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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记者夏中天,巨宏奇就反锁上办公室的门,关闭了所有的窗户,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他开始坐在靠椅上,兀自在黑暗中发呆,尽管身体未动,可脊背上却不停地渗出一阵阵冷汗来。星海公园那可怕的一幕,不断浮现在眼前。那枝带了消音器的手枪连同打烂了的狗头,分明在告诫自己:自己就在对方瞄准的有效射程中,人家随时可以扣动扳机。他知道谁是主谋,更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无法解释的是夏中天这个公子哥恰恰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名义上是要采访滨海大道的房地产开发,实际上是在打探大猇峪的透水事故。末了,还特别提醒自己注意安全,好像是完全知道内情似的。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该死的透水事故和那八万现金上。
三年前,还是代区长的巨宏奇与前任史书记搭班子,两人一直配合默契。不料就在人大即将通过自己就任区长的时候,两人为一件事产生了严重分歧,争执焦点是矿产资源管理局的人选问题。因原矿管局长到龄退休,按照书记办公会议的决定,拟定人选是白少刚,该人毕业于北京矿院,做过矿管办主任,是最合适的对象。就在准备次日上常委会研究的那天深夜,史书记找巨宏奇,说白少刚的任职问题有些草率,应换成矿管局现职副局长黄金汉,理由是他更熟悉金岛矿山的生产情况,有利于工作的延续性,并暗示此事上边有人打了招呼。巨宏奇对跑官要官的人向来深恶痛绝,坚持不便收回成命。史书记向他摊了牌,说此事如果处理不当,将危及他们彼此二人的政治命运。因为此时已盛传史书记很快要提任沧海市抓工业的副市长。巨宏奇明白,自己在人事权上仅是普通一票,史书记这样做恐怕也和其它副书记通过气。他退了一步,准备在明天的常委会议上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表明自己的态度。
当晚午夜时分,电话铃声骤响,是黄金汉本人打来的,口气谦和地说,巨区长,您大概不记得我了,贵人多忘事啊,我还是当年大猇峪案件第一个赶到出事现场的安全科长,亲眼看见巨区长你面对流血与灾难,临危不惧,指挥果断。我当时就有一个愿望:能跟随你这样的领导鞍前马后干工作,就是堵枪眼卖命的事儿小弟都会干。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我这个人你会慢慢了解的,是个知道该说啥,不该说啥,一门心思维护领导形象的铁杆保皇派!”
巨宏奇一宿未眠。
次日上午常委会上,巨宏奇带头表态同意黄金汉的任命。由于一夜未能合眼,常委会没有开完,巨宏奇已经从椅子上颓然滑落在地。接着,大病了一场。
不久,史书记提任副市长,他被任命为区长。由于此后区委书记没有再任,巨宏奇实际上就是金岛的党政一把手。大权在握,可巨宏奇心灰意冷。
他这时才听说,黄金汉的任用,完全是孟船生幕后的运作,过去曾流传“金岛升,找船生”的话。他还大不以为然,现在如梦方醒:就连自己的命运不也正操在这位“船长”的股掌之中吗?
他不禁又回想起六年前那场事故,从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条大船绑在了一起,而且越往前走越是水深浪险。他决计早日逃离这是非之地。
当时正值女儿要出国留学,中介方要求交纳一万美金的手续费,这使得两袖清风的巨宏奇犯了难,就让妻子四方筹措。当天晚上,妻子高兴地告诉他,那笔钱免交了,手续已经办齐,让他放心。待女儿出国走后他才明白,这是他和妻子吞下的一只诱饵:女儿出国的所有费用,全是由黄金汉帮助代交的。
巨宏奇筹足钱几次找黄金汉都被婉拒,他转而想交给组织以示自己的清白,但又觉得这无疑是出卖了对方,因为这样得罪的不是黄金汉一个人,而是对方身后的一群人。不仅如此,这种近似愚蠢的举动很可能最终葬送自己的一切。
女儿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告罄,给他发来电子邮件要求汇款,巨宏奇―跺脚,把这八万元一下子寄给了女儿。从这一天开始起,就像大堤在管涌后的坍塌,又如同妓女第一次“破身”,盗贼第一次把手插人别人的口袋,欲望夹着侥幸像洪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他的人生壁垒从此沦陷。
黄金汉走入了他的生活,给他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这里通行着另一类法则:只要装上轮子和润滑剂,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运作的。这轮子就是金钱。靠着这十足的硬通货,他送妻子到国外和女儿陪读,为自己调入省城工作铺平道路。虽然表面上他仍然保持着拒礼不收的准则,但在暗地里却瞄上了大猇峪的矿山坑口,他开始学会在调处坑口纠纷、扶植危困企业中渗透个人的作用,不动声色地聚集着资本。
黄金汉又给他推荐了赵明亮,一个有着憨厚脸庞但不失精明的个体矿主。同时明确地告诉他,那最初的八万元就是出自赵矿长的腰包,“我矿管局是过路财神,打死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哪。”黄金汉狡黯地补充道:“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要让区长帮忙。”
直到这个时候,巨宏奇才完全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人家生意上的合伙人,而这八万元无疑就是他的卖身契。
有六年的风平浪静,一切似乎没有发生。可自从那个倒霉蛋曲江河硬拽着他去抓邱社会之后,就像搅醒了魔鬼的酣睡一样,沧海重又动荡不安起来。
几天前,他曾到省里拜访一位老领导,无意间谈到当年那场坑口事故。当时抢险后,经省市两级矿管部门作出的调查结论,是经这位领导签批上报国务院的。对方不知听了什么意见,突然严厉地问自己,当时事故中到底有没有瞒报重大问题?他犹豫着未置可否……
电话铃骤响,巨宏奇吓得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时恼怒,抓起话筒厉声问道:“谁,什么事情?”
电话是办公室邵主任打来的,说黄局长有急事找。巨宏奇登时缓和了口气说:“那还不快让他进来。”
等到巨宏奇把窗帘拉开,室内被阳光普照的时候,来人已推开了门。
黄金汉是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干部,高高鼻骨下一副薄薄的嘴片,满脸皱纹而显得历经沧桑,神态谦恭而没有架子,可不紧不慢的动作却显得极有城府。他望着桌面上几乎放满烟蒂的烟灰缸,嗅一嗅室内夹杂着汗液气的味道,稳稳地从烟盒中弹出一根烟,打着了火,凑到巨宏奇脸前,见对方摆手,便兀自吸着了。
“矿上的整顿这两天进展怎么样?”巨宏奇向后靠了靠椅子,漫无边际地问了一句。
“我刚从省里回来。”黄金汉答非所问。
巨宏奇脸上突然有了光泽,身体也向前倾过来。
“领导说了,他上周已经和省里组织部门打了招呼,因为最近部里下去考查干部,要等到下一个月才能安排研究你的调任。”黄金汉语调平淡。
“他还说什么了?你没有告诉他,市委组织部侣部长这里没有问题。”
“领导还说你在金岛干得不错,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到省委机关去,而且还是平级调动,对于一个青年干部来说,那儿的工作实在太虚了,简直是一个养老的地方。”
这些话不知是领导真的这样讲,还是黄金汉有意加工的,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与这位领导的关系随意家常,非同一般,并且为自己的事情不遗余力。
巨宏奇有些感动,特别是在他走投无路的关头,给他带来了这样的信息,不啻于沙漠苦旅见到了甘泉,危机四伏中来了救兵。这张曾使他憎恶的脸,不知为什么,今天看来倒也柔和顺遂。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巨响。紧接着,院内的汽车安装的防盗器全都刺耳地鸣叫起来,隐隐约约还听见人们的吵骂。巨宏奇急忙打开了窗户朝下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人,有人还在喊着黄金汉的名字,大概是发现了他来时坐的那辆蓝鸟车,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汽车轮子往一个铁框子上锁,大概是框子上的尖东西刺破了轮胎,才发出刚才那声爆响。此时开始有人向办公楼上涌,好不容易被楼下的工作人员挡住了。
人群中突然亮起了一个大嗓门,指名道姓地吆喝着自己的乳名,后边的话还很粗野。不用看他就知道,这人就是耿民。不知怎么回事,一听这老头子的声音,他就有些气短发憷。说起来这耿民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年他上中学在村边池塘里游水,不小心给水草缠住了脚,眼看就要被淹死,走街串巷卖豆腐的耿民没脱衣服就下了水,把他救上岸,之后还认他做了干儿子。所以耿民见了他根本不讲情面,嘴上更不饶人。
办公室邵主任进来,说楼下群众堵了大门,谁也不能外出,说不解决问题,他们还会到市里上访。巨宏奇对黄金汉说,又是金矿占地的问题,这是省人大催要结果的事,我马上找人商量,你去和他们谈谈。黄金汉说,打死我也不敢去呀,他们催要的是那笔补偿费,这笔钱早就投放到矿业公司搞深部探矿去了,我上哪能屙出钱来呀。巨宏奇定了定神说,金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放冷静点,天塌了有我顶着,必要时可以考虑动用区长基金,你先去稳住他们,不能怕见群众嘛。
黄金汉硬着头皮下了楼,面对情绪激动的群众,他的态度十分诚恳。
“大家反映的情况我都清楚,因为金矿的开采侵占了可耕地,政府和收益方有责任给予补偿,是我们没有落实好,要向大家检讨。不过我要告诉各位,巨区长正通知土地局和乡镇企业局开会研究方案呢。”
“我日你妈,黄金汉!”耿民张口骂了起来,“你懂不懂法律,土地使用权的转让要坚持自愿原则,《土地法》和中央文件写得一清二楚,大猇峪的地是叫非法强占的,村民是被你们逼成破产农民的,欠的这笔账有你的一份儿,别光拿好话来糊弄群众。”他见黄金汉的眼直往那台蓝鸟车上瞟,又指着对方的鼻子喊道:“今天只要你开张条子,承认你和巨宏奇在矿上入了暗股,背地里分红,俺们马上给你的车子放行,你敢不敢立个字据?”
黄金汉给骂蒙了,脸涨成了酱紫色,又不便发作,正尴尬间,巨宏奇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并且很快扬手招呼大家进楼,吩咐办公室主任准备茶水,打开会议室清众人入座。而后径直走到耿民眼前,拉住对方的手,半是耳语半是乞求。
“老爹你一天到晚还是这么精神哪,我回金岛七八年了,你说的啥事儿我没有帮你办?你应该支持<¨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我的工作才对呀,怎么还一个劲儿领着人这样胡闹哩?”
耿民一点不给巨宏奇面子,大着嗓门说:“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主要是老百姓的事情没有着落,种田的没了地,矿渣封了山,法院判决的费用一分钱也没到手,不解决这些事,你再帮我自个儿我也不领这个情。今儿的事儿其实也很简单,你爷们儿只要说声你办不了,明儿我就带他们到高级法院,你就等着出庭应诉吧。”
七八个代表跟着耿民进了巨宏奇的房间,待大家落了座,已宏奇一一介绍了身边的土地局、乡企局和财政局的干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乡亲们,我也是大猇峪农民的儿子,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也要体谅一下政府的困难嘛,只要资金筹措到位,规划的新村就立即开工。我们不该拖这么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吃饭,是先给乡亲们找生计,说别的空话都没有用。现在,政府考虑了一套救急的方案,先让邵主任给大伙儿说一说……”
邵主任正低头和几个局长们合计着什么,见让他说话,咳嗽了一两声,斟酌着措词说:“巨区长交代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好,应该给乡亲们赔不是。刚才经巨区长一番启发,我们也开了窍。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黄金生产是咱区里的财政支柱,还要保,占的可耕地呢也要逐步退。可是,咱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人不是?我们论证了一下:建议由政府支持,特许大猇峪村搞海产品养殖加工,眼看着三月三鲅鱼节一到,随着渔汛大潮,把咱这乡镇企业办起来,也不愁日进斗金哪……”
“你放屁!”耿民不由分说截住了话头,“闹半天你这是指山卖磨,使个大劲儿忽悠我们哪,办乡镇企业是吹糖稀还是捏面人儿,这厂房设备从哪里来,你说。”
巨宏奇站起来,一下子推开了办公室的窗户,回头招呼耿民说:“老爹你不要老是发脾气嘛,你来看一看。”
耿民满腹狐疑,起身来到窗前,只见眼前茫茫一片大海,唯有巨轮号静悄悄地背倚着鲸背崖。崖顶坐落着当年驻海部队的一处营区。只听巨宏奇继续说道:
“我准备出面和部队交涉,营区已经废弃多年了,我们以政府的名义租用或置换,当成咱养殖厂的车间厂房。设备问题呢也好办,谁占地谁出钱,把生产启动资金给摊出来,我已经通知了孟船生和另外几家金矿,现场办公,立马解决这件事情。”
楼下牛叫似的怪音喇叭声打断了巨宏奇的话,一台悍马驶进了大院,车门一开,跳下来了巨轮集团董事长孟船生。
孟船生进得门来,弯腰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拱拱手说:“我来迟了一步,先给各位道个歉,那边还开着董事会,不敢多耽搁。对大猇峪的乡亲们我孟船生得讲个天地良心。说句心里话,这些年因为开矿损害了大家伙儿的利益,理所当然该给乡亲们补偿,尽管说这些损失不是巨轮一家造成的。虽然这些年我们也一直给大猇峪做好事,可哪里能补得上老少爷们儿损失的零头呢?刚刚听说区里支持咱村办企业需资金,黄局长给我说了个数,我说没有问题。考虑到区政府目前资金周转困难,我们董事会商量,决定先拨出应急款项垫付,今天先支付赔偿金的一半,会计出纳随车跟我来了,咱当场兑现。”
屋内几个村民代表在交头接耳,耿民向大家摆摆手,转身问孟船生:“那一半儿啥时候还?”
“半个月内备齐兑现。”孟船生十分爽快,“不仅是巨轮集团的,还有赫连山和柯松山他们的我也一并交了,省得到时候区里再跟他们算驴尾巴吊棒槌的账,我可以当场出个字据,请巨区长做个公证。”说完这句话,他接过随员递来的一本红色的证书,提高了嗓音说:
“凑着今儿这个机会,还有一件事情当着区领导给老少爷们儿宣布,本董事会特聘老耿大爷做巨轮集团的常年法律顾问,也请您‘老天爷’不要推辞。”
此举不仅使在场的人惊愕,就连巨宏奇都颇感意外,他清楚地知道,两人是金岛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董事长,你该不是耍我吧,你难道就不怕我抓了你的把柄把你送上法庭?”耿民不知孟船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半真半假地反问道。
“这叫不打不相识嘛,我们都亲身领教过耿大爷您的法律水平,只怪我们平日只抓经营,不懂学法,今后有您老人家给我们把着舵,也免得巨轮触樵搁浅哪。当着大家的面,今儿正式发出聘书,月薪年薪从优。”
“好!那我就不客气,叫恭敬不如从命吧。”耿民今天也特别爽快,大概是由于村里的难题终于化解,也算是给了孟船生一个天大的面子。
所有这一切,一直被暗中一个人看在眼里。这人瘦小机灵,一身农家子弟打扮,戴了顶耷拉檐儿的毡帽,遮去了半张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尾随那台悍马车进来的刑警队长卓越。
袖珍警察自从发现了连号的五台走私车,就动了心思,决心由车到人,逐一调查清楚。他在分局瞥见这台车匆匆而过的时候,起初以为是曲江河开的,直到看到车尾处“巨轮工地”的牌子,才意识到里面坐的是孟船生。两车型号一致,只是颜色不一:一台绿色,一台灰绿。
卓越的摩托放在门外,刚进门的时候,他和正在擦悍马的司机打了个照面。有一两秒钟,他竟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那人像是咬子。那动态举止,特别是腮帮、大粗脖子与咬子相差无二,但细看却不是。这人鼻骨较高,五官比咬子文静,肤色也白些。他想走过去搭汕,那人却已上车,关上了车门,贴膜玻璃隔断了卓越的视线。
一个大胆奇特的念头冒了出来,使得他一阵剧烈心跳: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邱社会?越是在警察们的眼皮底下晃荡,有时候反倒更安全些。
这时,孟船生已经走下楼,奇怪的是,司机并没有下来为他打开车门。随着引擎高速转动的声音,这台恶煞般的汽车喷出了一大股黑烟,霎时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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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越走出政府大院,到对面的人行道边开启自己的摩托,正待起步时,身后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回头一看,竟然又是一台悍马车。里边探出一个熟悉的面孔,向自己做了个握拳的手语,示意他上车。
正要找的人自己送上门来,卓越求之不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忙啥呢,神秘兮兮的,喜酒啥时候让我喝啊?”
“忙正事儿,查赵明亮的死因。”卓越干脆挑明,看对方作何回答。
“我不是专门交代过你,对赵明亮这事儿不要查了,你咋不听招呼呢?!”曲江河愕然,在路边来了个急刹车,把小个子弄了个前栽后仰。
“我是奉了寒局长的令,那天找你请示,没联系上。”卓越显得理直气壮。
“你胡扯,我问过寒森,他是叫你结案,查赵明亮是你在擅自行动!”曲江河一下子火了,提高了嗓门儿。
“不查清我咋办结案手续?这些天我一直找你汇报,也想通过领导澄清几个问题。”卓越没了平日的谦恭,一副公事公办的味道。
“卓越,你可千万不要耍小聪明!我警告过你:赵明亮和这个大猇峪案子连着,脉络看不清不能下手,你咋不知深浅呢?!”
“过去叫人蒙了,确实不知道这水深水浅。”卓越一步不让,“赵明亮一家不是死于一般的交通事故,这背后必有阴谋。只有顺藤摸瓜,才能查到背后到底掩盖着什么东西。”
“这么说,你已经搞到了背后的东西?”曲江河吃惊地追问。
“差不多。”
“你的证据呢?!”
“会拿到的。”袖珍警察显得颇为自信。
“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
“那起透水事故。”
“什么?你在查大猇峪的透水?!”
曲江河的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说,是谁批准你这样做的?!”
“是你——还有你教过的侦查原则。”卓越霎时认真起来,“这也是我一直要找你的原因,非常想通过老师弄清几个问题。”
“好哇。”曲江河向他投来极锐利的一瞥。
“赵明亮为啥有你的保密电话?你能告诉我吗?”
“这很重要吗?”
“当然,因为直到临死前他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在此之前,他还曾给你打过两次电话,后来,他死了。”
“卓越,在背后查我的脚后跟儿?!私自侦查你的上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打算找你当面质疑;正是由于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不弄清这些事儿我才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说实在的,是警察的良心告诉我这样干的。”
见卓越摆出了摊牌的架势,曲江河调了一下坐姿,面对面朝着卓越。
“让你睡不着觉的事情可以说说吗?”
“当然。你这台车是谁送的?来路正吗?”
“所有权是金岛区政府的,借给局里使用,车子手续齐全,难道这还有啥问题吗?”曲江河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那车发出了公牛一般的叫声。
“我了解到,除了你这台悍马,巨轮集团还有一台,加上三台蓝鸟王,一共是五台走私拼装车,而这蓝鸟车又和巨宏奇、赵明亮有关,你又怎么解释?”
“你的论文我给过满分,可这次给你打零蛋!你的逻辑思维,已经到了荒谬的程度。照此推理,严局长和孟船生是吃一个母亲的奶长大的,他们就一定相互勾结吗?”
“请你不要偷换概念。这里当然有内在的逻辑,兴师动众去抓邱社会,有意让巨宏奇喊上赵明亮,明摆着贼喊捉贼,不扑空才算怪事!”
“嘿嘿……哈哈哈。”曲江河仰面大笑,转而问道,“那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说过,法律只看行为结果,孟船生是一个典型的黑社会性质组织,你自己可以对号嘛。”
“卓越你记住,法律只相信证据,没有证据,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将是有罪推定!”曲江河用锥子似的目光盯死了对方。
“所以我在完善证据。也在克服自己的软弱,因为现实生活太严酷了,连我崇拜的人也守不住自己的气节。我也知道,时下要保住警察的荣誉是太困难了,香车、美人、金条的魅力太强大了,它可以摧毁一个警察应该坚守的一切美好信念!”卓越终于把憋在内心的话全部吐了出来。
“好小子!真是越师啦嗨。”曲江河眯起了眼睛,像在重新认识这个倔强的小个子,“我记起一个故事,有一天一只老鹰身上中了一箭,当它从空中栽下来的时候,它突然发现,这支箭的箭翎正是自己的羽毛。”
卓越轻轻叹了口气:“曲局长,你错看了我。正是为了师生的情分和我对你的信任,我才给你讲这些。悲哀的也应当是我,我宁愿希望这一切是我的胡思乱想,宁愿是我的失误因此得罪你,我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沉默了一会儿,曲江河低声问:“你现在作何打算?是不是准备拿你老师的血去染红你的肩牌?年轻人,我也有过你的今天。可我要奉劝你,你看到了我的今天吗?冷遇、猜忌,甚至随时会受到审查,这会不会是你的明天呢?你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要犯浑,再搞下去,没把别人送上法庭,说不定会先把自己搭进去。”
“谢谢老师的忠告,我也回敬老师一句:及早刹车,不要毁了自己的一世清名。我还记得老师的座右铭,并按照这句话身体力行。”
“什么座右铭?”
“一意孤行。”
“卓越,我提醒你,你要真想查下去,就马上向严鸽汇报,组成专案力量,办好合法手续,我会等你给我戴手铐的。但你绝不能再私自行动!”
“从今天起,我就会将调查纳入法律程序,这点儿素质我还是有的。”卓越打开了车门。
“多加小心,好自为之啊。”曲江河话里有话。
“你也是局长,海风一起,容易感冒,要多多保重。”卓越豁了出去,反唇相讥。
“卓越,你站住!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上别劲?!”
“曲局长,”卓越转问身,把脚踏在车边,“我知道,假如少干一点儿,我不会失去什么。可老百姓这儿就多一份危害。我是个农民的儿子,我知道不打乐果害虫会把来年的棉花吃掉;不下鼠药耗子就会成了精。现在,我完全可以不去惹人,可以去找女人玩乐,和矿主们混在一起,傍几个大款,每天泡泡桑拿,搓搓麻将,耍滑头,装傻子,失去自我,忘记自己是干什么的,该做点什么。最起码,还要有点当警察的良心和责任感吧,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衣食父母。”哐当一声,卓越关门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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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大局长,这股风可越刮越紧,一帮子告状专业户像鳖翻潭一样,金矿的事情又抖搂出来,有人可在打你的主意呀。”孟船生一边驾驶着悍马,一边向坐在身边的金岛公安分局局长寒森说,“刚才我到区政府,见到了你那儿的小不点儿,混在人堆里头打圈转,也许是闻见了啥腥气儿。”
“哼,羊群里跑只兔子,数它小,数它能哩。”寒森冷笑着,“我看这小子野心勃勃,八成是看中了我这个局长的位置,想借这回严打整治的机会抢头功,瞅准机会把我扳倒。这几天又一门心思往坑口矿洞里捣鼓,这事儿我知道。”
这台灰绿色悍马此时停在金岛山坳处的一块坎子上。
“那个小不点儿在捣鼓啥事儿?”孟船生睁圆了一双大眼。
“这小子鼻子尖,疯了似的查我带回来的这几台车,前天给我建议,要把赵明亮的车祸并在一起查,想翻腾大猇峪矿底下的事儿,据说找到了目击证人,幸亏曲江河被你摆平了,要不然俩人捆在一起,这王八羔子要翻大浪。”寒森有些心悸地说。
孟船生愣了一下神儿,而后冷冷说道:“那就更不敢大意了。不想法子摆平这些事儿,你老寒轻者卷铺盖,重者就得去蹲班房。到时候可谁也救不了你。”
一番话说得寒森有些发毛,他原以为当了公安局长,威风八面,可以把司法权力玩成变形金刚,得心应手地掌控黑白两个世界。调任公安周长第一天,他就声称外行可以领导内行,除了法律不懂,别的他什么都懂。业务不会玩,可他懂得玩人、玩政治、玩交换法则。可万没有想到局面会如此凶险,他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这一回风可是从上边刮下来的,来势不善,要紧的是把住口风。我可以给你开服药方,你回去温火细煎,好好治一治有些人的虚热燥火。”
“是啥好方子?”寒森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这么几味药。”孟船生伸出了四个指头,然后一个一个蜷回去,“叫打击指挥者,搞掂办案者,提拔支持者,干灭知情者。药引子是砒霜,这叫表里兼治,我来主外,你主内,千万不敢手软!”
寒森深深点头,正要说话时,猛然听到腰间的便携式对讲机响起来。
“601,601,01找你有急事,请回答。”这是市局指挥中心在呼叫,01就是严鸽。
使寒森大为惊讶的是,此时孟船生的车载台也响起了指挥中心的呼叫声。他猛然意识到,两辆悍马车在组装时就配置了同频的无线通讯系统。
“我是601,我是601,我已听到,01请指示。”寒森不敢怠慢。
“601,601,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严鸽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严厉。
“01,01,我现在在金岛。”寒森含糊应答,心里一个劲儿骂娘。
“你在金岛什么位置,请回答!”严鸽的声音升高了几个分贝。
“01,01,向您报告,我现在在金岛分局办公室。”寒森硬着头皮回答。
“我现在就在金岛分局办公室里坐着,你究竟在哪里?”严鸽那边动了怒,已经声色俱厉。这实际上等于是在全局的公用网查岗定位,市局指挥中心的系统肯定已经给自己确定了所在方位。寒森头上登时冒出了汗,马上回答说,“我正在处理一起公务,马上赶往局里,详情当面向您汇报。”
寒森关闭了报话器,正要下车,一眼瞥见了立在石坎边沿的陌生人,那人正背对着他和孟船生,向石坎周围瞭望。
“这人是谁,我怎么看他眼生得很。”寒森警惕地问道。
“噢,那是我澳门的老朋友温先生,没有问题的。”
寒森这才下了车子,由于立脚不稳,差点被石头绊了个跟头,他回过头朝悍马车招了一下手,掩饰窘态地骂着:“他妈的这娘们儿,给我搞起突然袭击来了!”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然后拿起手机给分局欧阳光政委挂了个电话,让他立即召集中层下部,准备向严鸽汇报工作。
寒森心急火燎赶到分局,见严鸽和欧阳光等几个局党委成员正在办公室说话,他面带惭愧向严鸽作自我批评,说自己预先约好矿上的一个干部,谈矿区严打治安情况。严鸽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头,说明自己是到区委参加加毅飞书记召集的会议,顺便到局里看一看。
寒森急忙说:“你来得正好,我们的中层都集合起来了,您无论如何跟大家见见面,以后也便于基层的同志向领导报告工作嘛。”
严鸽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寒森便就前引导,未到会议室门口就带头鼓掌,扛摄像机的宣传干部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只听欧阳政委一声口令,室内几十名干警全部肃立,磕响了后鞋跟,齐刷刷地敬礼,礼毕后坐下。
严鸽摆手制止了录像照相,寒森再次起身带头热烈鼓掌,亮声大嗓一口气介绍了严鸽“市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长”、“武警支队第一政委”等全部头衔,并强调她是在“百忙之中”、“莅临”、“视察”、“做重要指示”云云。严鸽被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好拂了民警们的热情,便以十分平缓的语气向大家表示了慰问,勉励干警们积极投入当前的打黑除恶斗争。扫视会场,她没有发现曲江河。此时梅雪进来,俯身对严鸽低语了几句,严鸽便起身向大家告别。
送走了严鸽,寒森把话筒拿到了嘴边,清了一下嗓子,他从严鸽的讲话引申开来,强调要联系金岛实际,搞严打整治斗争。他这时一眼瞥见了坐在第二排位置上的卓越,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话锋一转说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矿山和农村调研,金岛不是世外桃源,还确实有黑恶势力存在,也有个别民警和他们拉拉扯扯,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保护伞。我要正告这些同志,不要自以为是,腰里别着一圈手榴弹,谁也不甩。一天到晚搞非组织活动,老和党委唱反调。”
再看卓越,仍是一脸不屑,就急切地敲响了桌子。
“我要警告个别人,年纪轻轻整天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发牢骚讲怪话,摆弄是非告刁状。听说有人利用假警察的问题大做文章,还要到省城、到北京去告状。好哇,这是你的权利嘛。可你不要以为你是谁,法律规定诬告是要反坐的,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基层。严鸽局长刚才特别讲到:严打整治还要坚决依靠我们分局党委嘛。”
寒森说着,仰脖喝了很大一口水,话锋陡然一转。
“我这个人有缺点,欢迎同志们的批评,但绝不允许对我们这个班子的整体工作诬蔑和中伤!要说我的缺点,最大的问题还是治警不严,下不了狠手。严局长大会强调过,治警要从严,从严先治长……”
寒森激动起来,一边用眼的余光乜斜卓越,一边心里暗笑:小子,你走着瞧吧,马上就会有好果子吃了。
梅雪随严鸽局长从金岛分局出来,上车的时候,突然发现法医方杰蜷在后排靠椅上打吨,见她一脸惊诧,老爷子半真半假地说:“傻了吧,我是专门得了严局长密令,今晚随她执行一件特殊任务。至于你嘛……”
梅雪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同时觉得严鸽在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一个失神,手中的提包连同严鸽的水杯差一点滚落在地上。
自从袖珍警察发现了曲江河的种种疑点之后,准备马上向严鸽报告,是梅雪制止了他,并提醒他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告诫卓越千万不能冒失。卓越说,如果严鸽捂盖子,我连她一块向省厅反映。梅雪坚持,还是写封匿名举报信,由我悄悄送到她办公桌上,观察她的举动之后再决定下步行动。梅雪心虚,误以为严鸽窥见了她和卓越的秘密,吓了一大跳。只听严鸽笑着说:“梅雪今天是主力,管大方向的,不行就动动班(搬)子,揭揭盖子啊。”梅雪这才明白是让自己驾车,心神甫定。严鸽叮咛说,今天走夜路,过盘山道,要格外小心。
星月暗淡,车行一个多小时后,严鸽给耿民打手机,再三叮嘱对方,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惊动了村中的其它人。
废渣山像巨大的屏风,黑压压地拦在大猇峪的村口,耿民披件羊皮袄在一棵老枯树下等候。严鸽下车,低声把方杰和梅雪向老人介绍。耿民很兴奋,大步流星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悄然朝扫金老太家走去。
推开虚掩的院门,依稀看到院子里的麦秸垛和屋檐下串串玉米和辣椒。耿民敲门竟无人应声,发现门上竟上了锁,顿时嘟囔起来,说前日还见她拉车背篓干活,这下子成了土行孙遁地啦。严鸽记挂着冻在冰柜中小女孩儿的尸体,催耿民想办法,不想老爷子一个低头拱腰,将半扇木门从门臼处端开,几个人便随后进了屋内。
房内杳无人迹,套间里那座立式冰柜也不翼而飞。
看来,严鸽那天的闯入,使扫金老太大为惊恐,竟悄然离开了村庄。耿民想了想说,八成到小鱼坝去了,老太的女婿家在那里。严鸽当机立断,立刻去小鱼坝。
车辆在两山之间的峪道中行进,只听见车轮碾着沙石路的沙沙响声和山溪的流水声,偶尔有惊飞的夜鸟扑扑棱棱地从车灯前掠过。严鸽摇下车窗玻璃,望着黑黝黝的山峦,向耿民打问小鱼坝地名的来由。
原来小鱼坝是靠海的一个岬角,从半岛各条峪道中流下的水在这里汇集入海,每年开春,孵化出的鱼儿从这里顺流游向大海,成鱼后,又沿着海流往回游,到小鱼坝顶水而上,争先恐后翻过坝石产子。来年小鱼又从坝子成群结队游出来,小鱼坝的名字就这样叫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情,真有意思!梅雪听得倦意全无。
“可这都成了过去的事了。”耿民叹了口气,接下去说,“过去每年谷雨时分,这里都过鲅鱼节,在鹰头礁砍了牛头、猪头祭海龙王,保佑人安舱满,鲅鱼卖上好价钱。还要敲锣打鼓,把鲅鱼送归大海,这叫‘蔺子开花,挂网搬家,鲅苗入海,来年大发’。年年都是好收成啊。”耿民说完叹了口气,“今非昔比喽。”
梅雪问这是怎么回事,耿民说,“还不是金子给祸害的?岛上整日里开山放炮,峪道里废水污染,小鱼坝清水变混,这鲅鱼自然也打不上来了。这些年我领着环保局的人来看过,也到环保厅反映过,后来省里人大会上提出了‘绿色金岛’战略,现如今这方圆百十里成了自然保护区,几年过去,禁采禁牧,听说这小鱼坝都有了熊瞎子、野猪,还发现了野人。”
“你见过野人吗?”闭眼假寐的严鸽突然睁开了眼睛发问,她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怪事了。
“也是听说。”耿民接门道,“那年有个采药的老汉曾经见过,说个头儿比熊瞎子小,比猩猩大。这老汉还从野人走过的树杈上带回了几根黑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知不觉中几小时过去,前方就是小鱼坝镇。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道,挂着红灯的地方就是派出所。一进院子,一个中年民警正在楼下一间办公室大着嗓门打电话,见有来人,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从室内公示的照片上,严鸽已经认出这人是派出所所长恭长喜。对方认出严鸽,顿显局促,尴尬地笑笑说,“忙晕了头,刚才是两口子吵架报警,让我把男的狠狠地克了一顿,还有两个民警出现场还没回来,户籍内勤正坐月子,只剩下我这个光杆司令。”
严鸽说明了来意,恭所长介绍说,禁猎退耕之后,许多人去了大猇峪金矿和外地打工,每年像候鸟一样到农忙时方才回家。还有的五六年也不回来一趟,只是寄钱过来。村子里的常住人口就是些老年人和孩子。为此,派出所对外出务工人员全部登了记,并按姓氏笔划为序注明了务工的地点以便查询。
耿民说出了扫金老太女婿罗江的名字,恭所长拿出几大本子登记表,共查出三个叫罗江的,其中三十岁以上的有两个人,一个死了好几年了,一个在镇上做山货生意,便让协勤员马上去请。那人不多时就来了,耿民隔着窗户一看就摇了头。
恭长喜说,还有一个罗江,年龄二十几岁,是四川到这里打工的民丁,好像和当地人结了婚,成了倒插门女婿。印象中他因病死亡注销了户口。他记得这个罗江到小鱼坝时是投靠亲友,还盖有房子。严鸽说看来就是这一家,需要马上赶去。恭长喜说小鱼坝的村民居住分散,又在山坳里,车辆进不去,必须由他徒步领去才行。
在去小鱼坝的路上,恭长喜继续向严鸽介绍说,这里的农民由于交通不便,收入很低,过去捕鱼、烧窑,一年也只是挣个七八百元钱,等把孩子养大,也就筋疲力尽了。出去务工,每年多少能拿回个千儿八百的,因此青壮年几乎全出去。一旦出了工伤事故死了人,赔上个一两万元钱,已经很满足了。派出所对这种事一般不介入,只是证明是本地人员,办理户口注销手续就行。因为劳动力太廉价,形成了大量既不签用工合同、更不上保险的“黑工”,出了事情由用工老板花钱“私了”,也没有人向派出所反映。
恭长喜路熟,领着拐过了几个峪口,便让大家等候,不多时他就赶回来说,罗江家就在前边的村头上。
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院内空空荡荡。房后一侧有一处黑乎乎的半圆形土丘,恭长喜说这就是罗江的坟冢,当地人去世一般就葬在房后。
严鸽轻声叩门,不料房门并未关严,推门进去喊了两声,也无人应答。
梅雪打亮了手电,只见房子是里生外熟的砖坯结构,屋顶被烟熏火燎成炭黑色,一看便知是因冬天避潮烧木柴的缘故。进门处除了桌椅就是几个装粮食用的木箱子,左边的耳房连着灶房,厨柜中碗筷整齐。
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严鸽看到墙角处露出一节白色的电线,俯身去拽,发现电线连着那台她曾经见到过的小型发电机!
铁鞋踏遍,终有觅处!几个人七手八脚拨开四周的棉柴,只见那台乖王子冰柜靠着墙角,机箱中正发出嗡嗡的制冷声响。
梅雪打亮应急勘察灯,方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冰柜,只见女孩红霞的尸体完好如初蜷缩在柜子中间。
按照规定,事主不在现场,勘验和尸检都不便进行。可事不宜迟,待到天亮不定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扫金老太又死也不让开柜验尸。严鸽当机立断,让耿民做见证人,梅雪作全程录像,恭长喜协助方杰做尸表检验,暂时不搞脏器解剖,目的是先搞准死因。
在勘察灯和几把手电的交叉照射下,方杰小心翼翼地剔开冰块,剥去了孩子身上的外衣。孩子浑身通体僵硬,皮肤泛出淡青色的光,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在向这个世界倾诉着什么。
方杰很快发现颈部的环形索沟,看来的确是缢死身亡,就口述由梅雪做记录。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突然爆发一阵骚乱。伴随着响亮的铜锣声,人们呼喊着:“野人进村了,抓野人喽,快抓野人喽……”
严鸽命令停止工作,熄灭了所有的灯光,不一会儿,呼喊声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汽马灯的光亮从窗口映照进来,有人在哐哐地敲门。这时听到一个大嗓门说,这家就一个老太太领个孩子,不要再叫他们了。随即脚步声离去,呐喊声又由近至远,四周又归于寂静。
一旁的恭所长解释说,这一带野猪、山猴子很多,成群结队夜间出来糟踏粮食,村民们便自发组织起来敲锣哄赶,听说有人在这一带见到过野人。他估计是熊瞎子或大猕猴下山转悠,被人以讹传讹成野人了。
严鸽十分纳闷儿,他们入院时并未插门,可外边的人怎么没能闯进来呢。严鸽细心地返回院中,却惊讶地发现院门被插上了。怎么回事?她来不及细想,吩咐方杰抓紧验尸。
红霞的身体处在正在发育的状态,第二性征刚刚出现。方杰利用侧光再次观察尸表时,突然发现女孩子的乳房下端,各有一处半月形的伤痕,伤痕有不规则缺口,呈暗紫色。
严鸽也发现了这两处斑痕,就让梅雪贴近拍了几张细部照片,以便带回去研究。
为了避免暴露,尸检完毕,严鸽让方杰梅雪迅速把尸体复原,装入塑料袋,放置在冰箱里,并且按原状放好棉柴,做完这一切,推门而出的时候,东边天空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就在严鸽离开院门上路的时候,她的脚无意间崴了一下,低头仔细观察,原来是汽车轧过后形成的凹坑。那轮胎印痕宽大粗犷,花纹奇特,她转回头向恭所长问道:“你刚说山道进不了车,为什么这里会有轮胎印儿呢?”
“这……”恭所长一时憋了个蟹公大红脸,欲说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有话直说,怎么吞吞吐吐的?!”严鸽更加怀疑,竖眉逼问。
“我有错误,向您隐瞒了情况。昨天曲江河局长带人来小鱼坝打猎,开了台大轮子越野车,打这里经过。”恭所长面带愧疚。
“带的人什么样子?”严鸽紧追不舍。
“瘦个子,脸白白的,挎了一台照相机。他们开到这里没再让我领路,就进保护区了。”
“昨天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半夜八九点钟,先了你们一步。”
严鸽沉吟片刻,突然有了一种猜测,这猜测很朦胧,跟曲江河来的那个挎相机的瘦个子不断和她脑海中的一个人相重合,但一时又难以确定。
返程途中,灰黑色的山体已逐渐透出绿色,路边一泓泉水正在脚下的山谷中匆匆疾走,绕过树丛变成了一股细如束发的溪流。严鸽的思路也渐渐明晰起来。看来红霞之死不仅隐藏着扫金老太的隐秘,而且很可能和透水事件有直接联系,特别是女孩儿身上的两处斑痕尤其可疑。接着,她又想起罗江家本来虚掩后来又被人插上的门。
严鸽无意地将手插进口袋,指尖却碰到一件冰凉圆滑的东西,掏出衣兜,竟是那面送给小黑孩儿的小镜子!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顽皮的笑脸,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有一双小手在暗夜中帮助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只听方杰重重拍了一下前额,喊了声“停车”,梅雪莫名其妙地刹了车,只见老学究向严鸽伸开了两只手,郑重其事道:“乳房下是生前被咬的伤,孩子是被侮辱以后自杀的!”
梅雪这时也若有所思地说:“方老师,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如果确定是咬痕,那下嘴咬人的人倒有个重大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