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盛利娅自从那天和曲江河潜泳受了惊吓后,一直发低烧住在医院,这里虽然寂寞冷清,但可以避开孟船生的纠缠,特别是能够让曲江河有机会来看她。
历经坎坷的盛利娅发自内心地爱上了曲江河。
盛利娅从小是父亲的心肝宝贝,十分清楚爸爸对自己的爱源于那位远在俄罗斯的生身母亲,当年他是那样近乎疯狂地和她一起坠入爱河,甚至差一点儿和现在的妈妈离婚。她知道自己的血管里淌有父亲桀骛不驯的血统,并且禀赋着母亲那种浪漫奔放的性格。高中未毕业她就考上了舞蹈艺术学校,很快离开了东北,只身一人闯天涯。
盛利娅天生丽质,使得周围总有一批男人众星捧月般地包围着她,他们年龄地位各异,多来自政界、军界和金融界,大家都乐于和她在一起吃饭聊天开Party。未必都想占有她,无论如何,在开放的现代社会生活中,身边有一个靓丽的异性在侧,总是能够满足男人们的虚荣心和怜香惜玉的雅兴。而盛利娅恰到好处地利用了上天赐予的优势,周旋于这些显要贤达之间。一位省级领导把她介绍给袁庭燎书记,袁书记当场认她做干女儿,欢迎她到沧海来发展,并很快被安排到巨轮集团当了副总。
盛利娅表面看来浪漫开放,内心却非常孤独。她深知江湖险恶。作为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她渴望身边有一个她真正爱慕的男人呵护着自己。自从认识了曲江河,对方的睿智和坚忍,以及周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那种魅力,都使她产生了深深的依恋。其实,再强的女人内心都是柔弱的,尤其是有了爱之后。盛利娅此时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任思绪滑向柔情蜜意的深处,意识也变得漂浮不定……
她正躺在一片柔嫩的草地上,阳光和微风抚慰着她。曲江河一身警服远远走来,于里捧着很大一束散发着浓郁馨香的玫瑰。曲江河弯下身子,脸上露着真挚而灿烂的笑容,用热烈的吻压住了她焦渴的嘴唇,盛利娅幸福地颤栗起来,浑身变得松软,把发烫的脸庞依偎在曲江河强有力的胸膛上。倏忽之间,两人手中牵着一个金发的漂亮男孩,哦,四周的云雾聚拢过来,雨滴般闪着七彩光芒的晨露,沿着身体流泻下来,像冰凉的牛乳一样贴着肌肤。她想抓住孩子的手,可怎么也抓不住,孩子的脸变得愈来愈模糊,攻瑰花瓣纷纷坠落,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忽然,天空变得阴沉起来,太阳也隐去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竟是孟船生的舅舅宋金元。她顿时被恐惧笼罩了,挣扎着要逃走,可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怎么也跑不快。那张面孔不知怎么又变成了孟船生,在后面紧追着她,前面有一处深渊,她一下子跌了进去,于是拼命大喊着:“江河,快救我……”
盛利娅没料想自己一个趔趄从病床上滚下半个身子,被身边一个人拦在了床上。她一下子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孟船生的怀中。
盛利娅触电似的摆脱了孟船生搂抱自己的手,用被子裹住了肩膀。从孟船生怪模怪样的眼神里,她知道自己内心的隐秘全然被对方窥伺到了。
孟船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关切地打听了一下病情,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和曲江河那天到海里究竟干什么事了?”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你让我干什么去了?”盛利娅冷冷地反问,“我是副董事长,有我的权力和自由。也正式跟你说吧,我和曲江河的事儿已经弄假成真了,他要了我。倒是你,不像个男子汉,做事出尔反尔的。”
孟船生虽遭抢白,却毫不在意地笑起来:“利娅,你不是被人要了,而是被人耍了,曲江河可是个金刚不坏之身,你能把他摆平了,地球就会倒转,沧海也会回流,看你聪明,实际上是世界上头号傻女人!”看着盛利娅惊愕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送到了盛利娅眼前,那正是她和曲江河在派出所内被人偷拍的照片。“你看,和你在一起的这个人不是曲江河,只不过是换上了他的头!”
盛利娅的脸上立刻腾起了一阵红晕,额头上细细的青筋直蹦,牙齿把下唇咬成了青紫色。
“这说明啥?说明你心目中的英雄并不爱你,他爱的是别人,爱的是我的姐姐严鸽。曲江河不贪色,他只爱财,收了我的悍马车,还借了我几十万。”
盛利娅突然把枕头抱在怀中,哇哇地哭起来,哭得伤心欲绝。孟船生递过来手巾献殷勤,不料被对方一股脑地抛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滚,你们这些臭男人,全都不是好东西!”
孟船生从地上捡起了毛巾,叹了口气,“不是男人坏,是有的男人有眼无珠。”他招招手,一个特护员立即端上了一碗莲子银耳汤,孟船生用勺子轻轻碰了碰碗边,又道:“千错万错怪我孟船生瞎眼,惹得俺盛董事长生这么大的气,要恨就骂我吧,把身体哭坏了,别人不心疼,船生心里不好受哩。”
盛利娅不哭了,她看出来,船生还真是动了感情,只是那模样怪怪的。
待孟船生走出去的时候,盛利娅已经穿戴整齐,她现在要去找曲江河当面问个究竟。刚要出门的时候,就和想要找的人撞了个满怀。
从盛利娅脸上,曲江河读到了敌意,她的两只眼睛因为鄙夷已经眯成了一条线,眼瞳隐在长长的睫毛后面,射出逼人的光。她嘭地关上了门,看到曲江河在笑,这种笑在愤怒的盛利娅眼中变成了一种讥讽。
“曲江河,你不要这样得意,你面前只剩了一条路可走了!”
“走什么路?”曲江河皱起眉,显得莫名其妙。她此时才注意到,对方的脸上有些肿胀,显得胖了许多。
“马上离开沧海,离开国内,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借给你,你已经大祸临头了,不被孟船生杀死,也得让共产党关你一辈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有这样严重?”曲江河仍然大惑不解,盛利娅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声调。
“如果你要缺钱,我可以把自已的积蓄拿出来,你以为孟船生的钱是好花的吗?你这是在和魔鬼订生死合同!他才真是拉你下水!只怪我看走了眼,下错了决心!”盛利娅本想唾骂曲江河,但一出口又在为他设身处地。
“你下了什么决心?”
“告诉你曲江河,”盛利娅声音哽咽,动了真情,“按照孟船生的意思,是让我接近你,把你变成巨轮的人。自从和你认识后,看到你蒙受那么多冤屈,又遇上这么大的磨难,你都没有退却。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是像我父亲那样有责任感的男人。”她长长吁出一口气,转而说道,“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也竟是这样的俗气,俗气得一钱不值!我从今天开始诅咒这世界,究竟还有没有一个好人?!”
曲江河大为感动,在准备坐下来之前,朝窗外警惕地看了一眼。盛利娅更来火了。
“我知道,你不信任任何人,这恰是你的虚伪,也是你的可怜。我虽然是个弱者,怛我敢傲视男人们,尽管在男人的世界中,那些自以为手中有筹码的权贵们,怎样阿谀我,奉承我,拎着他们的钱袋来引诱我,我始终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上过床。我从小就把性看得很神圣,知道什么是纯洁的,什么又是肮脏的。你认为女人就一定会被金钱驱使,为满足虚荣心可以向任何一个男人投怀送抱?难道你就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女人还有高尚的动机和崇高的追求吗?”
曲江河一时语塞,他沉思良久,没有说一句话,他又能说什么呢?
“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我自以为把爱给了你,你却玩弄了我的感情,这比被人强奸都难受,像淋透了雨的衣衫贴在身上,又湿又冷脱不下来。你和孟船生都把我当成了工具,当成一把刀攥在你们各自手中刺来刺去,我发誓要报复你们,趁我还没有回心转意之前,你赶快离开这里,因为严鸽马上会接到我的举报,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着,盛利娅就要去开门。
曲江河坐着纹丝未动,声音却低沉有力:“利娅,你现在如果走出这扇门,你就会和我一样面临着危险。”盛利娅停住脚步,将信将疑走到窗前,只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影正在医院门口徘徊。
“我不要听,我不要看!我什么都不相信你们!!”盛利娅终于像个孩子似的捂住了脸,趴在病床上呜呜地哭了。
曲江河被深深感动了,他有一种把她紧紧拥抱在怀中的冲动。
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欲升腾起来,像一团炽烈的岩浆,迅速点燃了全身,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曲江河感到心在擂鼓似的迸跳,呼吸也急促起来。因为自己的脚步分明已移到了床前,他要用热烈的吻去安抚受伤的心灵,用有力的臂膀为她撑起坚实的屏障……
在那一刹那,他还是坚决地控制了自己,只把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浓密的头发。
盛利娅止住了哭声,抬起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曲江河递上了自己的手帕,手帕上那种男子汗毛孔中散发的气息,使她的神情开始镇静下来。
“维加,不要听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要倾听自己的内心,只有这儿才是真实的。”曲江河声音低沉而真诚,像一个严厉的兄长,“情况很紧急,要办的事情很多,你一定要帮助我。”
盛利娅注意到,曲江河的手就按在自己宽宽的胸膛上,她默然把它拿到了脸前,轻轻地吻着,“我很笨,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你,你得告诉我。”
曲江河慢慢松开了手,几步走近了窗口,望着窗下的动静:“眼下需要尽快找到鑫发金矿矿难前的原始施工图!”
盛利娅从身后依恋地靠在了曲江河的肩上,柔声地说:“我有办法了……”
曲江河注意地听着,猛然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能这样做!”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盛利娅显得义无反顾。
“要知道,你是个女人!”曲江河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那双手冰凉无骨。
“正因为我是女人。”盛利娅显得异常平静。
54
整个一天,曲江河都陷入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之中。他诅咒自己的无能和软弱,竟让一个女人为自己去赴汤蹈火。越是这样想,他越觉得是爱上了盛利娅。反转过来,又觉得对不起妻子亚飞。
自从小鱼坝回来,整个脸被野蜂蜇得像吹涨的气球,是妻子的精心护理他才很快痊愈,但受伤的原因,却只字不提,只说自己打猎时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倒霉的时候连虫子都欺负自己,说完还拼命挤出惯常那种狡黯的怪笑。这种笑对亚飞来说,比刀割在心里都难受,她忍不住又抽泣起来。结婚近十年,只是在这些日子,她才真正理解了另一个曲江河。她明白,丈夫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从事着自己的事业,用非凡的毅力挺住难以承受的社会压力,包括家人的猜疑。看着丈大日渐消瘦的身躯和苍老的面庞,她恨自己粗心地误解他,孰不知,正是这种误解,使得丈夫和他的事业获得了最好的掩护。
亚飞是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女人,但骨子里却十分自尊,她不能容忍人们对自己家庭有丝毫非议,维护家庭的声誉和曲江河的形象,胜过她的生命。几个月来,两人之间爆发的争吵,无不是缘于这个原因。可对于所有的这些,曲江河又能解释什么呢?就说接受巨宏奇那台车和信用卡,还有派出所雪夜和盛利娅的幽会,都是他精心包装的假相——那天晚上,和盛利娅熄灯后同处一室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被他开除的学生夏中天。对这一切飞短流长他均不能作申辩,由此引起妻子的愤恨只能说明她爱他。
为了忠诚向家人编织谎言还不算太难,为了自己信奉的东西要牺牲自己的政治命运,曲江河不是没有犹豫过。
他和罗海撞车,又看到赵明亮死于非命,就已经预感到向自己逼近的危险。他决意退却,换一种打法。这就是他当初告诉薛驰的那番话:升官无望,下海已晚,自己别无长物,只剩下忠诚了。这当然是曲江河的气话,他能离开他终生热爱的事业吗?这其中有他的心血,有他的投入,有已经融入了他血肉的东西。
正是为了这个,他把决定自己命运的袁庭燎书记开罪了。
大猇峪案件发生不久,一封举报信直寄国务院,揭发的内容是井下发生了严重矿难,鑫发金矿为掩盖事实断然封井,造成数量不明的矿工死在井下。这封信立即引起了国务院领导的极端重视,责成省市上报结果。就在省政府组织有关部门开展调查时,袁庭燎书记单独召见了曲江河。
在宽敞的办公室,袁书记让秘书屏去了一切人。曲江河第一次和市委书记坐得这么近,他略显局促。袁书记以极其信任的口吻和他谈起了下一步公安局的班子建设,包括对自己的任用打算。接下去,袁书记又给他交代了一项任务,就是调查那封举报信的书写者,因为袁书记怀疑,市里某领导染指此事,甚至正在背着他向省纪检部门反映情况。
袁书记没有说出市领导的名字,他也明白是指司斌。袁书记强调说,有人借机做文章,想搞地震,“你是破案专家,务必查清风源,稳定全市大局!”
袁书记的暗示再明白不过,是要他从笔迹入手,查出写信人,进而采取侦查控制手段。
曲江河震惊了,他不相信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同志会出此下策。但他更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如果做了,他将马上成为袁书记的入幕之宾,不仅是公安局长的位置,他还可能在更高层次上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如果不做,他将失去人一生最宝贵的机会,甚至被列为异己,受到冷遇。何去何从,在短短的两三分钟之内,曲江河的灵魂深处在进行激烈搏战,他调动自己二十年的从警经验和全部道德准则在作抉择。任何疑难案件都没有皱过眉头的曲江河,遇到了平生最大的难题。
最后,他平静下来,以一种非常缓和的口吻向袁书记说,“感谢书记对我的信任和关心。正因为如此,我需要对你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如果那样去做,我担心对不起你,也同时对不起组织。不过你放心,我会采取其它措施调查事情的真相,完成你交给的任务。”
谈话中止了,直到曲江河离开椅子,袁庭燎也没再说一句话。他开始把头埋在文件之中批改东西。
曲江河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郑重地补充了一句:“我对书记您是忠诚的,刚才的话我会烂在肚子里,带到火葬场去的。”
这就是曲江河对严鸽上任后采取不合作态度的全部原因。依曲江河对严鸽的了解,他理当与之并肩战斗。但他更担心的是:这样真刀真枪地干只会遭遇更大的阻力而难操胜算。为此,他选择了宁可自己踩雷也要掩护严鸽前进的一条凶险之路。
这天晚间,看到心事重重的曲江河因家,亚飞下厨做了丈夫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还煲了一锅香气扑鼻的鲜汤。两人说了很多的话,直到睡觉的时候还言犹未尽,像是一对久别的新婚夫妇,都显得亢奋和激动,相互的爱抚是那样的热切和持久。在亚飞看来,他们这是夫妻间久违的激情,她在情欲的满足中很快睡着了,而曲江河则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因为在刚才暴风雨般的高潮中,他的眼前分明闪动着盛利娅的面容,并且差一点儿喊出了她的名字。听着妻子均匀的鼾声,看到暗夜中她额头上明显的白发,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并且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在审问自己:事业与忠诚是排他的,而爱呢,特别是为此可以付出一切,而又不要求丝毫回报的爱,他究竟该如何对待呢?
就在这时,床边的电话铃声大作。
“不要接了。”亚飞朦胧中紧箍着他,按她的经验,这个时候的电话往往不是好事。
电话铃声仍然急切地响着,而且十分顽强,好像知道房间里的人有意不接电话似的。
曲江河抓起了电话,很不耐烦地劈头问道:“谁呀?!”
“我是巨宏奇。”对方声音很低,而且瓮声瓮气,像是蒙在被窝里打的,声音里透着惊恐和急促,“想找你说件事,你能见我一下吗?”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听着窗外的风卢,况且亚飞正在用温暖的双臂搂定他的腰。
“江河老兄,你说过,有急事马上联系,我觉得不对劲,你最好马上来,越快越好。我楼上好像有人,有人进了我的房子……我求求你啦……”最后几句话变得模糊不清,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曲江河推开妻子,旋风一样地披上了衣服,在他穿鞋的时候,妻子把枕下的手枪准确地插到了他腰间的枪套中。
罗海两天前就潜入了巨宏奇的房子,钥匙是温先生提供的,同时交给了他一台微型录音机,让他把所录内容拿回大船复命,并承诺事成之后,帮他随黄牛的偷渡船逃到加拿大去。
巨宏奇的住宅是复式结构,女儿在国外留学,妻子陪读,白天空无一人。罗海白天躲在房子里睡觉,饿了取冰箱中的食品来吃,晚上就钻进顶楼的贮藏室里,安然无恙地避开了本辖区派出所的清查和搜捕。
巨宏奇刚才听到的响动是千真万确的,正如他的判断:伴随地板上响起的橐橐声,索命者已经站在了床前。巨宏奇见他戴着墨镜和口罩,显得神秘而凶煞。
“你是谁,要干什么?!”
“有人叫我替他给你送行。”对方满口的四川话。
“给我送行?到哪儿去?”
“穿好衣裳,送你上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是谁的意思?”
“你知道得太多,你们这些当干部的,根本扛不住几个回合,不知多少人会跟着你完蛋的。”
那人靠得更近,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不过船长说了,你老婆和孩子在国外的花销几辈子也用不完,你走了会有一批人感谢你。你放心走吧,这或许是一种最好的结果。”
巨宏奇突然向门口一指,在来人向身后观望的一刹那间,他已经打开了床边的窗户,就在对方扑过来之前,巨宏奇飞快地跃上窗口。由于是四楼,没有防护网,一阵凉风吹过,面前是黑漆漆的夜空,巨宏奇向下望望,隐隐看到院子里坚硬的水泥地面,他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等曲江河开着悍马车飞驶到区委家属院,只见门口上着锁,他攀墙而过,冲进院落时已经晚了一步——他恰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的结尾:一个黑影正从四楼窗口直戳戳地栽下来,在地面上发出很大的撞击声,他奔跑到近前,只见一个人正伏卧在那里,地上有一摊黑乎乎的东西,没有片刻的停顿,他持枪上楼,只见巨家房门紧锁,走廊内杳无人迹。
他匆忙下楼,用手试探倒地者的颈动脉。这时间,家属院被动静惊醒的人们开始打开窗户向楼下张望,大胆的人已走到了近前,他们看见身穿警服的曲江河蹲在那里施救,也围拢过来帮忙,有的人忙着用手机打急救电话。曲江河看到墙角有施工的白灰,很快沿巨宏奇身体的周边标出明显的粉线,而后开来悍马,一个人将垂死者背上车后座,这一切做完,他发动车子,随手拨通了严鸽的电话。
立刻,一阵手机铃声从他座椅背后鸣叫起来,他惊得几乎要从车座上跳起来,回过头的时候,竟然和第二排座椅上的严鸽打了个照面,严鸽一脸铁青,正握着79式手枪对准着他。
“曲老师,你的戏该演完了吧?”
“好戏刚刚开演,就等着主角上场呢。”一向处惊不乱的曲江河正在思忖着应对,车子差一点儿开上了人行道。
“你胆子不小,敢伪造现场,私自办案。你就不怕演砸了把自己折进去?要知道,就算我不和你计较,检察院也不是吃素的。你搅黄了案子,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严鸽声色倶厉地说。
“你没有听人家说:‘千举报,万举报,不如政法书记笑一笑。’只要有你的恩准,别人谁敢计较?”曲江河回头瞟了一眼仍满脸严肃的严鸽,以攻为守地又说道,“再说,你又是我的领导,应该负连带责任,你明知我在违法办案,为啥不及时制止呢?”
“我现在就让你停车,等方杰和梅雪赶到,由他们去处理。”
“时间来不及了,必须先开到市人民医院急诊室抢救,我已经和外科杨主任约好,他已经备好了一切手术器具。”曲江河一听这话急了眼,不由分说,竟按响了警报器,提速前行。
“你在搞什么名堂曲江河,为什么不到公安局指定的医院?!你给我掉头!!”严鸽用枪使劲捣了一下曲江河的后腰,疼得他咧了一下嘴,只好放慢了车速。
“等我把老巨送到医院,我会自动脱离这起案子,但现在还不能。我就是见义勇为的公民,你也该支持我,救死扶伤。先救巨区长的命,剩下的事随你怎么办。”曲江河见严鸽不认卯,真有点急了。
“那你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严鸽换用手指当枪顶住曲江河的后腰,不依不饶。
“我有什么问题,局长可不敢有罪推定哟。”曲江河又故伎重演,跟对方耍赖。
“以为人家是傻子,沧海就你一个人绝顶聪明。我问你,小鱼坝扫金老太的门口,为什么会留下你的车辙印?你的脸上为什么会和巨宏奇手上遭到同—种野蜂的叮咬?还应当有一个报社记者做帮闲吧……”
“佩服,佩服,鄙人甘拜下风。要不然,我怎么能从你踏上沧海那天就甘唱垫场戏呢?唱垫场戏的可都是小丑、喽啰,是给主子捧场的。小丑永远是小丑,三花脸总是跑龙套。京剧道白怎么说,对,‘王朝马汉一声叫,老爷的胡须忘带了!’”曲江河嬉皮笑脸,最后又出了个怪腔调,使得严鸽终于忍不住,骂了声:“你大坏蛋一个!”
随即她攒足了劲儿拧了一下对方的脖梗。曲江河痛得哎哟了一声,终于刹了车。
“好吧,我全部向你交代,可这出戏你还得叫我接着演下去,除了咱们三个人,对任何人都要保密。”
“那个人是谁?”
“说明你还在怀疑我,”曲江河扭过身,用手指点着严鸽的鼻子尖儿,“你房子里挂着谁的画啊,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只见手机屏幕上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号码,严鸽把手机放在了耳畔,里边传出老局长孙加强的声音,而且嗓门儿忒大,透着高兴。
“你叫坏小子接电话,他要敢给你尥蹶子,看我不敲他的尾巴挺儿!”
55
这天晚上,孟船生在他豪华宽敞的办公室做木工活,他浑身上下只穿短裤,干得汗流浃背,在桌案上有一座新船模型刚刚合榫。他现在是用一根上好的黄杨木雕一个老人像,那雕像的头部轮廓已经出来,比照的就是眼前桌案上摆着的舅舅宋金元的遗像。准备雕好后安放在大船模型上。无意间他走了神,雕刀突然将手指划了个半指长的口子。
十分迷信的他登时吓坏了,慌忙焚起三炷香,高高举过头顶,突然双膝跪下,丝毫不顾忌地面上堆放的木块碎肩,对着遗像叩了三个响头,而后站起身,向着大船外的正前方施了个大礼,把香火插入桌案的香炉之中。随着袅袅青烟飘散,透过船舱窗口,船生的视线正紧盯着那座鹰头礁。远远看去,暗夜中礁石显得森然可怖,像是跃跃欲飞的精怪。此时,漫天的海潮随风涌起,涛声如雷。他不由自主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眼下,载着孟船生半生梦想的大船已牢牢地踏在了他的脚下,这座固若金汤的高层建筑,就像万顷波涛中矗立的巨无霸。甲板上下各有九层舱房,皆用电梯连接,并且有秘道直达驻岛部队当年遗留下的防空洞。船内功能分区,处在腹心位置的A区按五星级酒店设计,豪华房间内设置手编地毯、金质浴缸和高档视听装置。大船中室内高尔夫和网球场应有尽有。
孟船生的办公室就在A1区,这里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系统,最新潮的电脑局域网像神经网络一样与外界纵横相联:这里可直达深沪证券交易所,综观欧美各大股市行情,可以操纵指挥巨轮集团下属十几个公司的外贸、托运、房地、医药等多项业务。在他手边的闭路监控系统可以透视大船之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正在隆隆作响的深部搞填充作业的矿井。但是,如同万吨巨轮行驶在凶险莫测的海域,他害怕大船会在关键时刻触礁,因此,他虔心地乞求舅舅在冥冥之中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渡过难关。
令他心惊胆战的水下暗礁,就是那个称作黑白之间的人,他已经掌握了大船周围的详尽地质资料,并对集团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大可能这个人就是公安局的卧底,他已经钻到大船里来了,真不啻于一只精猾的老鼠钻进了大象的鼻孔。
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黄金汉告诉他的信息:省市整治工作小组要对金岛上黄金企业进行税务检查,意在发现偷漏税和瞒报黄金产量的问题。对此他早有准备,木船的大火,早将巨轮的所有财产账册焚之一炬,可工作组不依不饶,在严鸽的提议下,准备丈量采空区,核算采矿量。这不能不使他又惊又怕,慌忙请盛利娅副董事长出山,到省里攻关救火。
孟船生吹了一声口哨,应声而至的,不再是那只像狗一样俯首帖耳的咬子,而是温先生。
“董事长,是你叫我。”温先生不再说香港话,用的是地道的本地口音。
“噢,看到你我就想起咬子兄弟,心里难受,像他那样贴心可靠的兄弟恐怕是再难找到了。”
“人死如灯灭,董事长,有你这样的知己,他咬子死了也不会后悔,况且,封住了几个人的嘴,他这一命捐得也值了。”
“我找你来就是商最这件事,活口还没有封严,又发现雷子钻进来了。正在打咱们大船的主意。沙金那边我已经作了交代,要他把新近到大船内部施工的工头和民工一个个给我排查一遍,尽快找出来削了他。”
“这次施工用的全是贵州、甘肃、陕西的民工,三天一次轮换。后天下午就对废坑口浇铸混凝土,半个月后就封成了一座实山,你尽管放心。”
“我放心的是坑口,放心不下的是人嘴。那个逃出去的四川民工,说是半路上跳了崖,可谁也没有看到尸首啊。虽说那个扫金老太收了钱,我总是不放心。你尽快替我走一遭,以免后患。”温先生起身欲走,又被孟船生喊住,问道:“罗海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活儿已经做了。”温先生毫无表情地答道,继而又补充了一句,“这小子有些心神不定,要他自裁,倒从看守所里跑出来了,我觉得这里边有蹊跷,他曾经是赫连山手下的人,还得提防点儿为好。”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船生知道他因咬子的事儿记恨罗海,便提醒说,“现在是用人之际,你们可要抱膀子。罗海这次能把巨宏奇干灭火了,又没有露馅,就是一大功。你把他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不到片刻,门口响起木腿的橐橐声,孟船生丢了手中的刨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把对方扶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躬身抚摸着对方那条木腿,还未开口,眼泪就在眼圈里直打转儿,“罗海兄弟,为了我孟船生,你吃苦受罪了。”
“董事长,人心都是肉长的,朋友之间讲的就是义气,只要你信得过我罗海,我这条命都是你的。”罗海从口袋里掏出小录音机,里边有巨宏奇和他的对话。
“我这儿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船生就手从木工床上取过一件东西,放在了罗海的面前,罗海顿时感到有些眼热,那是一条木质的假腿,是孟船生亲手刨制的,做的长短适度,光溜水滑。
“老弟,天下最难得的还是兄弟情分,才是你天天睡觉靠得住的枕头。”孟船生边说边把罗海那条旧木腿取下,把新木腿套在对方的跨间,“今后你就在我的A1区活动,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木腿里有一套专用的传呼装置,咱随时保持联系。弟妹那边尽管放心。只是那件帮你找兄弟的事,还没有下落,你要再等一等。”
提起弟弟,罗海不禁黯然神伤。船生见状,又好言劝慰了一番,这才扯到了正题。原来,孟船生看罗海的确忠勇可靠,就准备把巨轮集团多年来非法储备的黄金让他转运出去,存放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地点。他附在对方耳边作了一番详尽的交代。
罗海走后,孟船生独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夜色如墨,海面上起了很大的海风,整个大船就像风急浪涌中的一座孤岛。为驱赶这种冷清,他打开液晶电视,是皇家马德里队和尤文图斯队的欧洲冠军杯争夺赛,球场内险球纷呈,狂喊如潮。但这对酷爱赌球的孟船生来说,今天显然失去了吸引力。这时,沙金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董事长,盛董事长马到成功,摆平了地矿局和地税局,一切风平浪静了!”
“真的吗,那盛董事长呢?快请她进来呀!”孟船生大喜过望,起身就往外跑,连拖鞋也甩掉了。
“董事长,盛董事长说晚上陪他们在城里打麻将,就不回来了。”沙金摆弄着木匠家具,装做没看见孟船生的失态,回身给对方倒上一杯马爹利,两人重新坐回沙发,满腹心事的孟船生喝了口酒,长长叹了口气。
“沙博士,我问你,这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小的时候,做梦就是想有一条自个儿的船,如今,靠光屁股打天下,船有了;做生意赚钱,挖出的金子咱弟兄们几辈子也花不完。如果说人生的乐趣是赌博,我赌球赌马扔出去的钱足够造一个美国拉斯维加斯赌场门前的巨型喷水池。直到现在,我也闹不明白这一辈子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沙金深知孟船生的心思,故意兜圈子说:“依我看,人的欲求是追求人世间的乐趣,这乐趣嘛,大概是对别人的控制,这种控制的运作过程使人产生极大的满足和快乐。”
孟船生眼睛未离屏幕,见皇家马德里队的贝克汉姆一记劲射,守门员扑空,球进了。他突然拍响了大腿。“对,一点儿不错,就叫运作和控制,就说咱们和政府的关系,全靠的是运作,当年袁书记当市长的时候,不差一点儿把我从家里轰出来,还派武警押我出了大门?听了你的建议,是通过夏大姐才搭上的这条线。像赫连山、柯松山这样的地痞一个个接着完蛋,是到死也没有闹明白,和政府决不能对抗,只有合作!这样,才能用政府的权去赚政府的钱,再拿政府的钱去买更大的权。”电视机里,两个球队处在胶着状态,在中场反复拼抢厮杀。
“董事长说得有道理,从市场经济学的角度看,这种运作实质上还是金钱和权力两种稀缺资源的交换,当今世界的一切,都在靠这两大支点做支撑。不过,一个政治家还需要有比金钱更重要的政治利益,比如政绩、声望和形象,一句话,有利于他升迁的东西,这要比金钱的诱惑还要大上百倍,我们可以把这样的期货包装上市,为他的深钻高爬铺平道路,使他在更大的范围为我们谋求利益,这就叫做对权力的一般控制,也是一种双赢的机制。”
孟船生摇摇脑袋,以示他对政治不感兴趣,眼睛又盯在电视上,此时只见尤文图斯队一脚妙传,左边锋传中,身材灵巧的前锋德尔·皮埃罗飞起一脚,球打在了门框上。
拉拉队中,半裸的性感女郎在狂呼,向刚进一球的马德里队献着飞吻,其中一个女孩的侧面很像是盛利娅。孟船生又狠命喝下了半杯洋酒,有些醉眼惺忪了。“沙博士,你说的控制对我很开窍,可我能控制了外人,却控制不了内部,能控制男人,可为啥控制不了一个女人呢?”
孟船生说得再明白不过,他在人世间的追求,就剩下了盛利娅。为了她,他可以拿出自己的全部财富博取她的欢心,可对方却不是那种水性杨花、见钱眼开的女人。
记得那还是盛利娅到巨轮集团不久,鑫发金矿急需一笔贷款,按舅舅的吩咐,由他提了钱袋,跟着盛利娅到省里攻关。在人民大厦一家珠光宝气的宴会厅里,盛利娅请到了常务副省长祁连,那些银行、信贷部门的主管立刻趋之若鹜,全部到齐。席间祁连把他当成马弁,连睬也不睬,对盛利娅却笑逐颜开,还煞有介事当场作诗送给盛利姬。那个行长更是丑态出尽,晚上喝得烂醉如泥,赖在盛利娅的房间里不走。使孟船生暗自钦佩的是,这个女人不仅天生丽质,而且胸有城府,她和对方虚以委蛇,插科打诨,可一旦对方造次,她马上就变了脸,全然使对方占不到半点便宜。这一次运作,巨轮集团就拿到了三千万贷款,盛利娅怕夜长梦多,又到市里猛攻信贷主任。孟船生去码头送她,由于连日护驾有功,分手时盛利娅对他莞尔一笑。
这一笑,孟船生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并且默默在心里喊道:这个女人一定是我的!
但孟船生发现,盛利娅并不爱他,这使得他很郁闷:越是求之不得,越是爱得发狂,他内心的情欲燃烧成嫉恨,转而将得不到又放不下的女人当成了武器对付曲江河。庆幸的是,对方心存戒备,两人所陷不深,这才使他有旧梦重温的念想。
沙金非常明白孟船生今天与他深谈的最终意图,但他从内心不想触及这个雷区,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正是这个魅力四射的女人,曾使这个家族式的企业经历了一场大伤元气的劫难。此时,他小心翼翼地说,“董事长,得不到的东西往往都是美好的,可它未必是最好的。”
“你不懂,”孟船生举手拦住了沙金的话头,“我对她下了多大功夫,甚至犯下了不肖之过,可她连睬也不踩。我就不明白,我孟船生哪一点儿不如一个穷警察,况且是一个败在我脚下的警察!”他实际从骨子里都在想,盛利娅不仅是他孟船生的副手,还应当是他床上的人。
“董事长差矣,天涯何处无芳草,况且在百步之内呀!”沙金不以为然地拍了两下巴掌,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的女模特儿款款走了进来,只见她通体美艳,柔若无骨,光鲜耀眼,就像一件被彩缎包着的瓷人。
孟船生已经醉了,他向沙金挥了挥手,沙金起身走了。孟船生冷若冰霜地向模特儿摆手,示意对方坐到电视机旁边去,自己则把头扎在枕头上,撅臀弓腰,保持着这种姿势,刹那间鼾声如雷。被晾在那里的女模特儿吓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战战兢兢一直坐到次日天明。
56
天色微明时分,巨宏奇已被送上市人民医院急诊室的外科手术台。梅雪随方杰赶到之后,和严鸽、曲江河一起站在手术室外等候结果。
透过玻璃窗,只见无影灯下,老大夫杨威正和他的几个助手紧张施救,忙碌到八点多钟,杨威大夫才从急救室里出来,向严鸽他们摊摊手,示意已无力回天。杨威是本市外科权威,也是严鸽到任后特邀的警风警纪监督员,他坐下来向严鸽等人介绍说,患者头顶右侧多处皮下出血,其中有一处3×3厘米的凹陷性骨折,颅底已形成广泛性粉碎内折,属于高空坠落的典型特征。
“他的生命有没有危险?”曲江河问道。
“呼吸心跳还存在,但恢复意识的可能性不大了。”
严鸽接下去说,巨区长身份特殊,事件性质还有待甄别后向市委汇报,因此,希望院方能安排隔离护理,对伤情要严格保密。杨威医生说,我们会全力配合公安局工作,但是人已经彻底不行了,从他口中你们也不可能再问出什么。等稳定下来,还是尽快通知金岛开发区政府处理善后。
就在这时,躺在手术车上的巨宏奇已被护士从急诊室推出,他的头部裹满纱布和绷带,只露出鼻孔和嘴巴,一名护士还为他高擎着输血的瓶子。梅雪跟着方杰随同医护人员到了特护病房,看到病房卡上登记了巨宏奇的名字,然后借来了刚才的手术记录,进行了详细的抄录。薛驰走了进来,招招手把梅雪叫到了走廊,告诉她卓越的案件近日就要开庭审理,正在会见律师,队里通过做工作,同意梅雪个别前去探望。梅雪听了显得很激动,眼睛也有些红红的,刚要走又被薛驰叫了回来说,你代表咱全队同志问他好,多安慰安慰他,相信法院会秉公断案的。
梅雪匆匆找严鸽清假,却发现几个局领导正在医护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说话,透过门缝,她看见严鸽满脸严肃,一边的晋川政委也神色庄重,一位陌生的中年干部正在向曲江河宣布着什么,曲江河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表情。只见他把自己的手枪从腰间拔出来,推向桌子中间,同时解下一串钥匙放在手枪旁。她多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闪身退了出来,不多时,只见曲江河跟着那个陌生人,在晋川政委陪同下,走向医院门外一辆停驶在那里多时的奥迪车。
梅雪紧跟上前,不想迎面遇到了《沧海商报》的记者夏中天。
“梅小姐,别来无恙啊!今天是个好日子,赶早不如赶巧,沧海新闻多如牛毛,昨夜巨区长坠楼,今日曲局长双规。明天又该轮到谁?咋样,我在海滩鹰头礁边上就曾预言咱们敬爱的老师曲江河,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愚蠢行为吞下苦果,这话不幸而言中喽。”
梅雪说:“你咋一天到晚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新闻记者也要讲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嘛,嘴太损,不怕哪一天玩闪了?”
“还是咱梅师妹,公正坦荡,胸有朝阳,说说你那位卓阿哥吧,不知近况如何,是否需要我帮忙?”
梅雪无心和他纠缠,喊了一辆出租车,关上车门再没有理会夏中天。
梅雪来到看守所,张百姓默默无语把她领到一间预审室,只见卓越正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张百姓说,卓越你看是谁来了。当卓越抬起头来的时候,梅雪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朝夕思念的那个生龙活虎、机敏睿智的卓越。几个月来,本来就瘦小的身体像缩了水,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一道道深深的皱褶,隐含着愤懑、孤独和无奈,两边的鬂角竟然有了几丝明显的白发,他满面沧桑,但眼神却显得刚毅而坚强。两人四目相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张百姓悄悄拉上了门,立在了外边。
梅雪说:“大家都在关心你,严局长已经从工作组的角度,让沧海市中级法院对本案进行审理,看是不是属于寒森他们的挟嫌报复,区法院答应尽快开庭审理,你要相信,法律最终是公正的。”
卓越说:“那五万元的下落,我已经全部回忆起来了,原来准备自己答辩,可耿民老伯了解真相后坚持替我出庭辩护,刚和他谈完。”
梅雪已把带来的食品放在桌上,是自己爱吃的红米粽子。卓越接过梅雪剥好仍冒着热气的粽子说:“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让我学屈原,可我是个凡人,没有那么坚强,我动摇过,也后悔过,后悔这一切都是怪自己太较真儿,为了原则把人惹了,到头来毁了自个儿,还连累了你……”
梅雪慌忙捂住了卓越的嘴,满面泪光地说:“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等着你……”话没说完,她已经把卓越搂在怀中,无声地啜泣起来。
卓越闻着梅雪发际中那熟悉的清香,用嘴唇吻着她修长的脖颈和小巧的耳轮,转而安慰道:“梅雪,现在不是挺过来了吗,寒森这帮小子实际上是在成全我。我终于清楚了他们为什么抓我、判我,我不会遂了他们的愿,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咱们去做。”说着,卓越慢慢捧过梅雪那张挂着泪水的脸,极其认真地说道:
“我现在唯一不放心的是你,急着想和你见面,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在这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梅雪止住抽泣,分外纳闷地说:“你是怎么了,看守所把你关得连说话都吞吞吐吐了?你尽管问吧。”
卓越说:“咱们同学中有两个人是保送生,一个是你,一个是夏中天。但是你们的保送人都是孟船生,原因是他曾赞助过省警院500万元修建图书馆,对吗?”
“对,”梅雪迟疑着点点头,变得有点儿警惕起来,“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来源你不用管,我说的是另一件事,尽管你把自己的姓隐去了,但你的生父是宋金元,就是孟船生的舅舅,你母亲离婚改嫁后,把你寄养在海城姑妈家生活。你不用解释,听我说下去,你父亲是在大猇峪血案,对,也是透水事故当天死的,据说是被滚落的石头砸死的,但还有人提供,他头部有血肿,是被人打死的,死后举行过隆重的安葬仪式,但坟墓被人多次盗挖,尸体也不见了。”
“这不可能!”梅雪像被火灼了一样突然从卓越手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瞪大了眼睛,摇着头说,“绝没有这种可能!”旋即又重复了一句,“这怎么可能呢?!”但是,她的手马上又被卓越牢牢地握住了。
“梅雪,你不能回避!因为你是警察,而且又是法医,你要对父亲的死负起调查的责任!”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卓越注意到梅雪脸上刚才那种凄楚温存的神情荡然无存,她的眼神有些迷蒙,变得深不可测,眼睛后面似乎有很多他读不懂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张百姓走了进来,告诉说探视的时间已到,梅雪这才稍稍恢复了惯常的表情说:“卓越,你多保重,祝你开庭顺利。”返身匆匆走出了门外。
走进来的张百姓和卓越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显得有些茫然。
梅雪赶回刑警支队的时候,巨宏奇坠楼的案情分析会刚刚开完。方杰告诉她,他已经到现场看过,巨家室内没有任何翻动和搏斗的迹象。根据死者在窗台上短暂停留的位置和坠落点的角度,完全符合自杀的特征。人民医院杨威大夫也来了电话,说对巨宏奇已确定为脑死亡,即令苟延残喘,也是个没有任何意识的植物人了。末了,方杰摇摇头说:
“真是便宜了这个贪官,看来,又有一些人背后偷着乐喽。”
“谁会这么幸灾乐祸呢?”梅雪顺势追问道。
“怕他开口说话的人呗。”
梅雪很快去了卫生间,飞快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息:巨已脑死亡,曲已双规,局内王玉华多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