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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所属书籍: 掩盖

57

梅雪忐忑不安,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卓越,希望他早日脱离深牢大狱;但同时又怕他重新陷入危机四伏的境地。这天上午,得到区法院开庭审理卓越的案件,她设法找来了旁听证,向严鸽请了假,匆匆赶到审判庭。

卓越案早就成了金岛的舆论热点,庭内座无虚席,一些人只好挤在大庭外看电视实况转播。梅雪知道卓越的父亲也专程从乡下赶来,就找到他们挨着坐了下来。

法庭内国徽高悬,公诉人、辩护人分坐两侧,中央高高的审判长席上,端坐着神情庄重的法院一位副院长。担任辩护律师的竟然是老天爷耿民,他今天特意穿上了黑色红领的律师服,正朝着自己的对手、公诉席上的检察官孙启明那边注目。老头子今天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少人在台下议论着耿民,说一个农民给一个警察辩护,是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儿,难有几分胜算。

卓越被带上法庭的时候,立即引起嗡嗡的议论声。他身穿黄色囚服,手上戴着械具,脸色苍白但步子沉稳,可当他的目光扫向自己的父母,特别是看到穿着制服的梅雪时,他很快转过了脸。梅雪知道,他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就在这所法庭里,梅雪曾和他多次执行过对重要被告的押解任务,可今天却轮到了卓越。

审判长用法槌敲了两下审判台,高声宣布开庭,审判便按照法律程序进行,公诉人孙启明在法庭调查后开始宣读起诉书:

“……被告人卓越贪污一案,经金岛区人民检察院侦查终结,并审查起诉。经审查核实,被告人卓越犯有以下贪污罪行:1997年4月,金岛区公安分局城关派出所所长卓越,授意该所民警对商人庞克利嫖娼案进行查处,错误地以罚代处,庞克利在逼迫情形下向派出所交纳5万元赞助款,以免于处理。卓越决定将这笔款用于购买电脑和所内房屋修葺,使用了3.5万元,所余款项1.5万元被卓越采取收入不入账手段予以贪污。以上事实清楚,证据在卷,故予认定。”

孙启明顿了顿,继续宣读道:“综上所述,我院认为:被告人卓越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占有公共财物,侵害了国家工作人员职务行为的廉洁性,根据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第三百八十三条的规定,特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大厅内一片静寂,孙启明扶下帽子,眯着眼看了对面的耿民一眼,沉稳地坐回了公诉席。

法庭调查结束后,进入庭辩阶段。旁听席上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耿民身上。耿民立起身,笨拙地掏出发皱的手绢擦额上的汗珠,又戴上了那副挂着绳子的老花镜,引起台下轻微的笑声和嘘声。

“审判长,根据刑诉法第二十八条的规定,辩护人的责任是根据事实和法律,提出证明被告人无罪、罪轻、减轻或者免除其刑事责任的材料和意见,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益,协助人民法院准确、及时地查明犯罪事实,正确地适用法律……”耿民照着纸上念,显得很不自在,直到最后才提高了声调,恢复了浓重的本地口音,神态也自信起来,直视公诉席。

“鉴于本案系金岛区人民检察院以被告卓越犯有贪污罪对他提出刑事诉讼,那么本案如何认定不仅将决定国家财物是否受到法律保护,还涉及被告人卓越的前途和命运,本律师感到责任重大,受理此案后详细检查了本案的全部证据,会见了在案被告人,所得的结论与公诉人的认定有重大原则分歧,卓越贪污案从一开始就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冤假错案。”

卓越抬起了头,直看着耿民,只听耿民清了清喉咙。

“这不是我辩护人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我走访了有关证人,刚才公诉人提供给法庭的证据共两件:一是派出所内勤翟小莉的,她证明购买电脑和修葺房屋确有其事。但是,余款1.5万元她未经手,钱还在卓越手上;另一证人已经死了,就是所长马晓庐,他是卓越的继任人,曾经证实只接了这台车却没有接到这笔余款。这里需要说明一点,证人马晓庐是畏罪自杀……”

孙启明听了马上打断说,“这与本案无关。”耿民针锋相对,“这与本案有直接联系!”

审判长示意耿民继续辩护,老爷子顿时来了劲头。

“经调查,当时马晓庐为了索取证据,对副所长和几名参与查处庞克利案件的民警进行了威逼,要他们证明庞克利的赞助并非出于自愿。副所长齐军宁可脱警服也不愿提供假证;另外一个民警称病那天未上班,还有一个民警干脆躲在办公室的桌子底下藏了半天。只有翟小莉无处可躲,在马晓庐打好的材料上按了指印。”

法庭爆发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声,使得审判长连连敲打审判台,高喊“肃静”。耿民拿出手绢擦去头上的汗,接着说下去,“根据翟小莉对这笔款项的回忆,提供出了另外一名证人。我请求审判长允许这位新证人到庭。”

审判长同意后,法庭的侧门打开了,一个坐在轮椅上身着警服的人,被法警推了进来,他叫郑周,是六年前在制止大猇峪血案中,身负重伤之后高位截瘫的。他面孔惨白,骨瘦如柴,因为激动,额头上的青筋毕现。没等轮椅推到证人席,他就大声向被告席这边呼喊起来:“冤枉啊,卓越兄弟,你为我背了黑锅,我郑周对不起你啊!”说完,大声唏嘘,一时竟不能自已。引得旁听席上掀起一阵声浪,使审判长不得不提醒证人克制情绪。郑周开始发言,他的声音由于底气不足有些断续,但法庭的一片静寂,使他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

“我负伤以后,花了很大一笔钱,所里没有这笔经费开支,就到区支行贷款,以后每年都要还款、续贷。我瘫痪以后,爱人下岗,父母有病,孩子又要上学,我不能再给派出所增加负担,就偷偷地卖了血,给孩子交学费。可输血偏偏又染上了乙肝,去医院住院又欠了一万多元的医疗费。卓所长知道了,含着眼泪把账给医院结了,还动员全所民警给我捐了生活费。这一万多元钱都用在了我身上,要说有罪,责任不在卓所长啊。”

耿民此间提供了人民医院的结账手续和医疗票据。

郑周的发言还在继续:“派出所太困难了,办公办案靠罚款返还,到大猇峪执行任务前一天,我和副所长齐军到云南解救被拐卖妇女,所里账上没钱,逼着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是先抓了妓女罚了款才买的火车票,而且是根据口音抓的沧海当地的‘鸡’。”

法庭爆发一阵大笑,审判长不得不再次敲响了法槌,要求郑周提供与本案有关的证据。

耿民说:“审判长,事实已经很清楚,卓越贪污罪的证据发生了重大变化,贪污罪名根本不能成立,我倒是提请法庭注意:这起明显的错案,为啥能够成立?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抓的被告?”老人愤慨起来,扯开了律师服的领扣,撂响了嗓门儿。

“某些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本来清白的卓越身上找毛病,把他当派出所长期间所有的账目全部扣押清查。为搜罗罪证,还专门找被卓越打击处理过的犯罪嫌疑人,动员他们揭发告状。为什么一桩五年前的事情,你早也不抓,晚也不抓,偏偏在这个时候抖搂?!因为卓越手上办理的大猇峪案件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因此,本律师提请公诉机关彻底调查大猇峪血案的内幕,查清楚卓越为什么在办理这起案件中受到陷害,还被告以法律的公正!”耿民这番辩护词还没有结束,就博得法庭内一片掌声,以至于覆盖了公诉人的抗议。经审判长许可,耿民老汉继续侃侃而谈。

“借此机会,本辩护人也正式提清政府部门,要用皇粮来养警察。不能再让警察吃黑粮、杂粮、尿泡饭!这尿泡饭说得不好听,就是罚妓女的钱,再吃下去,法律就会变了味,警察的肠胃也早晚会吃出毛病来。所里的警察给我诉苦说,不罚吧,是等死,你干不了活还不得下课?!这罚吧,是找死,担保不住哪天就会出问题上法庭蹲班房。这公安局不是摇钱树,也不是金矿坑口,不能让警察们一边面对犯罪分子的刀枪棍棒,一边还得自己土里刨食儿找吃的,执行公务还得去冒个人风险。”

耿民说得情真意切,又引得整个法庭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开始有些人想笑,但听着老人的话,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我过去对警察的罚款也不满意,向上级反映过,要叫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马儿就会咬断缰绳啃秧苗。通过为被告辩护,我知道这个问题是太严重了。在座人里边想必也有警察,他们的口袋里,肯定装着不少不能报销的发票、医疗费。想想咱沧海,饭店里的大鱼大肉一桌就是一万块,有的高档餐厅还有金箔做成的黄金宴,这一顿黄金宴就是八万块,这些钱少说也可以办几十起案子,能抓获一大批犯罪分子。咱们政府能不能想想办法,再穷不能穷警察,再苦不要苦了看家护院的,我要代表金岛老百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可不能让警察流了血还要流眼泪呀!”

法庭上再次响起了掌声,审判长这次没有制止,待掌声停息下来,他宣布了休庭合议。

等卓越再次被带至被告席上的时候,审判长宣布了合议庭的合议结果。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以所收集证据认定,卓越构成贪污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能证实被告人有罪,对被告人卓越宣布无罪,立即予以释放!”

法庭内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卓越是被人簇拥着走出审判大庭的。大厅外阳光灿烂,庭内的群众一起鼓掌,像欢迎一个凯旋的英雄。有人还在法庭门口放响了鞭炮。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硝烟中他看到老局长孙加强也站在人丛中向自己颔首微笑。他想走过去的时候,又被一簇人拦住了。

穿过人群,卓越终于看到了父亲和他背后的梅雪,他紧走两步,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老父亲用满是老茧的手把泪水滂沱的儿子拉起来,父子俩紧紧抱在了一起。老人激动地只重复着一句话,“我的儿子我知道,我的儿子我知道!”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分局欧政委上来扶了老人和卓越,告诉他们,严鸽局长在分局安排了隆重的归队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分局内铺上了红地毯,军乐队高奏《人民警察之歌》,新任局长薛驰主持仪式,正在金岛蹲点的司斌市长和区委领导也到场祝贺。严鸽代表全局干警将簇新的警服交给了卓越,卓越双手托起穿戴整齐,别上警号,晋川政委把手枪重新交给卓越。他配戴好枪支,向前排的领导和参加仪式的警察致标准礼。

司斌市长这时走上来,向大家摆摆手说:“今天,我们举行的是一个不寻常的仪式,迎接一个经过考验的警察重新穿上警装。它告诉我们,警察职业本身就意味着牺牲。这种牺牲,不仅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困苦和厄运,还有我们每个人最可珍重的人格、荣誉,甚至是生命。和平时期警察注定要为民族的振兴和共和国的发展,承担不可替代的社会责任,肩负着巩固共产党执政地位、维护国家长治久安和人民安居乐业的光荣使命。”他扫了—眼排列整齐的警察队伍,感慨万端地继续说道:

“有人把警察比喻成黑白世界之间的一堵墙,这堵墙正是由成千上万警察用血肉之躯铸就,每日每时都在抵御着形形色色的犯罪,由于你们所付出的巨大牺牲,才使得朗朗乾坤满眼灿烂。这支队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需要我们的理解和呵护。我们的党委政府,就是要为这支队伍提供有力的支持和保障,作为政府的主要负责人,在了解了你们的情况后十分内疚。我要向卓越、郑周还有仇金虎这样的好民警致以深深的歉意,向战斗在一线的公安民警们表示诚挚的问候!”

司斌市长离开麦克风,向在场的民警深鞠一躬,上前和卓越和轮椅上的郑周握手,而后转回身制止了大家又一次的响亮掌声。

“政府不能只说不练,在警务保障方面,经袁庭燎书记同意并和区委领导研究,对金岛分局民警的办公经费,实行专项拨款,除人头经费之外,市、区两级财政每年新增预算600万元,并且立即废止罚没款收支政策,确保队伍的公正执法,同时建立民警伤残抚恤基金,为警察们穿上防弹背心、戴上钢盔,义无反顾地惩罚邪恶,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

人群中的耿民大着嗓门儿喊了声:“好哇!”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58

曲江河走进了设在金岛区一家招待所的双规点,同来的两个干部给他交代了有关规定。两个纪检干部,一个高大粗壮,一个低矮稳健。低个子告诉他说,后天下午市纪检监察局的张局长还要和他谈话,让他做好如实交代问题的准备。曲江河打量了一下房间的格局,把盥洗用具放进了卫生间。

就在这个时候,招待所走廊里传来一阵女人喊叫孩子的声音,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脚步噔噔地跑着,发出银铃似的咯咯笑声,看见曲江河他们这边的房门未关,就把小脑袋探进来看,手中还捧了一个红澄澄的大苹果。大概是听到身后有大人在斥责她,一慌神就把苹果抛在了地上,那苹果竟然顺着地板从门口咕咕噜噜滚到了床下。

小姑娘跑进来钻到床底下找苹果,紧随其后进来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急切地把小姑娘从床下一把拽了出来,朝着屁股上揍了一巴掌,哇哇哭叫的孩子指着床下要苹果。从卫生间出来的曲江河看了一眼纪检干部,俯下身子钻到床底下找寻那个苹果,手顺着墙边一摸,突然碰到一件东西,仔细看是一个十分精致的信封,他心里猛然一惊,翻手只抓住了苹果,不露声色地还给了孩子。那女人一边抱怨着孩子,一边连声向工作人员道歉,急匆匆地扯着女孩儿走了。

曲江河听那个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甚至连走路的步态也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头长发,黑中透着儿丝棕黄,在带孩子迈出房门时,还回头朝他看了一眼,虽是短暂的一瞥,却使得曲江河触电似的怦然心动: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经过精心化装的盛利娅。

这天中午,纪委的两个同志换班吃饭,屋内只剩下那个高个子。曲江河佯装系鞋带,顺手在床下摸出那封信件,迅疾把它遮盖在交代材料的下边。他久久不敢打开那信件,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的心脏在阵阵紧缩。他实在不知道她写些什么——如果盛利娅感情用事,她将会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张网,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他已遍体鳞伤,距离悬崖仅有一步之遥了。曲江河闭上眼睛,心中虔诚地祈祷:望上帝在关键时刻让自己赢了最后一个棋子。

这是一封写得很工整的信。

……

我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心中已经确信:我们是注定今生无缘的。我预感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是非常害怕自己经受不住如此严酷的考验。

我这个人实际上很脆弱,也很虚荣,我又一次在你熟悉的声音面前低了头,你不会因此小看了我吧。这封信既是爱的诀别,又是内心的剖白,我必须把心中储存的千言万语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我不会怪罪你——你对我的最初交往,是有功利目的的。但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没有把漂亮女人当做调味品。你是为了一个更高的目的,压抑了你内心的真情。

开始我是自私的,想在铁达尼号快要沉没时,找到一个可以踏上去的舢舨。后来我发现,我背靠着一棵可托生死的大树,要知道,我永远是靠别人点燃才能发光的女人,像枝美丽柔弱的凌霄花,只有攀附在强有力的枝干上,才能满树繁花地呈现给世人。如今,花和树将告别——但是我们将永爱。我已将自己所有的情感、泪水都寄托在你的精神世界里。虽然你并不完美——你不漂亮、不富有,但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只可惜我意识到另一点已经太迟了:你永远都是公众的英雄,而不是属于一个女人的情人。

家对我并不重要。我渴望真情,真情对于一个女人弥足珍责。但对我来讲,却已成今生的奢望。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向往淡泊纯净,却无法重返清贫的生活,我娇气、任性,爱花钱,是十足的购物狂,你要是娶了我也是注定养不起的。这也是我决意要离开你的理由。我无意得到你的原谅,因为我最了解自己,才作出这样的抉择,和你没有关系。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追求——我深深地崇敬你所为之献身的事业!对于罪行和丑恶,我同样仇恨,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军人的血。从小除了父亲,我没有服从过任何人的意志,没有屈从过权力和金钱,但我这一次无怨无悔地做了,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成全你不变的信念。这也是我无限憧憬的那个境界,为了它,我愿意赌一把,输了,押给魔鬼;赢了,羁旅天涯。

照顾好你的妻子,我注定不能全部拥有你,但我需要你真爱的一部分。或许只有到了我们白发苍苍坐在绿草地上喝咖啡的时候,你才能体会到我对你的无限深情。

我已决定成为孟船生的订婚新娘。

信尾有一行小字,须细看才能辨识:

我已找到了你最需要的东西,我把它复印一份给你,原件退原处,看完之后,让它化为灰烬,你会看到一个精灵在飞,那就是我。

曲江河合上信件,他完全没有料到盛利娅有如此丰富的情感世界。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眠,他闭目静默了良久,慢慢从信封内抽出另一张纸来,那是大猇峪919矿井下方开采平巷的结构图,绘制时间为1996年。这是发生透水事故之前的原始资料。

图上清晰标明从上到下共有十五层像楼梯似的巷道,而曲江河此前看到所有结构图只有十层。也就是说,金岛区上报给各级政府的事故处理材料和省里的复查结果,整整少了五层平巷!

曲江河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冰冷,他被一阵阵愤怒攫住了。与此同时,他愈加感觉到盛利娅那超越生死的情谊是多么珍贵,所有这一切都在促使他抓紧行动!

大概是曲江河表情的异样引起了高个子的警觉,便问:“曲江河,你在看什么?”说着便起身向他这儿走来。

几乎没有片刻的停顿,曲江河拿着信件疾步冲进了卫生间,任对方在外边拼命敲门。他先把盛利娅的信撕得粉碎,分三次冲进了抽水马桶,又把平巷结构图揉成团,用卫生间盥洗物品的小塑料包细心包好,吞咽在喉中。等他打开厕所门,立即遭到暴怒中的高个子一阵呵斥推搡,他未还手,坐在了椅子上。这时候,进来的矮个子已知道了情况,两人检查了卫生间又来掰曲江河的嘴巴,曲江河两手遮挡,被大个子掏出铐子将两手铐在了胸前,曲江河做了一个抵抗的动作,立即遭到了对方迎面一击,鼻子顿时流出血来。他摇摇摆摆,就势向桌边倒去,有意识将额头撞向桌角,立刻血流如注,满头血污。高个子扑过来抓他,曲江河这时突然翻身跃起,用肘部把那人打倒在地,高个子刚爬起来,又被他用肩牢牢抵住,迫使对方紧靠在墙壁上,然后一个反关节使对方肩肘部脱臼,疼得滚在地上,只在喉咙里发出咝咝的惨叫声。

“我的骨头折了……”

“我是照顾你,如果打断了脊椎骨,你会尝到一辈子坐轮椅的滋味。”曲江河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把头上的血蹭到对方的脸上和衣领上。

“快住手你这个混蛋,人快要给你打死了!”矮个子见状急忙打开了手机,欲拨110。

曲江河迅速住了手,把伤者放置在沙发处,自己坐回了椅子上,头上的血也不去擦,任它流淌,然后抖动着手铐向小个子嚷道:

“你应当马上给你们张局长打电话,就说我行凶打伤了你的助手,因为他对我搞逼供,让他们马上带检察院法医到现场来,快去呀——”

矮个子干部停住了拨号,他遇到了一个非常严峻棘手的局面:从现场看,曲江河血流满面,戴着手铐的腕部也给磨得鲜血淋漓,一旦报告,将是两败俱伤,连他自己也难逃干系!他这才意识到对方用了苦肉计,并以守为攻,赢得了主动。他走过来扶了扶沙发上的同伴,那人已经恢复了神志,正在喘息。

“你说怎么办?”矮个子看自己的同志伤得并不重,反问曲江河。

“我希望咱们扯平,我会很好地配合你们,也不劳你们张局长出面,我就会向你们交代走私车和受贿的问题,并且只需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

“相互看伤,对上保密。48小时之后,我准时回到这里。”

两个纪检干部交换了一下眼神,矮个子说:“你用什么担保你不会骗了我们?”

“我是警察。”曲江河咽了一口嘴中的鲜血,掏出了警官证放在了桌上。

59

卓越送走了父亲,很快投入了工作。大猇峪械斗案已经结案,但鹰头礁那具可疑的尸体尚未查清,特别是透水事故仍疑雾重重,吞枪自杀的马晓庐也是一个不解之谜。卓越思忖着如何把这些中断的线索再重新链接起来。这天下午,他接到严鸽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到市局,与梅雪火速送一件物证到省公安厅进行复核。

到了市局法医室,梅雪正将一具颅骨放入包装袋中,她向卓越介绍,这就是在沙滩鹰头礁里发现的那具尸体的头骨,现在要送省厅做颅骨重合鉴定,卓越问,有比对对象的照片吗?梅雪说,时间紧,路上我再告诉你,颅骨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方老师还急等着鉴定结果呢。

梅雪抱着颅骨包装袋上车,把车钥匙交给卓越,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上了公路,她看卓越开车时手有些生,便说,你的技术有待恢复,我来吧。卓越说,在里边每天做梦都在开车,你未必小瞧人了吧,咱们俩替换开,再说,你刚熬了一通宵,还是给老卓一次热身机会,顺便给你亮亮手把儿!

高速公路上从清晨就弥漫着大雾,卓越不得已将车驶上了辅路,他迫不及待要梅雪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原来,梅雪在方杰指导下,昨夜将腐尸的头骨放在工作台上固定,用照相重合法进行鉴定。这种方法起源于美国1935年“腊格斯通夫人碎尸案”的身源鉴定法。它不同于颅骨相貌重合法,因为后者只能根据死者骨相填塑出近似该人的相貌来,仅能为证明无名颅骨的身份提供某种参考。而颅骨重合法则是对身源不明的颅骨与失踪人员留下的头部照片进行影像重叠比对,通过对五官标志点的测量比较,发现重合点,获取认定证据。昨天晚上比对的这个死者照片,与颅骨竟有七处重合鉴定指标!为慎重起见,在保密的情况下,需要到省公安厅再做权威鉴定。

沧海冬春季多雾,路面上的能见度越来越低,与对面会车时,车大灯打开,也只能看到30多米,卓越要拉车上的警灯警报器,被梅雪拦住了。他转回头来问梅雪,与腐尸颅骨重合的人到底是谁。

梅雪说:“你要答复我一个条件,我才能告诉你。”

卓越说:“你说吧,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梅雪说:“答应我,你不要再继续搞这个案子了。”

卓越说:“你是说胡话还是吃错药了,为什么?”

梅雪说:“你能不能搞完大猇峪案就撤下来,不再管下边透水的案子。”

卓越说:“我觉得梅雪你变了,你为啥不相信我,除非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梅雪说:“卓越,那场事故已经有了结论,省政府当年已经向国务院报了结果,事情早就过去了,你不要再蹚这个浑水。”

卓越斜睨了她一眼说:“你啥时候也变成了胆小鬼?难道我这几个月的看守所是白蹲了?!说实在的,我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秘密。那一天,大猇峪血案和透水事件是同时发生的,我和马晓庐一前一后到的现场。以后,分工马晓庐配合矿管部门查透水。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透水事故的危害比血案严重得多,我出来就是要接着查这件事情,必须水落石出,有个结果!”

梅雪几乎是噙着眼泪苦劝:“卓越,我是为你好,也是为了我们。你是抗不过他们的,你想一想,查出了结果你会是个什么结果?我们都将是一种什么结果?!你关进去一次不行,还要进第二次班房吗?”梅雪掩面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真不知道你在为谁说话?!你究竟是警察呢,还是孟船生的表妹?!”

梅雪登时给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孟船生的表妹怎么啦,不配你是不是?我干脆替你说了吧:你现在是沧海的打黑英雄,我是黑帮的亲属。好,咱俩到此为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马上停车!”

自相恋以来,卓越还没见过对方发这么大的脾气,他立刻赔上了笑脸:“你今儿是咋啦,连句笑话都不能说了?我宁愿再回去坐班房,也舍不得你呀,要不然我扒开心来给你看看。”

不料,梅雪像是伤透了心,不由分说地喊道:“咱俩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也坐不了一辆车,你给我停住车!”她脾气上来,横眉立目,伸手就抓方向盘,搭脚就踩刹车,使得那辆车像喝醉了似的在路上连走了几个S形,勉强刹住了。幸亏这阵子路上没有车。

“怎么了,你还不下车?你不下我下!”梅雪仍不依不饶,抱着颅骨包装袋就要打车门。

卓越更加软下来,笑着连连奉承:“好,好,让你开还不行吗,比起驾车技术,我这小个子‘无人驾驶’哪比得上全警院的驾车女冠军!”

就在卓越走下车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梅雪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砰的一声关了车门,汽车本来没有熄火,怪叫一声,蹿了出去,箭一样开跑了。雾气中只留下一股呛鼻子的汽油味。

“梅雪——”卓越大叫一声,心中暗暗叫苦。他拔腿去追,跑了几十米,那辆车早已没了踪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听见背后车辆的鸣笛声,卓越避让道边。

拨打梅雪的手机,对方已经关机。他连忙出示警察证,截了一辆车,急忙尾追过去。

梅雪在车上此时心烦意乱,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淌出。她不忍心抛下卓越,可她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是她的唯一选择。

梅雪加速行驶,在前方一处加油站的地方拐了进去,那里正停驶着一台悍马车,车门半开,车内无人。

梅雪佯装加油,把颅骨包装袋提在手上,朝悍马车疾步走去。车内的驾驶座上放着一只十分考究的木质盒子,里边垫着松软的包装物。梅雪很快把袋子放入盒中,关闭了车门。她返回警车,飞快地从后备箱中取出了一件同样的颅骨包装袋,放入车内的座位上,然后抽身退回到加油泵前。此时,车子已加满了油,她重新驱车上路。

卓越的视线中重新出现了梅雪那台车,他让司机加速赶上去,直到省城的收费站,他才气喘吁吁赶到车前,打开了梅雪的车门。两人这才一起赶到了省厅物证中心,送交了那件需要复检的颅骨。

60

严鸽到了一处秘密接头点。这里是一处混居楼区,两套隔着单元的房子被从中打通,约见接头的人员可以从另一单元的房间进出,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和怀疑。严鸽进入房间的时候,王玉华正在等候。

“局长,我能抽支烟吗?”王玉华还是老样子,但愈加干瘦精神。他点了烟,慢吞吞地说,“那个啥,局长,你看我像不像风干了的腊肉,我王猴子在部队受过野战生存训练,局长不要为我操心。”

严鸽说:“我到家告诉了嫂子,你外出执行任务还要有一段时间,她告诉我这叫家常便饭,老夫老妻早适应了,她怎么也像你一样,满有幽默感的。”

王玉华接口说:“你可能还没见过我女儿,那更是和我没大没小的。我临离开家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我说,祝女儿找个好老公,她说祝我长寿,我说算命的掐我能活到81岁,女儿说,你这是要成心把我们拖累死。笑话儿不说了,我现在抓紧向你报告工作。”

王玉华向严鸽介绍了大船近日的内幕情况。原来,大船完工投入使用之后,正在加紧和鲸背崖搞合龙施工,每天日夜赶班往919坑口内运输尾矿石,像是在回填深部的平巷坑道。每日进三十车废矿石,但供不应求,几天来水泥告罄,催王玉华等人四处联系购买水泥。

“这帮鬼们十分狡猾,用的都是边远省份来的民工。并且是短工,三天干完发给工钱包车送走,这叫一马一利索。这些民工既没有用工合同,也不负责人身保险,相互之间也不认识,只知道包工头儿给发工资,干完土石方就走人。”王玉华说着又点了根烟。

严鸽说:“你要注意大船的内部构造,特别是要搞清大船和大猇峪919坑口的关系。”

王玉华猛抽了一口烟说:“现在看来,大船的位置就坐落在当年透水事故区的正上方,下边的坑口向西边走就是大猇峪,向东走就到了鲸背崖,底下已经成了一体,同拆迁了的养殖加工厂中间有一条地下通道,这是当年部队驻防挖的防空洞,我发现有一次沙金从坑口里进去,又打养殖厂那边出来了。”

严鸽的眼睛被烟呛得流了泪,王玉华赔了笑脸,立刻熄了火说:“在大船时自称烟酒不沾,实在是憋不住了。”

严鸽追问道:“那个沙金对你怀疑吗?”王玉华回答,自己打进去之前,先在柯松山矿上打工,而后通过沙金的一个亲戚搭上的线,应该是没有问题。王玉华说完思索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今儿从大船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有人盯梢,是连续换乘车辆才甩掉的,会不会有人透风?”

严鸽皱了皱眉头,变得警惕起来:“如果是这样,你就不要再去了。”

“不行不行,”王玉华急切地摆手,“如果不去,前功尽弃不说,还会惊动了孟船生和沙金,对大局不利,我去之后注意安全就是了。局长,这一点我猴探长心里还是有数的,你尽管放心。”

严鸽静静地想了一下问:“联络器材还畅通吧?”

王玉华轻轻拍了拍胸脯说:“这小家伙藏在里边还真乖,每天进船下坑口都要脱换全身衣服,他们压根儿发现不了。”原来为获取证据和便于与家中联络,一片超薄微型芯片被植入了王玉华的肋间皮下。

“严局长,你就一百个放心吧,我王玉华这次当不了《西游记》里的猴子,也要当沙和尚,叫‘沙僧虽无能,取经意志坚。挑担拽白马,只为上西天!’洒家我这就上路吧。”

王玉华拧灭了烟屁股,起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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