在榻榻米上的几个对手,全是沧海地面上的赌界枭雄。
对面坐着的是令他心惊肉跳的赫连山,对方息头顶,鬂角脑后露着刮过的青茬,壮硕的脖儿梗上,有一块像树瘤一样凸起的疤痕,以至于那件黑缎面大褂的衣领愣是系不住扣鼻儿。这家伙一坐牌桌就兴奋得头上冒汗,叫牌时两只眼睛迸出很亮的光。那次大猇峪金矿的争斗中,咬子被对方打伤。为报一箭之仇,一次乘赫连山蒸桑拿时,就在他背后放了一枪。他满以为对方倒在血泊中必死无疑,不料赫连山皮糙肉厚,让人从后颈中剥出了几十颗霰弹,跑回家中取出两枝双筒猎枪斜插背后,驾了一辆野狼越野摩托,放开一对牛波利诺巨型捕咬犬,狩猎似的在金岛矿山街巷狂追咬子。咬子无路可逃,终于在山坳处倒下,两只恶犬随即扑咬,他像猎物似的被制服。多亏孟船生出了面,让彼此拜了干亲家,又赔了赫连山一笔疗伤费,这才作罢。
在这个恶煞左侧坐着的是干瘦机巧的柯松山,这家伙黑黄色的脸膛,稀疏淡灰色的眉毛下边,一双警觉异常的小眼睛飞快眨动。引人注目的是他上唇的小黑胡须,又浓又密,像展开的鸟羽,随着他盯着色子的眼睛不停地抽动。他是大猇峪乡办金矿的矿主,曾是和赫连山争抢919坑口的死对头。因此生性嗜赌,又被人称作“赌空山”。
另一边坐着的只有咬子和沙金知道底细的温先生。温自称从澳门新到金岛,因为怕光,老是戴着一副玳瑁宽边墨镜。据说他赌技超群,经常到世界各大赌场挥金豪赌,身上揣着有好几个国家的护照。
桌边上首还坐着一个人,就是巨轮集团特聘的高级工程师沙金,沙金皮肤白净,温文尔雅,像是高等学府的教授,曾就职于地质勘探部门,是北方矿业大学的博士,辞职下海后被孟船生用重金揽到旗下。今天这场赌局就是他向孟船生的建议,名义上是帮赫连山和柯松山化解六年前的干戈,骨子里却是挑动双方火并,坐收渔利。
“名古屋”内没有复杂的轮盘赌,就是玩色子比大小,用沙金的话叫“这法子既神速,又不耗脑细胞”。
赌桌上的钞票,此时如雪片般撒落和堆积。在这张小小的牌桌上,玩的是令美国拉斯维加斯赌王们也瞠目结舌的狂赌:一万保底,翻大小点决胜负。每盘不到三十秒钟就见了输赢。输者会毫不在乎地推出面前的一捆钱,好像那不是现钞,而是一沓彩印的纸。赢者慢吞吞地把四周的钞票揽在自己的怀里,懒得点数,伸出中指在桌面上一竖,少上十张八张也不屑一顾,显得慷慨大度。
两个小时下来,这堆纸钞在揽来推去中发生了变化:赫连山不断用帽子把赢的钞票倒进桌腿边的大旅行袋里;咬子却眼见着自己的钱堆矮下去直到分文不剩,急着等人从家中用袋子把钱拎过来,一股脑儿倒在桌子上,由一边的赌师拿来电子秤和钢尺。咬子知道,这百元票面儿一万元是1.3厘米,重量是二两三钱,输了就再不会回来,真像剜肉抽血。
赫连山此时眉飞色舞,额头上的汗珠顺鬂角滴落在钞票上,一双汗毛粗重的手不住地将钱向自己这边搂,到第十轮的时候,他的面前又是一座小山,足有二十万。
咬子盯着那堆钱,心里有着一种十分古怪的想法,真想扑上去咬断这小子粗而肥壮的喉管。腮帮子在阵阵发痒,但他不能造次,因为孟船生今天要他和温先生当一次超级笨蛋,让赫连山赢钱,要柯松山输钱,使他们俩掐出一嘴毛来。因此便和温先生两人不停地在桌子底下比码换色子,使得柯松山连连失利。一个钟头过去,这“赌空山”才好不容易赢了一局,捞回了五万元,他喷出一口闷气,随即用手拈起眼前的一沓纸币,轻飘飘地扫视了一下赌桌上的每张面孔,仰起下巴说:
“这钱算啥玩意儿?撕吧,声儿小;烧吧,烟熏火燎;擦腚吧,太糙;铺床吧,嫌硌腰!今儿咱们就老鼠日象——大搞,想赢就得先当爪哇国总书(输)记,输米输面咱不能输人格,来,破上了!”一下子,他推上了三堆五万元,孤注一掷了。
输赢,刹时变得认真起来,成了生死攸关的拼杀,赌场上顿时像灌注进了冷飕飕的寒气。谁都能计算,十五万元人民币,整整要五车好矿,能盖起一座楼,可以买一台桑塔纳!像是勾魂摄魄似的,五个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紧盯住庄家沙金手中的盖碗,碗中是三枚色子,随着晃动、走盘、停顿、掀开,啊,“双!”喊双的赫连山竟然兴奋地立起身子扭起了屁股,像一个放荡的舞女搔首弄姿,把两膝拍得山响;喊了单的柯松山和咬子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下子矮了半截,一头冷汗滴在台前空荡荡的桌子上。
“输尿了吧,敢再来不?怕是有豹子鸡巴也掖熊啦!”赫连山怪笑着,拍响了胸脯说:“今晚儿赢家请客,俺邀各位喝一盅,把这票子就酒喝了。”眼看着赫连山就要撤摊。
“慢着!”柯松山瘦小的身子挡住了赫连山的去路,向身后一招手,有人从门外拎进了一个红布包,柯松山扯开布包,呼啦一声将一堆耀人眼目的金块抖在了桌子上。赫连山见状鼻子里哼了一声,从对襟夹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粗瓷碗底来,顺手从身后吧台掂过一瓶啤酒,咕嘟嘟一饮而尽。将桌上的金块拣出绿豆大一颗放在碗底。用啤酒瓶底贴着碗底一拧,随着咯咯吱吱的响声,金粒在碗底碾成了粉末。
“好,真金子!是那年的狗头金吧。”
“不错,够毒的眼力,纯正150克的品位,今天让各位见识见识,也让它派个用场,为兄弟们助兴!”
两人的对话使室内的气氛又一次紧张起来,谁都知道,六年前,就是为了争夺这窝坑口,几乎每个人都参与或听说过那次可怕的火并。
赫连山的身子扭动了一下,盘腿坐了下去,咬子看见他手边一闪,桌子底下放上了一把折叠刀。
“金子折钱,三斤二十万,全押上!”柯松山也坐了下来,咬子乘势在桌下也塞给了他一把藏刀,被对方迅速掖到了坐垫下边。
赌场上成了两个人的拼杀,剩下沙金、温先生和咬子坐山观虎斗。就在两人努着通红的眼球子盯住盖碗的时候。沙金突然止住了盖碗的摇动,正色道:
“我是庄家,有权发令:今儿赌的不仅是钱,还有人性,博彩要讲赌性。输赢自有天定,不能为赌伤了朋友和气,你们听我的话便开赌,做不到,立马尽兴而止!”说完将柯松山的金块向他怀中推了一把。不料这话把柯松山激得面色喷红,顷刻把那堆金块重又推向桌心:
“我柯松山输赢拿得起放得下,拳头上跑马,肚皮上插旗杆,决不会因赌生事,你尽管开盘!”
沙金特意把碗中色子摇得山响,然后戛然而止,轻放在桌上,打开碗盖,柯松山又输了。
赫连山得意洋洋,脱去大褂,用桌下那把折叠刀贴着桌面把金块尽刮在大褂内,打了一个包,和鼓囊囊装满钞票的塑料袋堆放在一起,拿眼瞟了一下柯松山,扬起宽大的下巴说:“咋样,服不服?不服,尿一裤子!”说罢哈哈怪笑起来。
“来!怕输是妞生的,赌!”
“要现钱,要金块,你手里有吗?”
“我赌矿,919坑口!”
这一下子,不仅屋子里的人,连赫连山也惊住了,谁都知道,919坑口经过六年前那场浴血争夺,柯松山与赫连山仍各有一半开采权。这是金岛含金量最高的矿脉,人称“印钞机”,谁拥有它的开采权,将意味着富甲全岛。
“赫老二,你敢赌吗?谅你连人带家当打捆也赌不起吧?!”这次轮到柯松山笑了。今天赌场不准带保镖,并且有咬子塞过来的那把刀攥在手里,他—点也不怕赫连山,论自己的实力,他兄弟五个,加上叔伯兄弟十人,还有大猇峪村几十家股民,是在金岛唯一敢与赫连山叫板的矿主。
一直默默观察赌场阵势的温先生,这时候站起来,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向双方拱拱手说:“二位的豪气我温某十分佩服,这些年我到过世界上各种赌场,参加过赌马、赌犬、赌金钱、赌房产,唯独没有见过赌坑口的。今天我也算开了眼界。我在澳门时,一位书法家给我写了一幅字,我也念给各位一助赌性,说的是:
人之初,性喜赌,赌天赌地为财富,赌命赌气人不求;
白亦赌,黑亦赌,昏天黑地有输赢,赌德如山水长流。
男子汉赌的就是这种英雄气,啥是钱?就是粪土;啥是人生?就是一场大赌!胜者成王败者寇,无非风水流转,从头再来。如果二位执意要赌,我愿替二位做公证,OK?”温先生这话无疑是推波助澜,赫连山一听拍响了巴掌。
“这位老哥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讲得在理,我赞成,问问这金岛,问问这沧海,我赫连山怕过谁?你姓柯的敢赌坑口,有种!当着兄弟们的面,我让你放马过来!”
“你拿什么赌?就你那几个糟钱?!”柯松山盯住对方嘴巴,目不转睛。
“命!”赫连山不假思索。
“好,一言为定!”柯松山接了上去。
看着壮硕的赫连山和瘦小的柯松山两人已是跃跃欲试,温先生便用镇台木重重一拍赌台,大声说道:“今日之赌,只赌一勇,不赌一气,赌君子之风,天地豪情,赌919坑口归属,不赌人命。输赢自有天定。”然后用右掌托双方的两手,做了个不偏不倚的姿态。
二山都面带挑衅的微笑,回归自己的座位,并且交出携带的刀具。赌场抽签,由柯松山选择,先赌放血。赫连山淡淡一笑,不屑地扭动了一下粗壮的脖子,仰起了脑袋。温先生让人各给了一把匕首,用酒精擦了,递在双方手中。两人互看了一眼,几乎同时举刀插向各自的手臂,鲜血马上涌出,两人忍痛大笑,五分钟后,有人立即过来包扎,温先生宣布:平局。
接下去是赫连山提议,用猎枪击打自己身体的某一部位。把单管猎枪交由温先生看过,检查了子弹、枪机,交给了赫连山。枪响处,他的大腿一侧被打了一个四周烧焦的孔洞,鲜血很快从裤管中涌出。见了血使人紧张兴奋,柯松山双眼一闭,对准小腿肚开了一枪,痛得他几乎昏厥过去,马上有人上来为双方急速包扎。
赫连山强悍力不亏,大腿箍上纱布,包上云南白药,就腾地站了起来,走到咬牙流泪的柯松山面前朗声说:“我赫连山在金岛从来没有怕过谁,不要看你柯松山恶名在外,孟船生有权有势,今儿就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他诡谲地一笑,贴着柯松山的脸问道:“咱俩再来一个回合,敢不敢?”
“我还怕了你不成?!”柯松山虽然撂了高腔,可心里却没有底儿。
“好,那我赫连山先讲一个条件,中人具保之后跟大家伙儿一起退场,不管最后谁翻车都是屌朝上,谁也不能报警,我跟你柯松山一对一自我了断,绝不反悔!”
柯松山这时也站了起来,把身子靠在赌台上,硬撑着一股气说:“奶奶的,大不了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干!”
场内人员退出,都在门窗外偷眼观望,不知道赫连山要耍什么绝活。只见他一步步走向柯松山,轻蔑地笑笑说:“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那贼胆儿几两重我还不知道?现在撤赌还不晚,既保全了面子,还保全了尸首,又能了却了咱俩六年前的孽债,也不要让孟船生看了咱们的笑话,咋样?”
赫连山插手撩开了他那件黑色缎面大褂的衣襟,柯松山登时呆住了:原来这家伙的腰间正裹着一圈捆扎好的烈性炸药,细细的导火索正从裤子的小便开口处露出小半截来,已被赫连山拽在了手中,皮带的扣环上竟然还挂有一块开矿用的爆炸计时器,倒计时的秒针正在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我操你姥姥,赫连山!你是个天生的混蛋。”柯松山吓得骂出声来,两眼死盯着对方腰间的秒表。
“现在轮到你个小杂碎儿出汗了吧,要知道金岛没有两座山,919坑口不能有两个主人!要是敢赌,咱俩谁也不要动;要是尿净了,收拾家伙滚蛋,坑口从今天更名改姓,我再数五下,有种咱就一天过周年!”
柯松山盯住赫连山腰间的秒表,当对方数到三的时候,他终于挺不住了,身子向赌台边上一歪,差一点要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人用当地的土话骂了句操娘的话,柯松山一回头,原来是温先生从门外走了进来,只听他又操起广东话大声宣布道:“自今日起,919坑口采矿权全部归属赫连山,柯松山老弟要将采矿证和固产登记清单一并尽快交割。”
这天深夜,咬子来到卓越约好的一家小吃店的雅间,把“名古屋”这场可怕的赌战报知卓越。没想到卓越早已接到线报,根本不以为然,急得咬子一阵表白:“卓队,那天听你一番教诲,明白了不少道理,俺实在是愿意立功赎罪呀。”
“就拿这点儿鸡零狗碎的事儿糊弄我?”卓越根本不正眼看他。
“这不是还有嘛。”咬子拉了一下椅子向卓越靠近了距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当年证人反水,就是沙金叫到村里祠堂开的会,各家发了‘闭嘴费’,吓唬说,谁向警方提供大猇峪的证明,早晚要挨收拾……”
卓越听他像背书一样,显得极不耐烦起来:“这些我早知道,是大路货,不好使。这能算你的立功表现?那法律也太掉价了。”
咬子慌乱地在身上掏烟,抽出一支双手捧给卓越,打着了火,被对方挡在了地上。
“卓队长,俺说了能不能宽大?”咬子熄了火,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那要看你坦白交代问题的大小,我们可以向检察机关如实介绍,提出我们的建议。”
“卓队长,你能不能保证俺的安全,这可是塌天的大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俺的小命儿就完了。”
“我说咬子你怎么这么啰嗦,没磕一个响头倒放出两个臭屁来,你是不是给我玩花哨?”卓越厉声道。
“我哪敢蒙您卓大哥呀,到如今反正是嫁给婆家就不能嫌家伙大,俺算是豁出去了!告诉你,你们的上司曲江河已经反水了。”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
“孟船生把心爱的女人都让给他了,还给了他一笔钱……”
“哼,邱建设,你小子玩得真高啊。”卓越慢慢站起身,突然像鹰抓小鸡一样锁住了对方的衣领,一双利目恨不能洞穿对方的五脏六腑:“说,谁指使你这样干的!”
咬子的眼中竟没有一丝游移,因脖颈被牢牢地控制住,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声音在喉管里咝咝作响。卓越注意到:咬子脖子后边还露着半截很深的刀痕。
“没想到他们要扒俺的皮,你也要抽俺的筋。你要是真信不过俺,俺也只好死在你的面前了。因为他们要是知道俺找了你,俺也就死定了。横竖是个死,你就看着办吧。”
卓越的手松了一点儿,因为咬子在大船的处境他已经接到了详细报告。
“曲江河绝不是这类人,你知不知道,诬陷人是要反坐的!”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翳,这都是我亲耳听见的,除了请他吃饭还要送这个给他……”咬子伸出两个指头比做金条状。
“你说的这些,统统空口无凭,你的证据呢?”卓越松了手,咬子喘出一口大气来。“俺说到这份儿上你还不信?好,曲江河是不是开着一台美国悍马,这车和赵明亮开的蓝鸟王是一批走私车,这是孟船长借着给剪彩仪式运进口设备,走私汽车零件组装的,入户手续都是曲江河亲手批的,你不信查嘛,我要是骗你就不是人做的……”
“孟船生为什么这样干?”
“他是想缠死曲江河的手,叫他不能再查那件天大的事情。”
“你说这天大的事情是什么?”
咬子东张西望了一下,更加压低了声音,“大猇峪坑口上边打死人,并下透了水,真像灌老鼠洞一样,俺慌着去找孟船生,就听见赵明亮跟孟船生顶嘴,起初吵得很凶,后来吓得趴在地上磕头……”咬子说到这里,突然卡了壳。卓越循着他的视线猛然回头,发现身后悬挂窗口的帘子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有谁隐在外边偷听。他疾步上前,挑帘探身窗外,竟然空无一人。待卓越再问时,咬子竟缄口不语,吓得再也不说话了。
22
曲江河面色憔悴地来到医院,患脑血栓的父亲已在病榻上睡着了。妻子亚飞正伏在桌几上打盹儿。曲江河刚才和主治医师交谈过,看来父亲的病还有点麻烦:老人十年前患脑溢血卧病在床,近几年恢复得能够自理,可就在前些天突发脑溢血陷入了昏迷状态。曲江河知道父亲是因为自己的事儿受了刺激。如今,苟延残喘的老人仍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除了吃饭,他不敢离开病床半步。
由于父亲的病,暂时缓解了妻子和他之间的对峙。盛利娅那天的出庭为自己作证,害得他费尽口舌向亚飞解释,说自己是个政治上已经输光了的叫花子,在盛利娅眼里早跌了价。况且个人又并非是奶油小生,盛利娅那样的女人岂能看上自己。他声称,今后要换一种活法,下决心夹起尾巴做人,关起门来居家过日子,彻底弥补一下多年来对家庭的歉疚。亚飞注意到,曲江河确实变了。一到周末就带上女儿偷偷进山打野兔,回到家把猎物炖得满屋子飘香。亚飞一时猜不透,曲江河到底是在耍什么鬼把戏。她太了解丈夫那永不言败的秉性了。她帮助丈夫总结经验教训说,你曲江河之所以失败,就在于外战内行,内战外行。之所以吃大亏,就是在沧海的政界没有一个得力的靠山。关键时候,根本没人替你说话。
妻子这番话不无道理,就说不久前组织部一位副部长通过巨宏奇曾给他打过几次招呼,邀他一起坐一坐。他明白“坐”的意思是因为大猇峪的案子,因此推却了几次,这不明摆着犯傻嘛。
就在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铃声大作,把亚飞惊醒了。妻子睁开了发皱的睡眼,掠了一下头发。曲江河陡然发现,亚的两鬓处已经添了几簇白发,心里不禁有些酸楚。妻子见他端详自己,倒显得有几分不自在。她随手抓起了桌边的手机,递到丈夫的手中。
曲江河拿着手机走出了病房,手机里响起了巨宏奇的喊叫:
“你曲江河还活着吧,我差一点就给你发寻人启事啦。今天晚上六点钟,你到凯悦大酒店三楼304包房,部长也去,六点啊,准时!”
曲江河啪地关了手机,因为想起上次抓错邱社会的事儿,便恼上心头。可那边巨宏奇却纠缠不休,手机像疯了似的一遍遍响。亚飞此时追了出来,说医院的事情由她盯着,今晚这个酒席他必须得去参加。
曲江河按时来到了凯悦大酒店三楼的包间,引导他的是一个穿紫红色旗袍的小姐。她告诉曲江河客人到楼下接贵宾去了,让他稍候。曲江河喝着茶水,一边思忖着这番酒席的用意。
不一会儿,巨宏奇和金岛区矿管局长黄金汉一前一后陪着组织部侣文龙副部长进门。侣副部长是分管市直机关干部的副部长,上次严鸽赴任宣布班子时他也在主席台就座。紧随其后的黄金汉大概是巨宏奇带来负责埋单的。
四人坐定,训练有素的女服务员用托盘双手捧来了五粮液,被侣副部长制止了,“不喝白酒,咱们喝干红。”侣副部长不假思索地说。
女服务员斟上了酒,黄金汉瞟了对方一眼,意思很明显:我们自己来,不要打搅我们。小姐很快识趣地退了下去。
今天的酒宴是巨宏奇特意安排的,他知道曲江河的父亲有病,感到是一个机会,觉得实在应该帮帮这个落难的朋友。当然,也为着自己的事情。
自从邱社会逃之夭夭,赵明亮一家出了横祸,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六年前已经淡漠的噩梦又像鬼影一样跟在了身后,兔死狐悲,他明白,这危险也在向他逼近。他今天把侣部长请来,让曲江河、黄金汉坐陪,可谓一石三鸟:目的是抓牢侣文龙,稳住曲江河,堵住黄金汉,绝不能在金岛束手待毙。临来的时候,他让人把一包现金兑换成储蓄卡,想用这块大石头,挡住正在下滑的车轮。
巨宏奇满脸谦恭端起酒杯,来了个开场白。
“侣部长,你是老领导,还有我的老兄、老弟。这顿饭我盼了好久,主要是侣部长忙。今天侣部长能赏光,曲局长能捧场,说明我还算有点面子。我先干为敬了。”说完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曲江河、黄金汉也跟着一饮而尽。侣文龙托着酒杯没有喝,他端详着杯中红酒的光泽。淡淡一笑,向着巨宏奇道:
“宏奇,先不要忙着劝酒,我先考考你,为什么咱今儿不喝白酒?”
巨宏奇没准备,兀自又倒了半杯酒说:“我辜负了多年来部长对我的培养,这几年只知道脸朝地,腚朝天,没明没夜,累死累活地为领导拉套。理论学习不够,我认罚!”说完又端起了酒杯,被侣文龙按住。他用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曲江河。
“我猜得不一定对,一个是为了我们的身体,再一个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因为我们几个都是开车来的。”
“好!”侣文龙把那杯红酒喝去了一半,“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我和你碰了再说。”他伸出手臂和曲江河的酒杯碰响了,喝完之后,示意巨宏奇倒上。
“这第二个原因是照顾江河的,听说公安局下了禁酒令,工作时间不准喝白酒,咱们也跟着自觉遵守。”
“谢谢,”曲江河举杯表示敬意说:“侣部长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到了酒中,我非常佩服。”说完也饮了一杯。
巨宏奇说:“江河,咱侣部长当县委书记时,抓乡镇企业搞酿酒,使咱们地方的葡萄酒进军法国巴黎,一举获得了巴拿马金奖,现在还是当地的支柱产业哩。”
侣文龙笑着说:“奔小康,造酒厂,这是当年的老皇历了。江河你是当公安局长的,我再提个问题,这酒是好东西呢,还是坏东西?”
曲江河说:“我说得不一定对。对警察来讲,这酒首先是好,寒冬腊月,蹲坑守候,下水捞赃,喝口酒灌开一条热胡同,浑身发热有力量;几天几夜鏖战突审,脑子兴奋身体疲乏睡不着,二两酒一喝大睡一觉到天明,精神抖擞;侦察员伤筋动骨,关节炎症,药酒泡上虎骨还真起作用,这都是酒的好处,叫酒壮英雄胆,如果武松当年过景阳岗不喝酒,打虎的故事就可能重写;可这酒也坏事,酒能乱性,警察因酒丢枪,命丧车祸,违法违纪惹事端的事倒不少。酒是其中的罪魁祸首,适量了就好,过量了就坏,要有度。”
“好个适量有度!”侣副部长点头称赞,接着道,“酒这个东西一出现就和文化有了不解之缘,孔老夫子说‘饮德食和’,饮酒在周代就列入了礼法,规定不同等级的人如何喝洒,在职的官员如果喝到‘酩’和‘酊’的程度,就必须治罪。诸葛亮还曾用酒来考查干部。”
曲江河从未和侣文龙喝过酒,见他如此平易,也为过去自己的几次失约内疚。为表示歉意,他特意向侣文龙敬了几杯,不觉有些微醺。
巨宏奇这时抓住时机,又举杯说:“听部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没有侣部长,也没有我巨宏奇的今天,我得敬老领导三杯。”
侣文龙接过酒杯,微胖的脸上浮着笑意,望着这位当年自己直接考查提拔的干部,不无感慨。
“宏奇啊,这都是你们干得好。就说几年前,你要不是到金岛,就不会遇到大猇峪那场透水事故,就不会创出后来成功封堵坑口的‘金岛经验’。同样的曲江市煤矿,透水矿难就死伤了十几人,受到全省批评,市长的帽子也撸了。领导本事再大,没有像你们这些干才能行吗……”
“部长,可别提这些昨日黄花了。”他最怕的是旧事重提,今天设宴的目的也是想快点逃出这是非之地,因而他急忙扳了道岔:
“部长把我送到金岛转眼就是八年啦,快打一个抗日战争了,我这杆‘宏奇’(红旗)到底打多久,全凭您的调遣啦,谁让我摊上您这位好领导呢,士为知己者死嘛。”巨宏奇看了一眼曲江河,很快将话锋一转说,“侣部长,我那点破事儿要是和我曲大哥破大案相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指使黄金汉去催主食,然后借着酒劲儿继续说道:
“今天江河来,不是外人,侣部长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人家曲江河干得好好的,就突然来个走马换将,这不是明摆着不公吗?江河是专业干部,不在公安局干,也可以到政法口其它单位提一级嘛,我这个人就是爱打抱不平瞎放炮,说错了请部长批评。”
“我了解江河。”侣文龙十分亲切地拍了拍曲江河的肩头,“他是干公安局长的材料。但严鸽的任命是市委和公安厅点的将,是培养女干部。江河同志一定要正确对待,接受组织上的考验,这也是我对你的忠告。听说你最近递了辞职书,这就显得不太妥当。凡事要有度,这也是为人从政之道啊。”侣文龙的语气更加温和,推心置腹地说,“我倒希望你能到司法局任职,树挪挪死,人挪挪活,今后还是有机会的,关键是不要把事情搞僵。”此时他把保养得很好的手放在了曲江河的手背上。
“现在,市委正在集中全力搞金岛的开发,省里领导很快要来开座谈会,这是对沧海工作的充分肯定。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特别是不要翻腾已经有了定论的陈年老账。你和宏奇都是有潜力的干部,一个抓改革开放,一个搞保驾护航。切记要帮忙,不可添乱噢。”
说到这里,侣部长的面色沉了下来,他转向巨宏奇,措辞也严厉起来。
“特别是你巨宏奇,不要老是想脚底板儿抹油——开溜,我明确地向你转告上级领导的意见,你调往省委机关的事,必须在现场会开过之后。这个阶段,真出了什么事,市里会拿你是问,不要闹个将来鸡飞蛋打,后悔就来不及了。”
侣文龙副部长的话表面似平波秋水,实则是暗藏深澜。
酒席散时,已是灯火阑珊。三人到楼下送走了侣文龙,就在曲江河走去开他的悍马车时,巨宏奇扯住他的肩膀,拉到一个僻静处。
“你老兄有事儿,也不告诉兄弟一声,太不够意思了。我是昨天才知道老爷子的病,得,你在我这儿也不要充大。老兄两袖清风,现在看场大病能让人倾家荡产。平日里兄弟不说,今儿这点心意你不能不领!”
借着酒劲儿,巨宏奇把一张硬卡顺手塞到了曲江河上衣的口袋里,并按住了曲江河的手,“却之不恭啊,你可不能扇我的脸。”
曲江河心里明白了,巨宏奇今日玩的是“杯酒释兵权”哪。真是用心良苦。曲江河表面上装作不解其意。
“老弟的心意我领了,我现在是马放南山,该歇歇了,我不能总拿自己放在火上烤吧。常言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然侣部长也说了,我也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呀!”
“完全正确,加十分。”巨宏奇意味深长地拍响了对方的肩头。
就在曲江河发动车的时候,他似乎看见卓越的影子在停车场闪动了一下,由于灯火暗淡,他一时还难以确定。
23
曲江河没有看错,停车场中闪身而去的人正是卓越,为了调查赵明亮和他的这台悍马车,他和梅雪足足忙了一整天了。
这天一大早,卓越挂通了刑警支队长薛驰的电话,问赵明亮那台报废车现在何处。薛驰说,曲局长有令,已经移交交警事故部门处理,你小子要搞什么名堂。卓越知道薛驰是曲江河的心腹,只称寒局长要求结案,金岛区政府还想把破车拉回去修理,要变废为宝。薛驰骂道,真是财迷心窍了,这车八成已经进了回收炉化了铁水啦。
卓越听了心急火燎,马上驱车赶到事故科找孙科长求援。这孙科长是卓越在警院的老同学,见面后分外亲切,看卓越还拿了两条红塔山,就当胸打了一拳说:“袖珍,你贿赂我呀!”卓越笑着说,“我哪有这笔开销,这是区政府办公室上的贡,想死马当成活马医,你费心帮忙查一查,也是朋友的面子事儿。”孙科长记起了这桩事,说这台车扔在车库里好长时间了,刑警支队这帮子大爷,总是留些擦屁眼的事儿,他正为这件事情伤脑筋呢。
车管所有间很大的修车库房,那台蓝鸟王就在角落处用车罩布盖着,孙科长领着卓越走过去,刷的一下扯去了上边的罩布,突然大吃了一惊:那台蓝鸟车竟不翼而飞,代替它的是一台刚被撞毁的桑塔纳车。他顿觉颜面尽失,立即打电话找到库管员,问清了原由:原来支队昨天接晋川副政委的通知,要求清理积压案件,接受市局的执法检查。这台车在整理内务时送到郊区报废车辆回收厂去了。孙科长一迭连声向卓越表示歉意。卓越无奈,就手联系上了梅雪,两人便风驰电掣般地急奔回收厂而来。
回收厂里,几百台等待报废的车辆都摆放在停车场中,唯独没有发现那台事故车。这时只见一台吊车正在将破车落放在长体平板货车上,卓越忙赶过去问装卸司机,有没有见到一台蓝鸟王,司机想了想说,有一台,被撞得简直像堆烂泥,吊了几次才装上车,刚运到郊区钢铁厂做回炉底料了。
卓越和梅雪急了眼,拉响警报,一路狂奔地赶到钢铁厂。问清楚了厂内入炉前的一道工序在锻压车间,他们便一溜小跑奔了过去。一进车间大门,卓越就拍响了大腿:原来那台蓝鸟王刚刚被吊车从流水线上钩起,准备锻压后入炉熔炼!
蓝鸟车被重新放置在地上,上面积土尘封。卓越让梅雪帮助打开失灵的车门,他脱去外衣一头钻了进去,好半天没了动静。卓越的矮小身材这次派上了用场,像只泥鳅在变了形的车身内来回钻动,两只手不断触摸着车厢四壁和座椅上下的每一个角落,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在他要爬出车门时,梅雪刚给他买的那件鳄鱼T恤偏偏夹在了后座椅的缝隙中,他连忙把手探入椅背中揪拽,指尖猛然碰到一件硬邦邦的东西。他伸手去掏。原来是一个牛皮纸的信封,等抽出来拿在手中,竟然沉甸甸地砸手。
兴奋至极的卓越几下子钻出了车门,由于用力过猛,那件T恤也给扯烂了,他顾不上掸去满身的尘土,看四下无人,招呼梅雪打开了信封,里边竟是两块黄灿灿的金条!再看信封,正是区政府的公用信笺,信封的背面隐约有一组手机电话号码,尽管被人涂上了钢笔道,但还可以辨认。
“梅雪,咱俩发了!你说,想吃啥?”两人从钢铁厂出来的路上,卓越把车开得飞快。
“是福是祸还没闹明白,你就乐得屁颠儿似的,你慢一点儿,我打个电话。”梅雪显得十分老成。她把手中信封上的电话号码让指挥中心查了一下,回话说,这是02的保密电话,你有什么事儿需要转告吗,梅雪答道,我用座机和他联系,随即挂了电话。
两人几乎同时吁出了一口长气:02,就是曲江河的电话,这个密号,一般警察是不知道的。
没有片刻的停顿,卓越拨通了事故科孙科长的电话,请他帮助从微机里边调询一下蓝鸟车的档案。
孙科长未露声色在车管所台账上查验了蓝鸟王入户手续,意外地发现,蓝鸟王和曲江河的那台悍马车的发动机联码,卓越刚才钻进车内检查,已发现车体连接部分有切割痕迹,可以确定是走私车无疑。同这两台车一起办理过户手续的还有三台车,分别给了市委和区政府,经办人是金岛分局局长寒森,但五台车的批准入户分配单上都有曲江河的签字。
看来咬子说得没错,五台车的背后真是有大来头:两台悍马,一台归巨轮,一台归曲江河;三台蓝鸟,一台属市委组织部科技咨询中心,一台属金岛区矿管局,再一台就是赵明亮这台报废车。
卓越很快从亚飞那里打听到曲江河晚间到了凯悦大酒店,他尾随而至,在停车场看到了侣文龙、黄金汉和曲江河的坐骑一字排开,又见到巨宏奇和曲江河在黑暗处咬耳朵,更进一步印证了他所获取的信息。
至此,五台车就像环环相扣的链条,使卓越眼前的疑团初现端倪:死于车祸的赵明亮,是被追捕的假警察邱社会的入党介绍人,而赵明亮又是巨宏奇的心腹。巨宏奇通过赠车和曲江河挂上了钩。难怪赵明亮直到临死前还与曲江河联系,准备用金条当面行贿。所有这一切,都把他卓越和弟兄们蒙在了鼓里。想到这里,他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这天下午,曲江河的心情很好。父亲的身体随着药物的到位,一天好似一天。世界上的事情既复杂又简单,换一个活法,就会是一片新天地。记得他曾告诉过薛驰,自己从警多年唯有一件东西放不下,那就是做人的尊严。可尊严又是什么?是面子,是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其实也是虚荣的东西。命运这个玩意儿是最难捉摸的,你越在乎它,它越戏弄你,越不把你当回事儿,而且逼着你一步步堕落。可生命是自己的,是可以支配和把握的,只要有自己的底线,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些什么呢?这样想着,他已经给盛利娅拨通了电话。几天前,对方曾邀他一起到大海潜泳,他决意前往。
半个小时之后,曲江河已穿上了从美人鱼俱乐部借来的潜水衣,和盛利娅潜游在大船附近的海水之中。蓝缎一样冬日的海水,正带着一股亲昵的暖流从脊背和胯下滑过。潜水镜外边的世界晶莹透明,仿佛仙境。曲江河多少天的烦恼郁闷一扫而空。
水中盛利娅像蛙一样伸展着修长的臂与腿,又像蛇一样轻盈弯曲着躯干。她栗色的头发挽成发髻,箍在泳帽之下,几缕长发飘散在脑后。她忽而仰游,挺起高耸的胸部,并起两条长腿;忽而又像一只海豚融入海水深处,茫然不知所踪。不知什么时候,她又改成了蝶泳,从斜上方激起珍珠似的水花,奋臂向曲江河游来,两只小腿富有弹性地摆动着蛙蹼。
突然,盛利娅垂直向下沉去,并且浑身痉挛,潜水镜后边的大眼睛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估计是缺氧,曲江河顿时慌了,迅速下潜,援手救助。当抓住她的手臂时,不料被盛利娅就势拖住,两人竟同时下沉。曲江河才看到对方潜水镜后边那双得意顽皮的眼睛,方知上当,挣脱了盛利娅奋臂向上游去,盛利娅紧追不舍,并且第一个跃出了水面。
几乎没有片刻停顿,盛利娅又慌忙潜入水中,向曲江河比划着什么,曲江河以为她又耍什么花招,决计不再上当,但禁不住盛利娅一再指着头上方的水面,他也一下子露出水面观望:这里正好处在大船的尾部,一条缆绳像长蛇一样在头顶悬挂摆动,绳子上方,正有一个人影在高高的船舷处向这里张望,曲江河急速入水,招呼盛利娅避开,朝着船尾后面的鲸背崖游去。
再向下游,发现了一些斑斓美丽的珊瑚礁,可奇怪的是,附近的礁石边缘像是被人工凿去了一部分,嶙峋残缺的礁石上,竟浇铸着厚厚的混凝土层。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钢板,钢板是被巨大的铆钉固定在岩层上的。岩石呈坡状,一直伸向深深的海底。隐隐还可以听到岩石内发出沉闷的轰响声。曲江河十分惊诧,旁边的盛利娅用手势示意,这里是大猇峪金矿延伸的矿脉,在岩石深处,采金机器正昼夜不停地开采施工。曲江河急欲探个究竟,两人便沿着岩石的裂缝浮出了水面。
曲江河注意到,盛利娅身后的崖壁上面,有一个黑乎乎的洞窟,这个洞的直径有半人多高,看来是海水侵蚀形成的。洞口紧贴在海面上,不断有海鸟进进出出。曲江河觉得奇怪,就招呼盛利娅游过去。
就在他们重新入水的时候,一个浮游物体也正向他们迅速接近,当曲江河转向另一块珊瑚礁后面的时候,那物体突然从背后抓住了盛利碰的背袋和氧气瓶……
待曲江河回身寻找盛利娅的时候,水中除了腾起的水珠和四散的鱼群,对方已杳无踪影。曲江河飞快浮出水面,发现盛利娅已被拖到一条舢舨上,一个人影从舢舨上迅疾入水,向自己这里游来。
这个人的游泳功夫非同寻常:仅靠双臂划水,腿部像船舵一样不动,却鲨鱼一样轻快迅猛,游到近处对方突然使身子垂直下沉,用那条舵一样的腿搅浑了眼前的海水,等曲江河透过潜水镜看到对方时,那人已经潜到了自己的背后。
曲江河只觉得腰部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他痛得蜷缩了身体。刚要做出防御的架势,对方又像鳗鱼般灵活地翻了个身,就势将一只腿对准曲江河心窝直戳过来。如果不是穿着潜水服,曲江河肯定会受到致命的一击。他已经感到了水下进攻者的凶险,加上盛利娅生死不明,他不敢恋战,急忙浮出水面,奋臂游向刚才那个舢舨。然后纵身上去,三两下扒去了潜水服。就在这时,水下的那个狠毒的对手也跳上了船,露出了浑身古铜色的肌肉和独一无二的木腿,原来对方正是罗海。
就见罗海腾身跳了过来,用那条又粗又硬的假腿凌空一个横扫,曲江河下意识用肘去挡,后悔不及地叫了一声,原来木腿已经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腕骨,痛楚钻心。由于潜水服还有一条腿没有脱下,反应缓慢了一步,那条木腿转而又向他的头部袭来。他伸出双手去抓,岂料又被对方一个虚晃,正打在腰间。曲江河一个趔趄翻身落水,幸好有潜水服把身子挂在船边。当他再次爬上船,罗海又凶猛地扑了过来。曲江河无路可退,他瞄准空当对准那条木腿一记猛烈地侧踹,不料这木腿十分灵活,未等接触便已经悬起,并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从上至下劈砸下来,像是一件得心应手的利器。赤手空拳的曲江河在船上一时掌握不住重心,处在招架闪避的状态中;而罗海臂长有力,靠一条腿支撑着平衡,在船上闪躲腾挪,灵巧自如。并且这家伙身上好像是死肉,有超常的抗击打能力,加上复仇心切,招招狠毒,步步紧逼,再次把曲江河打到船角。就在这危急关头,抡圆木腿的罗海自己却哎哟一声跌倒在船上,原来,盛利娅从背后袭来,抖开一张渔网套在了他身上!罗海一时施展不开,被盛利娅骑在身上一阵乱拳击打,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打吧,杀吧,你这个王八蛋、死瘸子、烂拐子,我跟你拼了!”
罗海被困在网里,一时蒙了,但他随之一个就地滚动,把盛利娅掀翻在地,从那只木腿的夹缝中,嗖地抽出一把匕首来,三下两下割断渔网,反身又猛扑过来。曲江河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就手抄起了船上的一根鱼叉准备反击。
不料盛利娅一下冲到了他的前面,伸开双臂迎着罗海大声喊骂:“罗瘸子,你要是再朝前一步,就先把我杀了!”
正在此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快艇的马达声,随即有人大声喝喊着他的名字,罗海回过头来,发现快艇上站着巨轮集团董事长孟船生。
“罗海,你听着,曲局长是我的朋友,是巨轮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你敢对他无礼,我可跟你没完!”
一艘雪白豪华的飞艇上,孟船生面向曲江河微微欠身,一脸诚恳地邀他上艇。
曲江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在这样一种窘迫的情景下,被对手孟船生“邀请”上大船的。
“听说曲局长对巨轮号一直感兴趣,我老早就给你送去过请柬,可你总是不肯赏光,今儿俺要陪你看遍全船,对你老哥来说,我孟船生无密可保,叫尽其所有、和盘托出。”
“感谢董事长这么看得起我,我今天可要一饱眼福了。”
两人寒暄着踏上巨轮号靠海一侧的进口,这里是走进中舱的通道。曲江河回忆起顶舱基辅餐厅的结构和面积,感觉与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中舱是楼榭式结构,一层层的木屋中间用飞檐斗拱隔开,从雕花的木质栏杆向下看去,天井中间露着海水,木质的水车在不停泵水,这些高档套房用回廊沟通,设有按摩、游艺、茶艺和垂钓的场所,俨然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封闭世界。走入纵深,曲江河惊诧地注意到,船的核心部位修造得更是独具匠心,顶部吊着轻型龙骨,四壁用新式合金建筑材料支撑,脚下是不易变形的椴木地板,房间大小随功能需要设计,内部按欧美、东南亚民居装修得风格各异,使人仿佛置身于异国他乡。这些房间之间虽有隔断,但每个墙体都有靠海的窗户,可以凭栏遥看辽阔的海景。
进入大船的中部,由于四周挂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有些暗淡,曲江河感觉到这里更像是一个秘密的地下工厂或藏匿违禁品的硕大仓库。
灯光打亮,映入曲江河眼帘的是一个展厅。门楣处,透明的浮法玻璃灯箱闪烁着巨轮集团的船形厂标,红色的仿宋字体鲜亮醒目。
驾我巨轮,驰骋四海。
迎面墙壁上是几幅孟船生与省市领导的巨大合影照。左手的展柜中,置放着集团历年来的产品证书和金碧辉煌的奖品;右手摆放着一个大型的沙盘模型,孟船生顺手打亮了亚克利水晶吊灯。令曲江河十分奇怪的是:孟船生身边此时未跟一个随从。整个舱层,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你不用有任何怀疑,我的闭路监控系统已全部关闭,我知道你对我的大船一直很感兴趣,也就不打算对你保留任何秘密,随时可以答复你提出的任何问题。”
孟船生随手打开了通向底舱的大门,并在前边引路。曲江河一言不发地走下扶梯。他十分明白,自己初次上船的目的,早被孟船生识破,并且已先输了一局。这次对方竟不避讳自己,显然已经壁垒森严。孟船生似乎洞穿了曲江河的心思,继续敞开心扉,如数家珍地向他说道:
“这座木船,算是本人的创造发明,是用了128000根木桩和370吨复合型板材打造的。顶上的四层你已详查,中舱你也看了,底下的四层按生产、科研、办公、存贮功能分为A、B、C、D四个座区。”
孟船生继续引领曲江河向底舱走去,只见下边舱间如同足球场大小,巨大的空间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曲江河脚踏着最后一层地板,觉得有些异样,只听孟船生介绍道:“你的脚下是14毫米厚的优质钢板,紧贴在水泥浇铸的沙滩上,钢板上是防湿层和合金板,上面立了1.8万根木桩,木桩之上,铺设复合板,复合板上用轻型材料做骨架,再立木桩,每层房间结构靠榫插斗拱勾心斗角,不使用钉子,这样一层木桩叠着一层木板,直达舱顶,毫不吹牛,这绝对是世界吉尼斯纪录。”
曲江河暗暗称奇,如果这里面没有暴力和阴谋的话,他也承认这是个了不起的杰作。
“我向你提一个问题,全部是木质结构,压力超负荷吗?”
“你知道我是木匠出身,曾经做过详细计算,重物压力分散在十几万根木桩上,受压应力大部分被分解。为保险起见,我还组织了两千多名群众在顶舱平台一起发力跺脚,大船纹丝不动。”
“是什么木料,能这么坚固?”
“楸木,这种木材不仅硬度好,而且不变形。”
曲江河想起法医方杰讲的关于海滩那个尸体上的木屑,便下意识地用脚在地板上蹭了几下,“全部的木质结构,不符合防火要求,不知道你怎么骗取了消防部门的建筑许可?”
“我这里全部材料做了防火处理,万无一失。关键最保险的一条这是沧海市的一号工程,是袁老板袁书记恩准的,为保证大道通车典礼前不发生任何问题,你们严鸽大局长还奉命从明天起派来40名消防警员值班,层层站人,死看死守。”
孟船生有几分得意,他深知曲江河心内已在倒海翻江了。事实正是如此,如梦初醒的曲江河此时似乎才看清了大船背后的玄机,包括他所遇到的厄运,看来也是一种精心的设计。
“董事长,在我看来,你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条大船难道只是为了剪彩使用吗?”
“你太小瞧了我的胃口——这属于我的商业秘密,今天我也向你交个底,这条船仅只是一张蓝图,一个木质模型,一个简化了的预制结构,真正的想法,我只想讲给你一个人。”
“你不怕我录音,在你的欠债单上再加上新利息?”
“你没带录音机,我知道你是个君子,是个真正的警察,并且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俩今天的会面。”
此时,两人又重新回到了位于中舱的大厅,孟船生给曲江河让座,在大型沙盘边的藤椅上坐下,孟船生递给对方矿泉水,并试着问道:“天晚了,想吃点啥?”
“不吃,今天没带银筷子,有毒我也试不出来。”
“我在你心目中真是那么坏?”
“说坏实在是太恭维你了。”
“算你说得实在,也可见你根本不了解我。”孟船生就手揿亮了沙盘上的灯光,五彩缤纷的沧海市的缩微效果图呈现在了曲江河的面前:沙盘一半是沧海市的陆地,一半是沧海市的海域,金岛就像一大块绿色的翡翠镶嵌在城市的东方,一艘巨轮昂首天外,与金岛连为一体,很像是一只绿色大鸟的喙。它身后的海岸线宛如大鸟展开的双翅,而在翅缘上,矗立着风格迥异的建筑群落。
“我从小跟着舅舅打鱼,做木工,是他给我讲过海市蜃楼和海上瀛洲的故事,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这些东西。”他接着拿起小电棒指着金岛。
“这里要改为瀛洲岛度假村,我已经购买了70年的使用权,省政府已经批文,而这座船,今后就叫‘海市蜃楼’号。将来有一天,从沧海市到瀛洲岛要以巨轮集团的名义修建一座彩虹跨海大桥,使沧海市真正和金岛连为一体。你可能很少去我的老家鲅鱼村,沙滩细腻光洁,夏天阳光灿烂,有东方夏威夷之称,海南岛有博鍪,是椰风海韵;金岛是北方明珠,到了夏天,它没有南方的闷热,是夏日的避暑圣地,五星级宾馆内设立现代设备的会议大厅,可以接待国家级、国际级的会议。届时我将打造500只古代画舫船和龙舟,供大型会议和天下游客使用,使巨轮引领沧海走向世界。”
“你知道,我是跟舅舅开金矿起家的,现在富了,得想办法回报社会。按照市政府‘绿色金岛’的规划,要用矿渣回填残矿,植树造林,恢复植被,不能让老百姓骂俺们富了自个儿,害了大家,坑了国家。”
孟船生讲得嘴角溢出白沫,两只大眼放出光芒,短刺的头发都在抖动。此时,曲江河真愿意相信他的一派真诚。他听得出来,对方是在竭力博取他的信任和理解,以便从根本上瓦解他根深蒂固的敌意。
“这么说,木船只是你走的一招虚子啦?”
“还是曲局长高明,不愧是沧海第一神探。”
孟船生见曲江河被自己说动,越发来了精神,指点着沙盘继续说:“沧海人世代以海为生,既爱海又怕海,最大的愿望是在海边有一处房子,看海观鱼听涛。沿海十几公里海滨我已经搞过地质勘探:这里,泥层很浅,一直可以把地基打到岩石层上。这艘大船立在这里,就是个带动。只要有了人气,就有了生意,这里三年内房地产价格肯定会成倍上涨。”孟船生推心置腹地告诉曲江河,他已经着手修建防海堤,并以两万元一亩购买了海滩使用权,下一步搞完“三通一平”之后不用五年,每亩就可升值到五十万。
“这样,我又可以拿这笔钱投入新区建设。市里不花钱,只要给我政策,就可以完成城市的大部分旧城改造的计划。”末了,孟船生得意地强调说:“袁书记、司斌市长对我的想法是十分支持的。当然,作为商人,我也会取得丰厚的回报。”
“今天不是请我来听房地产开发讲座的吧。”
“不,我想说的倒是你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这倒是个好话题。”曲江河不露声色,他知道刚才仅是孟船生全套把戏的序幕。
“曲局,你是我认识的真正警察,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孟船生一生很少佩服人,包括省长、市长和北京的一些官员。但我服你,怕你,看重你。因为你是在这个城市中唯一能打败我、制服我的对手,更具体说,你有着一股正气,一股子吓人的拗劲,有一个真正警探的脑子。”
“这么说,我要准备领取巨轮集团的奖金了。”
“正是由于你的存在,才使巨轮集团不敢越过雷池,从这点说,你是巨轮最大的威胁,也可以说是最大的盟友——避免了巨轮翻船的危险。今天,我要讲的不是巨轮的问题,而是你所遇到的危险,来自你内部的威胁,因为在你要搞掉我之前,或许你已经先被你背后的人搞掉了。”
孟船生的话里有一半是真实的,但是他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呢?
“我估计你的立功证书已经有一抽屉,老百姓称你是神探,你忠诚得就像一只警犬,可你孝忠的主人呢?他们给了你什么?据我所知,你是当年全省最年轻的公安局副局长,那年才29岁,可在这个位置上,你一下子干了13年。比你起步晚的,在你当局长还乳臭未干的小子们,有多少已经平步青云,你认为只要干得好就有人赏识你,重用你?恰恰相反,那要看你是不是在为他个人干,如果不是,你就惨了。”此时的孟船生像个专爱打抱不平的侠士,为曲江河的遭遇忿忿不平。
“你说还有啥公理可讲?就连严鸽,我的姐姐,一个女流之辈,你教的徒弟竟然也排在了你的前面,还当了你的顶头上司和政法委领导,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实际上你已经在政治的角逐场上被他们撂出了场外,可你还在死心塌地地为他们扛活。”
“哈哈哈……”曲江河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孟船生一时不知所措,但他最后听出来,对方的笑声中透出了无奈,是内心痛楚的一种掩盖。他觉得今天的较量已占了明显的上风,决定乘胜进逼。
“曲局,你忠于职守,下决心要挖出我这个黑社会,可是你所维护的那个社会比我能好多少,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在你蹲坑守候抓捕我的下属时,人家已经去从容地算计你了。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你为啥会从昨天一个权力赫赫的公安局长今天就一下子当了法庭的被告?从一个主持工作的副局长一下子甩到了金岛?不就是上面没人替你说话,口袋里又没有硬货吗?说实在的,罗海那小子的事情算个毬,十万元还摆不平他?你只要点个头,不用我出面就能摆平他!”
孟船生给曲江河倒上了咖啡,“说实在的,攘外还得先安内,为啥你老盯住大船不放,你应该把精力放在谋求局长的位子上,位子不保还说什么事业工作?不客气地告诉你,你们公安局发生的每件事我都了如指掌,对这一点你不会感到奇怪吧?就连你们开会,谁坐什么位置,讲了啥话我都一清二楚。那天你和严鸽大干一场,你想撒手不干了,这些是不是件件属实?”
曲江河被震住了,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和孤独。
“曲局长,你不用担心眼前的一切,严鸽比我亲姐还要亲,她能安排来,也能安排走,这局长还是你的,这就叫运作,叫策划。怎么,你怀疑这一点?上学学过的东西我就记住了一点,叫适者才能生存。我孟船生也不是个天生的坏人,我舅舅还是个模范船长,我从小就想成为像舅舅那样的好船长,梦想着自己有一条大船。改革开放以后,政府鼓励人们发家致富,给了每个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包括我这个蹲过拘留所的人。要想富,本钱在哪里,靠弓腰撒网去海上打鱼捞海蜇行吗?看看那些富得流油的人有几个挣的是血汗钱?就说现在一些商业巨子、财团大亨,当年原始积累的时候每张钞票都是那么干净的吗?据我所知,就连意大利黑手党的那些教父们年轻时无恶不作,晚年也金盆洗手,成了社会慈善家,拿金钱去赎自己过去的罪恶。我孟船生有过不光彩的历史,可我正在想重新改变我的历史,打算赎回我当年的过错。你可以到金岛上打听一下,岛上的公路是谁修的,电线是谁架的,小学是谁捐钱办的,老人们的养老补贴是谁发的,老百姓们是怎么评价我孟船生的,共产党的政策不是给出路吗,可你为什么把人看死了,揪住不放呢,就连战犯和皇帝不是还允许改过的嘛。”
孟船生说得动了情,眼睛中有闪闪的泪光。
“改过也是在认罪之后,你承认过自己所犯的罪行了吗?”
曲江河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坚决了,此时他踱步走到靠门边的窗户,信手拉开窗帘,阳光射了进来,映出大船外湛蓝的天空。就在这一刻,他的目光被远处某一个似曾熟悉的东西所吸引——沙滩上,正耸立着那块发现尸体的鹰头礁!他心里不禁为之一动。
孟船生看对方依然冷漠的神色,终于丧失了耐心。他真的没有想到,就凭曲江河现在的境遇,他如此苦口婆心地表白,对方还像鬼上身一样死死缠住他,他开始急躁起来。
“曲江河!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这个人没有政治野心,没有想让你帮我洗刷过去,我只是想做好生意,当好董事长。至于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我统统不当。可我要的是社会的承认。为了这个,我把相当一部分钱回报了社会,难道这不应当得到社会的理解和宽恕吗?依我看,是你钻了死胡同,去年,我到欧洲参观,看到了国外企业财团和政府的关系,我算想明白了,如果我继续为社会作贡献,如果巨轮集团可以解决沧海市一半人的就业,那个时候,社会还不承认我吗?那时候我想用不着你给我摘帽子,也用不着我自己去漂白身份,自然有人会肯定我、支持我,并且用最隆重的规格把我请到他们庆功会的主席台上。你要明白,现在是经济时代了,一切取决于经济实力。说句实话,我现在每年向市里交几千万利税,那些头头脑脑会像宠儿子一样关心我。因此,决定我命运的不是你,更不是你奉行的那套法律。我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而且真心想帮你,因为现在处在险境和危机之中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能说孟船生讲得毫无道理吗?从事实上讲你还真驳不倒他。曲江河感觉就像在茫茫的沙漠之中追踪一只凶猛的野兽,在弹尽粮绝和沙暴飓风到来之时,竟需要和猎物相依为命似的。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怜又滑稽:抓了几十年的罪犯,审讯过数以千计的狡诈案犯,今天竟和自己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对手做此番长谈,让对方着着实实地给自己上了一课。而通过孟船生这一番不无透彻的分析,他也真正感到了腹背受敌的那种冷飕飕的味道。
孟船生意外地感到了曲江河思想深处固守的东西正在松动,便进而将谈话推到预想的极致。
“江河,不是老弟为你打抱不平,论你的才智,你的经历,你的积累,无论在官场、商场,你都应当是胜者。只要你改变一种思维方式,肯定不是现在的局面,你可能是局长、厅长、市长、省长,可以成为百万、千万、亿万富翁。至于拥有别墅、高级轿车和漂亮女人,这并不是你追求的最终目的,那只是附带的。”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用更加真诚的语调说:
“利娅万里挑一,天生尤物,很难看得上哪个男人。说实在的,我一直想把她弄到手,想到发疯的地步,而且发誓非她不娶,可她从来没让我动过一根指头。我就闹不明白她对你老兄为什么就这么痴情,就看她刚才护着你的样子,我嫉妒得都要骂出声来。可我明白,这才叫女人的爱,能得到这种爱,一个男人一生足矣,作为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我老兄呢?”
曲江河忍了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想说,谢谢你用了这么多口舌来开导我,我总算明白了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可如果我不再是局长,你还会这样对待我吗?如果我把命运押在你的船上,一旦丧了命,我要你的这些承诺有什么用呢?
孟船生见曲江河要张口,感到对方已完全被自己说动了,便坐近了拍打着对方的腿,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那种坦诚使人不可置疑。
“这些当然都是小事情,我们兄弟们是要做大事的,就在这座城市里,能够成为新世纪经济主宰的应当是我孟船生,而成为政治大亨的,当然是你曲江河。如果我们俩运用我们的共同智商和实力,强强联合,不愁不能摆平整个沧海市。今后你有用我孟船生的地方,特别是经济方面,你完全不必客气,我会做你的坚强后盾。”
曲江河面部又变得毫无表情。面对着这个足以判处长刑的家伙,他非但感到无能为力,而且有一种猫遭鼠戏的那种悲哀:作为天敌,你知道怎样才能捕捉它,但却无法下手,因此它一点也不怕你。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鸡鸣狗盗的小混混,而是社会生活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企业组织管理者,并且已经和社会政治生活实实在在地连在了一起,他的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对法律产生出一种抗体来!曲江河感到了自己的束手无策,但这绝不意味着孟船生本人的强大,而是他背后的那股看不清楚但又足以左右自己命运的力量,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异样的悲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