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在西安逃亡了一年多,终于盼到了启驾回京的日子,在回京的大队人马中,却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奴才李莲英的行李,竟比主子慈禧的行李还要多……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离京出逃,是不得已而为之,从太原向西安移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她和他身虽处太原处西安,但其心中思恋的、向往的仍然是京师北京。所以,慈禧太后才不惜一切代价,以国家的主权换取京师的太平。
在京师的谈判稍有眉目之后,慈禧太后就让光绪皇帝在光绪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降下一道上谕,曰:“朕侍皇太后暂住关中,已将经岁,常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和局已定,昨谕今日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闱,即日回銮,惟因天时炎热,圣母年高,理应卫摄起居,以昭颐养,自应俊节后稍凉起跸。兹于七月十七日由河南、直隶一带回京,着各衙门先期敬重预备。”
这道上谕,使举国上下,人心大定,人人期盼和平。但由于回銮的日期没有最后决定,回銮之事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淡,变得似乎越来越遥远,远得不可期冀。于是,平安下来的局势又动荡起来,以至人心惶惶。直到七月初一日,光绪皇帝才又下了一道上谕,谕称“据奏改定八月二十四日回銮”。但此谕一出,无异于一石击起千重浪的小石,举国上下无不哗然,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老佛爷和万岁爷是不想回銮北京了,原来说是七月十七回銮,一下子改到了八月二十四,听人说这次可能还走不了,得到九月份才能走,这九月不知道能不能启跸,紧接着十月初十又是老佛爷的寿辰,十月如果走不了,这天就冷了,今年回銮看来是没指望了,还是看明年春上怎么样了。有的人还说老佛爷不敢回北京,因为是她当初宣的战,这回回去,还不怕洋人找她麻烦?也有的人说,宫中的总管李莲英怕回京后老佛爷失势,自己就没有权了,所以力劝老佛爷不要回京师。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一时间中外报刊无不以此为中心问题,各抒己见,搞得风雨倾国。
到了七月二十五日,庆亲王和老中堂终于和洋鬼子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慈禧太后得到这个消息后,又得到了八国联军撤离北京的消息,顿觉心中踏实了很多,异常欣喜,一面令李莲英传谕在陕大臣准备仪仗,准备启銮,一面派二总管崔玉贵先回北京去看看,如果京师形势很好,则立即回禀,而后启驾回京。
崔玉贵带领几个太监,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到了京师,看到各处残垣断壁,到处是累累的弹痕,不觉心中发悸,但心中一直拿定一个主意,洋兵、洋枪、洋炮已经撤出了京师,这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他带着太监们,在空荡荡的北京街头,打马如飞。进了前门,过了***,看到了他熟悉的皇宫。皇宫景色基本依旧,那深红色的宫墙依然是深红色,宫中的一草一木,也还都在。只是没有人住,加上洋兵的抢掠,宫殿中,都空荡荡的,稍稍地有一点荒凉。
崔玉贵和众人再往里走,看到那太和、中和、保和三殿,雄伟依旧,才觉得回到了皇宫,回到了他们日夜思慕的地方。
早有看护皇宫的太监迎了出来,故人相见,阴阳怪气的喊声、哭声、笑声,响作一片。
“他娘的,都别喊啦!”崔玉贵急了。人群稍稍静了一点,崔玉贵把留守宫中的太监头目叫了过来,问:“城里的洋鬼子兵都走了吗?”
“回二总管,差不多都走了!”
“老佛爷和万岁爷马上就要回来,你们都知道吗?”
“知道,李中堂早就安排我们洒扫收拾了。”
崔玉贵没再问别的,带了两个亲信,径直来找李鸿章和庆王奕劻,从他二人那里了解到了京师的具体情况。李鸿章由于谈判辛苦,积劳成疾。崔玉贵劝他多歇息歇息。
看望了李鸿章和奕劻,崔玉贵就到京师的街道上蹲蹰,看到市面井然有序,也不见有多少洋人,除了随处要可以看见几所破房子之外,其他的和以前的感觉差不多,于是决定火速回西安。
两天之后,崔玉贵和他的两个亲信,踏上了归途。回到西安,向老佛爷详细禀告了京师的情形。慈禧听得聚精会神,乐得合不住口。于是,八月二十四日启驾回京,就这样定了下来。但是,皇太后、皇上要起驾,不似寻常百姓串门儿,说走就走,那得准备各种物品、护驾的军队等等。所以,这回銮日期一定,这整个西安城,乃至全国,都动了起来。
在崔玉贵回京视探的同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在西安准备仪仗,车轿等。制办这些东西,李莲英是行家,他指示他手下的太监到西安城中出名的几个木匠铺子里订做龙驾凤銮,又派人训练禁卫军,准备仪仗,好不热闹,行宫之内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慈禧太后见李莲英把起驾所需各物全部备齐,心中更是得意。
圣驾要远行,必须要有护驾的。去年由北京往西安来时,先有马玉昆,后有岑春暄,护驾也颇负责,很得慈禧的赏识。
但是,由于岑春暄与李莲英争宠,发生矛盾,在荣禄和慈禧太后的合作下,他被调到远方去了。到用人的时候,慈禧才觉得有点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岑春暄是不可能回来了,那此次回銮,由谁护驾呢?目前在西安找一个合格的护驾之人,可不是件容易事。慈禧整天在思忖,寻找她的护驾之人。
在慈禧太后考虑护驾人的同时,大总管李莲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李莲英前次陪着老佛爷和万岁爷从京师仓惶出逃,由于走得仓促,没有正式护驾的军队,只是七拼八凑地跟来了一些军队,聊作护驾。由于没有统一领导,护驾军队组织得很乱,几次都险些出乱子,所以李莲英知道护驾军队的重要,所以在后来岑春暄护驾时,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和李莲英,都很看重他,信任他,所以他才越来越跋扈。这次回銮,那更是非同小可,再者,李莲英随驾到西安后,在惠心照料老佛爷的同时,也时不时打打自己的如意算盘,背地里干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来护驾,才能保住自己的前程。那到底让谁来护驾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他的干儿子九门提督姜维提。
这姜维提是谁?干吗做李莲英的干儿子?原来,姜维提的胞弟姜维康,曾通过李莲英的关系,放任为粤海道台。姜维康紧抓住李莲英这条红线不放,多次用重金贿赂他,又通过李莲英,把他的胞弟姜维提由一个卫队的小头目提升为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万分感激,但无以回报,便磕头认李莲英为义父,愿终生为其犬马。论年纪,姜维提和李莲英相差无几,但是李莲英给了姜维提地位,权力,可以说是再生父母,且姜维提一介武夫,觉得如拜在他的门下,前途更是无量,所以就一无反顾地做了李莲英的干儿子。
李莲英想到了他,但他在京师,不在西安,这可怎么办?
但凡事岂能难倒大总管。他又来找荣禄,言明这护驾之人如何重要,西安如何缺这护驾之人,又推荐姜维提是如何的能干、可靠。荣中堂也不是白痴,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满口答应把姜维提从京师火速调来护驾。
所以,正当慈禧太后为谁护驾而犯难的时候,忽然得报,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由京师前来护驾。慈禧一听大喜。
这护驾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在起驾前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奖励随行诸官,特别是陕西省和西安府的地方官员。岑春暄被调走之后,陕西巡抚换成了升尤。他虽到此任不久,但正赶上两宫要回銮,就积极投入到准备工作之中,受到老佛爷称赞。所以,老佛爷特派他为前路督边粮台,陕西巡抚暂由李绍芬代理,派臬司樊增祥署理布政司,道员吴树芬署理按察司,西安府胡延升署粮道,候补府傅士炜署西安府……
不几天,陕西、西安宫场全班出动,官员之间相互贺任道喜,满街车马纷驰,闹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加上行期渐近,官府内外都预备行装,准备登程,各随行京官,也打点行囊,忙得不亦乐乎。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也在忙着收拾行装。老佛爷在陕西居住了一年,全国各地的官员也都到西安来向她老人家朝贡过。所贡之物,收集起来,竟装了一百多辆车子。慈禧看看这么多金银财宝,心里美滋滋的。其实,这些东西,不全是她的,至少有一多半是李莲英的。李莲英随老佛爷在陕西,大权在握,地方官为了讨好他,在向慈禧进献礼品时,还要送李莲英一份。有的官员明里送,暗里还送,所以李莲英一年所得到的财物,只比慈禧的多,而绝不比她的少。李莲英在收拾整理时,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为了区别开来,把慈禧太后的东西全用黄色的绳带包扎,而自己的,全用红色的绳带捆扎。那用红色绳捆扎的箱笼,明显的比黄色绳子捆扎的多。
光绪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凌晨,天还很黑,瑟瑟的秋风,给人带来几分凉意,早起忙碌的人们不禁缩了缩脖子。
在陕西西安慈禧太后的行宫里,李莲英早早地侍候慈禧起了床,洗漱完毕,正忙着给她老人家梳头。今天的头一定可要梳好,因为今天是起驾回銮的日子,要远行了,要见到外面的世界了,老佛爷觉得自己应该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大自然面前,出现在她的臣民面前。
“老佛爷,您看梳成这样,行吗?”李莲英梳好了一个样式问。
“不行!得看上去庄重些!把这边这几支头发理顺!发髻再低些!……对、对,就这样!行啦!”
“是,老佛爷!这样再好不过了!奴才梳了几十年头,这次是奴才最满意的!”李莲英奉迎道。
“莲英,起驾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老佛爷,您老人家放心,一切准备周全!只待下旨起驾!”
“我的那些箱笼都装上车子了吧?可别落下什么东西。”
“不会的!奴才办事,老佛爷还不放心?”
“放心!放心!”慈禧看起来非常高兴。
不知不觉,天已放亮,光绪帝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慈禧房里来请安。“请亲爸爸安!”
“好,好!皇帝,都收拾好了吗?”慈禧太后问。
“准备停当了。”
“莲英,传膳!”慈禧太后想吃了饭,就要起驾。
“遵旨。”
不大功夫,御膳上来了。这是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在西安的最后一顿饭。这顿饭,御膳房的厨师们花了昨夜一整夜时间,才做了出来,所以特别丰盛。慈禧太后看着这满桌菜肴,心里就高兴。便把其中挑了几样赐给了裕隆皇后和瑾妃她们,又把别的几样赐给了他的奴才李莲英。光绪帝还是像过去那样,谁都不搭理,自个儿找好吃的猛吃。
吃完了饭,慈禧太后拿起了水烟袋,悠闲地过着瘾。外面一声“荣中堂大人到!”她放下了水烟袋。荣禄进了屋,跪在地上,道:“给老佛爷请安!”
“嗯,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皆妥,只等着老佛爷降旨了。”
“好!”她把头转向光绪,“皇帝,起驾吧!”
“亲爸爸,这就走啊?好,走吧。”说着,光绪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起驾了。最前面是侍卫和仪仗,个个骑高头大马,装束整齐,并有二十四面黄龙旗开道,极其宏伟、庄严。西太后乘的是前日李莲英订做的金色大轿,由十六个人抬着。轿子从顶到底全是金黄,两边绣着各种吉祥图案,衣着华奢的慈禧坐在其中,神态怡然。紧接后面的是光绪皇帝的轿子,隆裕皇后的轿子及瑾妃等人的轿子,皆是黄色的八抬大轿。所有轿夫都穿红彩绸衣,戴黑帽,足穿黑面白底软靴,一切皆按京城銮仪的标准,好不气派。轿前轿后,有御前大臣及宫中太监骑马随驾,李莲英则跟在慈禧太后轿旁,寸步不离。再后面是一些大臣的眷属,排成长队,浩浩荡荡,最后面是姜维提率领的护驾兵勇,押运着这一年来各地进献的财物及陕西地方进献的地方特产,这是老佛爷和李总管的私房,和各衙门的档案籍册。
再看那西安城中的道路,全用黄土重新铺垫过,修得平平整整。道路两旁,每隔五步即站一名护驾的士兵,从巡抚衙门一直站到灞桥之上,这西安城到灞桥,足足有三十里地,如此排场,确实史无前例。这些,都是荣禄荣中堂和李大总管精心策划,尽力操办的。确是用心良苦。
西安城中的百姓,早就听说老佛爷要回北京了,又见近来整修道路,已知行期不晚,个个翘首以待。从大众的心理来说,百姓还是希望老佛爷和万岁爷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不要再回北京了,在西安不也很好吗?再者,圣驾幸临陕西,给关中百姓带来了好运,这是百姓不愿圣驾离去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人的心里中有许多讲不清楚的谜,其中“闰八月”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民间有这样一句谚语“闰七不闰八,闰八把头杀”,其意思就是说有闰八月的年份一定是个灾年。
光绪二十六年,是闰年,而且闰的是八月。这一年,中国人灾难深重,连京师都让人给占了,皇太后、皇上偏安别处,天津、北京血流成河,这灾难太大了。而关中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连续三年大旱,加上战乱和官方的苛捐杂税,使百姓十室九空,无以聊生。这不正应了这个“闰八月”的谚语。
到庚子年九月,慈禧和光绪到达西安。当时关中早已无以为生,西安城中亦是饿殍载道。到了冬至以后,天又下了场大雪,百姓无衣无食,每天死亡的人,数以千计,实在无法生活,有的地方人人相食,以求苟全性命。慈禧太后见百姓如此之苦,曾下令救济,所以才有一部分百姓得活。直至二十七年春,西安城中百姓生活才略见起色。去年那场使许多人丧失生命的大雪,使关中百姓喜获丰收,全省百姓欢天喜地,无不感谢皇恩浩荡。没有皇太后和皇上驾幸西安,老天爷岂肯把雨雪洒向人间,这难道不是老佛爷的功劳?
现在老佛爷要回北京去了,我们这些贫民百姓拦是拦不住的,可是最起码要送她老人家一程,也算是对她老人家感恩戴德了。于是,八月二十四日这天,西安城中,不论男女老幼,举巷而出,在道路两旁,跪成了两条长龙。待慈禧太后和光绪的驾轿经过时,高呼“老佛爷万岁!皇帝爷万岁!”
喊声响彻云天。有的则哀求太后不要回銮,有的百姓痛哭流涕,哭声撼天动地。慈禧如此刚强的女人,为也此感动,到人多之处,便命李莲英挑起轿帘,一来让百姓瞻仰她的尊容,二则再看看这关中质朴的百姓,与他们挥手道个别。到了感动之处,慈禧也不免掉下几颗泪来。看来她还真的被关中百姓的痴心感动了。
慈禧太后叫过李莲英,说:“关中百姓如此淳朴,对圣驾如此情厚,你派几个人拿些洋钱,给道旁的百姓发放,年老的,一人给一个‘寿’字银牌。”
“老佛爷,……”李莲英有些不情愿。
“去吧!难得百姓如此拥戴朝廷。”
“遵旨。”李莲英回答得很是勉强,但终于还是按老佛爷的指示办了。这样一来,百姓更是哭声震天,磕头如捣蒜,依恋不舍。
沿途上,百姓迎送圣驾,好似迎佛送神,形形色色,一个个恰似善男信女。大多在道旁摆设香案,圣驾过时,人人跪于案后,头不敢抬,目不敢视,只双手合十,心中喃喃自语,不知所云。到了灞桥,更是热闹非凡。有百姓在此跪送圣驾,又有一些州县官员亦在此恭送,把灞桥之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过了灞桥,慈禧太后却让队伍停下了,让轿夫们落了轿,掀起了轿帘走出轿来。在场的官员和百姓,先是一愣,然后跪成了一片。慈禧回首望着那依稀可见的西安城,有股泪想往上涌,她急忙向跪在地上的臣民摆了摆手,径直上了轿子,命令队伍继续向东而去。
当日东行,到临潼县,驻跸骊山行官。临潼县是全县预备,避匿不出。圣驾少歇即行,次日到达渭南县,驻跸渭南行宫。途经各个州县,仍有百姓跪道恭送。二十九日到达华山之麓,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到玉泉院中去拈香。不期风雨大作,道路泥泞,随驾的太监、官员,浑身淋湿,徘徊于泥泞之中,甚是扫兴。于是,圣驾匆匆而行。
九月初一日,到达华阴县。华阴县令刘友石,去年圣驾西行时由于轻慢朝廷,险些被杀,幸遇老乡李莲英,方免一死,又得到了许多好处。加上今年华阴县小麦丰收,刘县令从中获利非浅,于是早早地就为圣驾的到来做准备了,又是修行宫,又是办膳食,好不殷勤。待到圣驾到来,出城跪迎,迎入行宫,小心供奉,对李莲英更是分外地体贴。乐得慈禧太后直夸李莲英没有看走眼,李莲英只是笑而不答。
出了华阴,不日便到潼关。由于下雨,在潼关驻留两日。
九月初五日,自潼关启銮,径出陕西省境,想想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自京师逃亡陕西时,是何等的可怜。但在陕西停留一年之后,离去之时,居然那么的荣耀。他们虽是一国之母和一国之主,但是他们住在西安,仍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他们要回到自己心目中的家中去,要回到北京去。他们带着关中百姓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和敬慕之心,带着他们得到的全国各地的贡品和掠夺的陕西的财物,一无反顾地回京去了。
出了秦关,入河南境,经阌乡、灵宝、陕州、观音堂、渑池县、河南府(今洛阳)、偃师、汜水、荥阳、郑州、中牟到达开封府。这一路来,老佛爷刻意追求排场,早在动身之前就通知沿途州府县设栈备宫,所以,由西安到开封,果真像皇帝出巡,威武异常。到达开封,已是十月初三日。
慈禧太后本不想在开封多呆,想快点回到京师去,可是总管李莲英却劝老佛爷不要急着走,说:“老佛爷,今儿都十月初二了,没几天就是您老人家的万寿之日。还是等到万寿之期过后,再走吧。不然万寿吉期赶在行程之中,多有不便,更不能冲了老佛爷的洪运。”
慈禧太后觉得也是,从开封往北,就是北京了。离京一年多了,要回京师,得在这儿准备准备;再有,她觉得凡是她过生日,大多是多事之秋,不如在此避将过去,也好借此机会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一览历史古城的风貌,体察体察中原的情形。于是,就夸奖李莲英道:“还是你老为我想着,这万寿日我都忘了,亏你还记得!那就等过了万寿期再起驾吧!”慈禧便让光绪皇帝下了道旨意,说明因专佛爷万寿之期迫近,北行之事,暂行停止。
其实,李莲英劝慈禧勿急前行,考虑到万寿期是个原因,而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则他怕洋人胡搅蛮缠,再把他支持义和拳的事抖出来,所以要先在这里多待几日,待探得京中的确切消息,再引北行;再则给西太后办万寿庆典,是每年都有的。每年十月初十,万寿之日,各级官吏以及地方高官,都要前来祝寿。他们来祝寿,不只是给老佛爷带着礼物,李总管也是不容忽视的。所以,这样好的发财机会,李莲英怎舍得放过呢?
给李莲英稍一劝说,圣驾便驻留在开封了。十月初三日,庆亲王由京师赶到了开封,来此面圣,慈禧太后急忙召见。见了面庆王把谈判及目前京中的情况,向慈禧太后一一作了汇报。慈禧太后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庆亲王话题一转,却把慈禧带入悲伤之中。
“老佛爷,微臣有一事相禀,但求老佛爷知后莫悲!”奕劻低着头说。
慈禧有些纳闷,能有什么事呢,还说我知道了要悲伤的?
“你说吧!”
“李鸿章李中堂于九月二十七日过世了!”奕劻喃喃地说。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慈禧太后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挤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李鸿章,多么能干的大臣呀!他对朝廷那么忠心,有多少次,国家处于危难之时,都是他与外国人周旋,为国家解围。为了国家兴盛,他忍辱负重,在国人的责骂声中,一次次地为老佛爷出谋划策,渡过一个个难关。他还创立北洋水师,训练水兵,筹办洋务,想增强大清的国力。这次,又是他在国家兴亡的紧要关头,不记个人恩怨,毅然坐上了谈判桌,退走了洋兵洋将,但是他却去世了。这能不叫老佛爷伤心吗?慈禧太后简直有些受不了,她啜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佛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身子要紧!”李莲英在一旁劝道。
“老佛爷,微臣这里有李中堂遗折一片,请老佛爷垂览!”
奕劻说着,递过那折子,被李莲英接住,转呈给慈禧。
在奏折中,李鸿章向慈禧太后详细汇报了谈判的情况,似对大清前途甚是悲观。又奏自己年事已高,近来病魔缠身,自觉末日已是不远,语调甚是悲凉。慈禧阅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李莲英忙上前开导,说:“老佛爷,李中堂已经死了,他是为国而死的,有这样的忠臣,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现在,哭也不是个办法,您老人家应该抚慰他的家属子孙才是。
老佛爷,您说呢?”
李莲英的劝告,止住了慈禧的哭泣。她便命光绪皇帝下了一道上谕,加封李鸿章的子孙。谕曰:奉懿旨,略谓上年京师之变,该大学士忠诚坚忍,力任其难,宗社复安,朝廷攸赖。近日因病,迭经降旨慰问,该大学士力疾从公,忠清之忱,老而弥笃,乃骤患咯血,遽而不起。难危之交,失此柱石重臣,昌胜怆恸。前已加恩云云,着再赏银五千两治丧。
立功省份,建立专祠;政功战绩,宣付史馆。伊子李经述,着赏给四品京堂,承袭一等侯爵;李经迈着以四五品京堂用;李经方服阕后以道员遇缺简放。伊孙李国杰,着以郎中即补;李国燕、李国煦着以员外郎分部行走;李国熊、李国焘着赏给举人,一体会试云云。
李鸿章对清政府的功确实不小,朝廷对他的回报也不轻,封赏子孙,光耀其门庭。如此死了,也算值了。
十月初十日,是慈禧太后的生日。早由李莲英指挥开封府的官员操办好了。随驾百官和各地官员,都身着蟒袍补服,来到行宫门外,按照品级,分批到宫中向老佛爷行礼祝寿。老佛爷好不得意,想不到在这里过生日,还有这么多在大臣来祝贺,下令对百官大加赏赐,并在开封行宫之中大设筵宴,款待她的大臣们。当然,大臣们前来祝寿,岂能两手空空?所以,开封府设宴款待了百官,百官的贺礼却只有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的。又使姜维提押运的那批车马增加了许多,用红绳和黄绳捆扎的箱笼又垒高了。
万寿斯过了,奕劻也带来了平安的消息,这下该北上了吧。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择日回京。就在这时,荣禄、王文韶等御前大臣,来找李莲英。
这天,李莲英侍候慈禧太后歇下午觉后,回到自己房中,欣赏着自己新得的几件珍宝,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京戏,好不自在。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小声对他说:“大总管,荣中堂大人有请!轿子在外面等您呢!”
李莲英想都没想,就出了门,坐上荣禄派来的轿子,走了。到了荣禄驻歇的地方,他看到房里不只是荣禄一个人,还有奕劻和王文韶。三人见他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李总管,进来坐!”荣禄朝他摆摆手。
李莲英看他们表情很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莫名其妙,便环视了一遍,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这样?”
李莲英话还没说完,荣禄等三人已跪在了李莲英的面前。
李莲英更是莫名其妙,忙起身相扶,但那三个人,谁也不起来,齐声说道:“国家有难,求大总管挽救困难,如大总管不答应,我等就不起来!”这下可把李莲英给弄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总不能让这几位国家重臣在面前这样跪着,便含糊地答了句:
“为国家,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位大人,请起吧!只是不知国家又有何难,这洋人不是刚刚撤走吗?难道又打回来啦?”
跪着的那三位站起身来,说:“此事只有大总管能办得到,所以我三人跪地相求!”
“到底什么事呀?快说!”李莲英有些不耐烦了。
“大总管,今日相求之事,是有关大阿哥之事。我等合计,这大阿哥如果不废,他来日就是大清天子。他的父亲被我等流放新疆,像大阿哥那样的,年龄也不小了,他岂能不记仇,如果算起秋后之帐来,你我岂有活路?”荣禄说。
“再者说,”庆王奕劻接过了话,“这大阿哥是载漪之子,载漪又是拳匪之魁,洋人对他恨入骨髓,如果不废他,以此拳首之子为皇嗣,洋人岂能答应,如复开战,岂不是国家之祸,黎民之灾?”
“即使现在洋人不反对他做大阿哥,到日后他做了皇帝,再为其父昭雪,提倡灭洋,扶助匪帮,难保不会闹出第二个庚子之变。到那时,国家、百姓,岂不重陷火坑?”王文韶接下来说。
这下李莲英明白了。原来这三个人商量着想废掉这个大阿哥。他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请他来了,是想从他这里打开慈禧的缺口。但这李莲英城府极深,故作糊涂地问:“那李某能为三位大人做些什么呢?”
荣禄答道:“大总管,要废大阿哥,可是件大事,最关键是要老佛爷点头。我这里有御前大臣联名奏书一封,求大总管代呈老佛爷,并以利害之势劝导老佛爷,让她老人家早做决断。如老佛爷能够恩准,那就是万民之福,其功却皆在你李大总管。求大总管尽力为之。”说着,又要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
“荣中堂,这斩杀拳首之事,李某也曾参与,如若溥儁他日为帝,我李莲英也一定没有好下场。现在有机会废他,李某定要尽力而为,请三位大人放心!”
三位大臣一起向前,朝李莲英深施一礼,齐道:“先行谢过李大总管!”李莲英又朝他们客气一番,接过荣禄手中的联名奏折,回行宫去。
李莲英回到行宫,慈禧太后午觉已经醒了,正坐在太师椅上,衔着水烟袋,解闷儿呢!见李莲英从外面进来,便问:
“你又跑到哪儿去啦?着人去找也找不着。”
李莲英也不答道,到了慈禧面前,扑通往地上一跪,拿出荣禄交给他的奏折,双手呈上,举过头顶。慈禧看他这般动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知他呈上来的是什么,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看他,接过了那个折子,揭开了,看了起来。看到奏折的内容,慈禧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了,她把奏折往桌子上一放,问:“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是荣中堂让奴才呈给老佛爷的。”李莲英答道。
“这可是大事,可不能说废就废,说立就立。他们这些御前大臣,不但不给朝廷分忧解难,却在中间瞎搅和!”慈禧太后似乎有些生气。
“老佛爷,御前大臣们这样做,也是为您老人家着想。这大阿哥已经十六七岁了,在西安这一年,他的所作所为,您老人家也都看到了,性情顽劣,不服管教,他的父亲端郡王被发往新疆,为人子者,他岂能不记仇,如他日后做了皇帝,惩处昔日惩处其父之人,岂不又使朝纲大乱?最可怕的是,他是拳首之子,老佛爷以他为大阿哥,洋人对此肯定不满,若因此挑起事端,岂不得不偿失?”
慈禧太后没有作声,她只静静地坐着,想着。其实,去年出京西逃,到太原之后,慈禧太后就觉得大阿哥很是厌恶,整天舞枪弄棒,装神弄鬼,学义和团的样子。到西安后,大阿哥更是不思进取,只知玩乐,西太后就有废之之意,但因当时事务繁多,未能顾及,今日有御前大臣们的奏请,慈禧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在光绪二十七年十月二十日,慈禧太后召集荣禄等人召开御前会议,降旨废黜了大阿哥溥儁。旨曰:
已革端王载漪之子溥儁,前经降旨为大阿哥,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宫谕中外。概自上年拳匪之变,肇衅列邦,以致庙社震惊,乘舆播越。推究变端,载漪实为祸首,得罪列祖列宗,既经严谴,其子岂宜膺储位之重。溥儁亦自知,惕息惴恐,吁恳废黜,自应更正前命,溥儁着撤去大阿哥称号,并即出宫,加恩赏给不入八分辅国公衔俸,毋庸当差。至承嗣穆宗毅皇帝一节,关系甚重,应俟选无良,再降懿旨,以廷统绪,用昭慎重,将此通谕知之。
这样,大阿哥被废了,慈禧太后、李莲英、荣禄等人,都没有了后顾之忧。慈禧太后就又在这开封古都游历了一番,求签拜佛,理政听戏,各项事务,办得有条不紊。逛完了开封,听足了戏,才觉得自己应该干的正事是下旨、起驾、回京。
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四日,西宫圣驾自河南开封行宫启銮。其随行人员有增无减,有的是要跟着皇太后、皇上到京师去,有的则是要送驾至黄河岸边。其送行者,有地方官员,但多是地方黎民。
皇家仪仗,一路威风凛凛,旌旗飞扬,各级官员衣冠肃然。行列之中,不闻嘈杂,但听马蹄车轮,平踏杂沓之声,相互应和。出了开封城,遥望黄河,见似十里锦城,千年荼火,更似万树桃花,照春齐发。气势之庞大,可谓空前绝后。
正午,队伍到达黄河岸边。慈禧太后觉得有些累,就在暂时搭起的黄色幄幔之中小憩。之后便给李莲英吩咐:“莲英,准备香案,我要和皇帝祭河!”
“遵旨。”李莲英应了一声,出去准备香案。准备好了香案,李莲英回禀了慈禧。慈禧带着光绪帝,走向黄河岸边的香案,祭拜河神。不知为什么,光绪帝对着东逝的黄河,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百官、宫监,都不知所措,李莲英忙上前扶住。慈禧朝他看了一眼,严厉地叫了一声:“皇上!”光绪止住了哭泣,跟着慈禧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龙舟。李莲英命人收了香案。
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隆裕皇后等登上了龙舟。李莲英始终搀扶着慈禧。随驾百官、宫监,也依次上了船。岸上送行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一同跪倒在河岸之上。慈禧太后由李莲英搀扶着,站在龙舟之上,用喜悦的目光看着她那些跪在岸上的臣民,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不多时,传进御膳。再看那黄河,已失去了它上游的凶猛,而波平如镜。两宫膳食已毕,龙舟开行。
龙舟一动,岸上的人们顿时站起身来,极声欢呼,举头目送着龙舟远去。龙舟极其平稳,缓缓前行,约摸一个时辰,方才到达北岸。南岸的人群,看到船已靠岸,才慢慢地离去。
过了黄河,不几日就到了直隶边界,因镇压义和团有功而被提升为直隶总督的袁世凯,率领着他新近训练的军乐队,吹打着洋鼓洋号,前来接驾。袁世凯自从出卖了维新党,帮助慈禧太后废除了维新变法、把光绪皇帝软禁在了瀛台,所以光绪帝最恨的人当中,袁世凯算一个,但是,他在慈禧面前吃得开,由于镇压变法维新,有功于朝廷,遂平步青云。义和团在山东闹起来以后,袁世凯被派往山东,代替了山东巡抚毓贤,在山东镇压义和团。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运动失败,袁世凯可在山东立了大功,被提升为直隶总督,补了李鸿章的缺。上任未久,皇太后、皇上回銮,途经直隶,袁世凯当然要热烈欢迎。
袁世凯保着圣驾,继续北上,二十日到达正定府。此时正定已通火车,所以,为了早日回京,大臣们力劝老佛爷改乘火车。慈禧本对这种洋玩意不放心,但是,这种洋玩意对她来说,又是一种诱惑,于是她还是答应坐火车。
既然老佛爷决定要坐火车回京,那就得有老佛爷坐的火车,所以正定铁路局特别准备了一列火车,共二十二节。此列火车的二十二节车厢中,有四节是专供皇太后和皇上御用的花车,再有一节上等客车,供皇后坐乘,剩下的则归各宫妃嫔、亲王、大臣、福晋、太监等分乘。
此车虽说是特备之车,但要达到皇太后和皇上、皇后乘坐的标准,还需要大量地修整。为了能早日让老佛爷乘车北上,李莲英亲自监工,派工匠对“特列”进行装修。
首先,除前面的机车以外,其他各节车厢,均被涂成了黄色,因为黄色是皇家的颜色,既是御用之车,就应着披上皇家的外衣。整列火车仅用了两天,就变成了一条黄龙。车外的这种简单的涂染,较之车厢内部的精心设计,那确是相差极远。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所乘的花车之中,皆以黄色貂绒、黄缎围绕,并铺有黄龙图案的地毯,整个车厢内,被装饰得金碧辉煌,摆设文雅。虽近寒冬,仍有鲜花,车内香气袭人。设有宝座,睡榻,还有听政的地方,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所用瓷器碗盏,皆为盛宣怀呈贡,其上皆有“臣盛宣怀恭进”几字。
隆裕皇后的车厢,虽不及太后和皇上的华丽,但却较一般妃嫔的强出许多。其他车厢,仅稍事收拾,统备厚重帘幕的备风寒。各节车厢中,都书有不同的牌子,标明名份等次,各就各位,安排得井然有序。经过三天三夜,辛苦劳作,这御用列车装饰好了,可是那些工匠们,早已累得死去活来,两眼红肿。
“老佛爷,火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老人家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李莲英把整列火车检查了一遍之后,回到行宫,问慈禧太后。
“这火车保险吗?跑起来那么快,却只有两条那么窄的铁路,万一那铁轮子从铁道上掉下来,那可怎么办?”老佛爷还是有些狐疑。
“不会的,老佛爷,您老人家放心,这火车跑起来可稳当呢,比坐轿子都舒服!”
慈禧太后总觉得很奇怪,那么奇怪的火车,它是怎么才能走呢?是什么让它走呢?怎么想也搞不清楚。不如亲眼去看看。于是在十一月二十四登车北行之前,慈禧太后着实认真地把火车看了一遍。
銮驾出了正定行宫,直奔火车站而来。到了火车站,落了轿,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太后下了轿,走上了月台。看到了,看到了,慈禧看到了火车,看到了属于她的那条黄龙。她把那火车一节一节地端详着,百看不解其意。便对李莲英说:
“莲英,这火车怎么才能走呀,让它往前走走。”
李莲英便命那火车司机把火车缓缓地向前开。火车慢慢地往前动了,慈禧禁不住心头的好奇,直喊“动了!动了!”
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底下转动的铁轮。突然,她问:“什么东西这么大力气,能推动这么多轮子转?”说完看看李莲英。
李莲英也不知道,那也得回答,于是就答了一句;“是最前面那个东西,叫什么‘蒸汽机’。”
“那蒸汽机是怎么造出来?它在最前面,怎么能推动后面这些轮子转?”慈禧有点太天真。
“这……,奴才也不知道。”李莲英有点不好意思。慈禧又看看别的大臣,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火车只能在铁道上面走,怎么不能在地上走?莲英,让这车往后退退,能退吗?”李莲英又令火车向后缓缓地退。慈禧还在目不转眼地看着那铁轨、车轮。
“好,往前走!”
“往后退!”
如是这般,火车就在这段铁轨上,往前走走,再往后退退,供老佛爷玩赏。看了好一阵子,慈禧太后似乎看懂了火车是怎样动,怎样停,对着火车不住地点头,觉得非常放心了,才对李莲英说:“莲英,我们上去看看!”
于是,火车停下来了。上面的司机和工役们,都匆匆忙忙地下了车,侍跪车旁,等着老佛爷登车。别人上车,都用铁梯,这种方式,如果同样用于老佛爷,确实有些不雅。所以,李莲英早就命令工匠为太后登车制做了一种特制的梯子。
用一张特制的大木板,搭在车门口,形成一个平缓的斜坡,再给板上盖上一条黄色的地毯,就形成了一个特制的木梯。上车时,李大总管走在老佛爷前面,扶着他的手臂,左右两边,分别由两个小太监搀扶,不费吹灰之力,便上了火车。
紧接着,光绪帝、隆裕皇后、其他妃嫔以及王公大臣、随行的军队,都挤上了火车。一群后妃,不曾见过火车,今日得坐,自然是喜不自胜,嘻嘻哈哈,相互逗乐。九门提督姜维提的兵丁,挤在一个车厢里,显得得意洋洋。
等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上了车,那火车司机和工役们,才爬将起来,登上火车,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静待发车的命令。
慈禧太后上了火车。她对车厢的布置、装饰非常满意,总觉得自己占用两节车厢有些太奢侈,于是,让李莲英和荣禄住在第二节车厢中,也好给她解解闷。皇帝、后妃、王公大臣则相安无事。随行军队人数很多,不可能全都挤上火车,只有一小部分上了火车,其余的只能是步行了。
“莲英,去看看皇帝他们都收拾好了吗?”慈禧在休息了一会儿说。
“老佛爷,万岁爷那儿早就准备好了,奴才刚才去看过了。”
“好,我们走吧!”
“遵旨。”
发车的命令终于下达了,火车司机和工役们就忙了起来。
站台上送行的大臣,以袁世凯为首,跪送圣驾。火车开动了,站台上响起了欢呼声。看着火车缓缓地驶出了车站,送行的人群才陆续散去。
这列黄色的御用列车,像条黄龙,在燕赵大地上奔驰。在火车的车头前面,交叉着两面杏黄大旗,中间绣着一条巨龙,张大了嘴,在它的嘴边,绣着一颗大珠。火车上坐的便是当朝的真龙天子,可是,真龙天子天生懦弱,这么多年来一直受老佛爷控制,甚至连喜笑怒骂的权利都没有,所以说,他不能算是真龙,而只能算是个傀儡。傀儡天子还能有什么作为呢?他只能随慈禧摆布,自己的爱恨、理想,则全是虚无,可是他无可奈何,所以他麻木了。现在,他还坐在火车上,从车窗中观赏他的国土,看着列祖列宗留下来的锦绣山河。
火车开得并不快。因为是皇太后、皇上乘坐的,不求快,只求稳,所以,每小时北行三四十里。但与轿子相比,那可是天上地下了。西太后坐在宝座上,看着窗外,想着心事。忽然,她的思想又回到了火车上。她总是搞不明白,这火车为什么就能走,怎么想也想不出一点道理。就回过头来问李莲英:“莲英,你可认识这里的铁路局长?”
“认识,老佛爷,你老人家哪儿不受用,就告诉奴才,奴才去办!”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这火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弄不清楚,你去把那铁路局长叫来,我问问他!”慈禧摆弄着水烟袋,懒懒地说。
这铁路局长,是通过李莲英买到的官位,李莲英岂能不认识他。太后、皇上要坐火车,作为这一路段的铁路局长,他自然要跟在火车上。这会儿,他正在前面机车上,这儿走走,那儿看看,检查他的手下的工作。李莲英从慈禧太后的那节车厢寻了过来,对着那铁路局长喊:“小子,你他妈真有造化,老佛爷叫你去跟她说话呢!”
铁路局长吓了一跳,心里嘀咕,老佛爷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侍候得不周到?老佛爷发怒了,找我算帐?越想越怕,便对李莲英说:“总……,总管爷,有什么地方侍候得不周全,您老人家就直接吩咐。老佛爷那儿,还求您老人家美言。我鼠辈小人,见不了大世面,去见老佛爷,就免了吧!”
李莲英听他这么说,笑了,说:“小子,别怕,你的供奉很周全,老佛爷非常满意,不会怪罪你的。她老人家找你,不是为这事,是想问问你火车的事!”
“什么,火车的事,火车的什么事?”铁路局长有些茫然。
“就是火车是怎么造的,怎么跑的等等,你一个铁路局长,难道不知道?”说着,拉着铁路局长就走。
这铁路局长家里是财主,只有钱,学识却少得可怜。他虽是铁路局长,只知利用职权营私舞弊,把自己捐官所花的银子往回赚,哪里管他火车是怎么造出来的,怎么跑起来的又是怎么停下来的,这也不是他的职权范围。所以,一听太后要问这些东西,就连连推辞。但李莲英拉住他不放,他总觉他虽然是捐钱捐的官,但是像这么简单的问题,总该知道一二,所以,就死拽着不放,硬是拉到了慈禧太后的车厢里来了。
见了慈禧太后,铁路局长诚慌诚恐,跪倒尘埃。老佛爷看他颤颤惊惊的样子,说:“你站着说话吧!”
“谢老佛爷恩典。”铁路局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心里忐忑不安,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稳定情绪。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么长的火车动起来的呢?”慈禧太后开始发问了。
“回老佛爷,是车上的司机、工役们把火车开动的!”他觉得自己答得还算流利。
李莲英听他这么回答,觉得好笑,但他毕竟是自己推荐的人,真希望他别给自己丢人,赶忙插嘴道:“这个老佛爷知道,她老人家是问你那火车是怎么动的,谁有那么的力气,推着它跑?”
“火车不是被推着走的,是最前面的车头拉着后面的车厢走的。”
“车头上有什么东西,有那么大力气?”慈禧太后接着问。
“回老佛爷,那车头就是一个大蒸汽轮机,里面装着一个锅炉,装着水,用火烧,一直把水烧成水蒸汽,再把那汽喷出来,推外面的轮子,轮子一转,火车就走起来了。”铁路局长讲得津津有味。其实,他本来也不知道这火车是怎么跑起来的,就因为今天皇太后和万岁爷要坐火车,他就只得来押车,闲得无聊,就在车头里面转悠,看到用锅炉烧水,很是奇怪,就问旁边的工役,火车火车,要烧那么多水干什么,那工役告诉了他火车工作的原理,这会儿就在老佛爷面前派上了用场。
“那汽儿就那么大力气,能推动火车走?”老佛爷有点不相信。
“小、小的说得句句是实,前面确有锅炉,还生着炭火。
李大总管刚才到前面去了,他也看见了!”
慈禧太后看了看李莲英,未置可否,接着问:“那火车是怎样停下来的?”
“这,小的看每到停车时,就有六七个人从车上跑下来,跑到最的一节车厢里,用力抓住一个轮盘,一齐用力拽住,这火车就停下来了。”
“那车头在前面,把车头停住了,这后面不就停住了,为什么还要在后面拽什么轮盘?”慈禧好象兴趣很浓。
这下可把这铁路局长给难住了,想了好大一会,才说:
“火车跑起来,惯性很大,而且铁轨那么光滑,要想停下来,可不容易,所以停车时得前面和后面同时刹车,才能安全地停下来。”
慈禧太后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看那铁路局长讲得那么认真,也就点了点头。接着又说:“火车为什么不能在地上走,只能在铁道上走?”对于火车,她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这,火车那么重,用的又全都是铁轮子,就一个铁轮子,能把地面压下去深深的坑,再加上车厢等,在土地上,保准一压一个坑,是走不动的。”铁路局长的表情越来越自然了,也不像刚才那么怯生了。
慈禧听他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便又点点头,觉得有些困了,就对铁路局长说:“你去吧!”那铁路局长如释重任,悄悄地退了出去。慈禧对李莲英说:“这个铁路局长还真有点见识,瞧他讲得头头是道的!”
“是,是。这也是应该的,作为铁路局长,连这些都不懂,那怎么成!”李莲英为这个铁路局长感到骄傲。
慈禧太后得到了关于火车的许多知识,坐在火车上放心多了。以前,她也坐过火车,但总觉得不大保险,现在总算踏实多了,便又操起了水烟袋。李莲英忙着给她装烟、点纸引子。慈禧抽起了水烟,李莲英便没有别的事了,便又溜到前面机车上,找那个铁路局长。没等铁路局长开口,他便夸道:“真行啊,几年不见,出息多了,说话也顺溜了。”
“谢总管爷夸奖!没有总管爷,就没有小的今日,如有机会,小的一定登门拜访!”
“你说得真不错,老佛爷不住地夸你呢!”
“全托总管爷的福!”
正说话间,火车突然放慢了速度。李莲英问铁路局长:
“车怎么慢下来了?”
“噢,可能快到保定了,要进站了,车要走慢点。”
李莲英听说快到保定了,便匆匆回到了慈禧的车厢,说:
“老佛爷,快到保定了!”
“这么快?就到保定啦?听说要比平时慢得多呢!”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驶入了保定火车站。保定是当时直隶省省府所在地,总督衙门就设在这里。直隶总督袁世凯因前日南行接驾,当时尚未回到保定,所以皇太后、皇上到保定时,由保定其他官员率兵列队迎接,把皇太后等迎入保定行宫。
慈禧太后在保定停留数日,一边派庆王奕劻回京,准备接驾,一边频频召见大臣,询问各地方和京中的情况。十一月二十八日,从保定行宫起銮,坐上了那列呼啸的火车,直向京师而来。
快到京师了,得收拾收拾了,李莲英便清点了一下从西安、开封带回来的箱笼,然后把清单呈给了慈禧太后,让她老人家过过目。这些箱笼,可都是无价之宝,想当初出逃时,两手空空,现在回来时,满满当当,这不都是白赚的?所以,这可是命根子,为了保险,李莲英派他的干儿子李成武专门看管这些东西。这回可真是满载而归。慈禧太后看到这清单,想想那些珍宝,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喜悦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火车马上就要到北京了,她马上就要到家了。
再说庆亲王,奉了老佛爷之命,回京准备接驾。他回到京师之后,马不停蹄,为接驾的事情奔波,他决定要把全城的王公、百官、富绅、贫民、军队等全部用上,以盛太的场面迎接皇太后和皇帝的归来,不能让太后失望。所以指示各级官员积极配合安排,并把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接驾绘成图帖,安排得极其细致。由芦沟桥到丰台、马家堡,安排姜维提带走护驾余下的九门提督所辖的兵队,在沿途一批一批地跪地迎接;从丰台到正阳门,由步军王营兵队分段跪接;马家堡至永定门外,由左右营士兵,王城练勇分段跪接;永定门内以东至大桥,由诸王、贝勒、贝子、公爵、宗人府、中书科、吏礼刑三部、理藩院、通政司、翰林院等各分一段,跪接圣驾;永定门内以西到天桥,由诸王、贝勒、贝子、公爵、内阁外、户、兵、工四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等各分一段,跪接圣驾;各个阶层的绅士排列于石桥之北,候补官员排列于天桥之北,废员排列在东西珠市口以南,平民百姓排列在东西珠市口以北,五城练勇分别列队于大栅栏、鲜鱼口、打磨厂和正阳桥各地,恭迎圣驾归来。这种安排可以说是面面俱到,疏而不露,可得给庆亲王记上一大功。
“呜——,呜——,”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午十二点,御用列车载着大清帝国的圣母和天子,拉着汽笛,开进了永定门车站。此时,他们的臣子们,已经在这里热切地等待了许久许久了。
“老佛爷,到了!到京城了!这是永定门车站!”李莲英眼睛向车外瞟着的同时,喜形于色地对慈禧太后说。
“到了,总算到了!”老佛爷有点感慨,同时又有点伤感。
火车缓缓地驶进了永定门车站,早已在此等候的朝中大臣们,恭敬地垂手而立,等待着老佛爷和万岁爷出现的时刻。
“莲英,把窗子打开,我想向外面看看!”老佛爷急切地召唤着。
李莲英打开了车窗。在列车停稳的同一时刻,那个被打开的车窗里,出现了慈禧太后的面孔。那些朝臣们,早已跪倒一片,高呼:“恭迎圣母皇太后的大驾!”慈禧看到了北京,看到了她久违的朝臣们,很高兴,似乎又想要掉眼泪,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强作出一种慈祥、高贵的仪态,向朝臣们挥了挥手。
这时,光绪帝从车窗中探出了头。群臣见了万岁爷,又一次跪倒,又一次高呼,但光绪帝表现得很淡漠,只向大家看了看,就又把头缩了回去。群臣只得又爬了起来。等着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下车。
站台上,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洋人,看到这种场景很有趣,就凑了过来,对着火车、人群、西太后拍照。西太后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憎恶的表情,却淡然一笑,那洋人受宠若惊,向老佛爷挥了挥手,笑了笑,笑得那么得意。
车停稳了,李莲英带着宫中太监首先下了车,便命宫监们抬出了特制的登车之梯,搭在了车门上,等待老佛爷下车。
搭好了梯子,李莲英顺着梯子爬上了车,对慈禧说:“老佛爷,梯子准备好了,您老人家下车吧?”
慈禧太后没吭声,站了起来,向车门走了过来。李莲英搀着她的左臂。走到了门口,李莲英小声道:“老佛爷,慢点下,小心!”一边搀着她往下走。在梯子旁边守候的两个太监忙迎了上来,搀着她一步一步往下挪。右边的那个太监表现得非常谨慎,步子挪得很慢,被往下走的慈禧踩了一下脚。慈禧觉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停下来看了看踩在她脚下的脚,再看了看那太监。那太监胆怯她看了看慈禧,想把脚抽出来,却仍被慈禧踩着,十分尴尬。慈禧觉得好笑,抬起了那只脚,走下了梯子。接着下来的是光绪帝,再接着是妃嫔和随驾的王公大臣等。下了车,以庆王奕劻为首的朝中大臣都迎了上来,跪地谒见西太后。西太后看大家容颜如故,而且该来的都来了,就缺少李鸿章。李鸿章已经去世,他对太后就是有百万条忠心,也不可能到车站来接驾了。太后想到这里,不免要叹惜几句。
“禀皇太后,銮辇已经准备停当!请您登辇回宫!”庆亲王跪下道。
“这一年多来,多亏有你等在此周旋,才有回銮之日,你们都是我大清的功臣呀!”
“效忠朝廷,是臣等的职份!”奕劻昂着头说。
“銮辇都准备好了吧?”慈禧问。
“早已预备齐全,只等皇太后降旨了。”奕劻答道。
“老佛爷,您老人家劳累了一路,先回宫歇息歇息吧!”李莲英在慈禧太后耳边小声说。
慈禧太后登上了銮辇,要回宫了。李莲英跪倒在她的轿前,说:“老佛爷先行回宫,奴才去让他们搬运老佛爷带回来的东西。”对财宝,李莲英是忘不了的,而且不看着把它安置好,他是不会放心。慈禧太后心里也牵挂着那些财宝,所以隔着轿帘说:“去吧!安排妥当了,早点回来!”
“老佛爷放心,奴才办完即回。”
慈禧太后放下了心,登辇回宫去了。从永定门到正阳门,所到各处,大小官吏,军队兵勇,绅士黎民,无不鞠躬俯伏,跪而迎之。太后久离方回,一路上挑起轿帘,浏览皇都的风光。对跪迎她的官吏、百姓。时不时地挥挥手或微微一笑。真像一位爱民、爱臣的好主子。
李莲英别了慈禧太后,在安排太监运送老佛爷的箱笼的同时,也命令他的侄子李成武率领家丁来搬运自己的那份财产。在正定装车时,李莲英把他和慈禧掠夺来的财产装在同一节车皮中,派专人看管,并把黄绳捆扎的箱笼和红绳捆扎的箱笼分别开来,堆放成两摊,以便到京师后搬运方便。这也是李莲英聪明的地方,这样慈禧的东西和他自己的东西始终就没有往一起混杂过,所以到搬运的时候,他只消令宫监和清宫卫士们从前门把慈禧太后的东西往出搬,然后装车,直接运回皇宫;同时派李成武从车厢的后门把自己赚来的东西一箱一笼地搬下火车,运回家去。
随驾出逃总算结束了,出京时,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回京时,大摇大摆,其势汹汹,真是天渊之别。
慈禧太后穿着农家妇人的破衣裳离京而出,坐的仅是一乘驮轿;但她老人家却穿着华贵富丽的盛装,乘坐着风驰电掣的火车,回来了;离京出逃时,京中许多官员都不知道,相送相随的也是寥寥,可是这次回来,官员、军队前呼后拥,所到之处,无不设宫恭迎,未到京师,京中官、兵、万民、已经翘首以待,真是摆不尽的皇家气派,赞不完的忠臣贤民。李莲英更是名利双收,随驾出逃,出生入死,保护太后和皇上,到西安后又尽心尽力给太后找乐儿,给太后出谋划策,对老佛爷的关心,那更是不用多说的了,所以慈禧对李莲英的信任、夸奖,那是李莲英骄傲的资本;另一方面,从出逃到回銮,所到之处,官员无不给李大总管送礼,为李总管纳贡,所以,东西南北的奇珍异宝,李莲英可是应有尽有。这难道不算名利两收?
回来了!逃亡,已经成了过去,成了历史!既成了历史又何必再提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洋鬼子走了,我们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