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只得实说,是中书省的李彬,广东的一个案子牵涉到了他,伯温先生非要拿他问斩。
朱元璋问:“赃银多少啊?”
陈宁说:“听说有五百两,可是……”
朱元璋生气地哼了一声:“听说,你也敢来说情?你这陈烙铁过去断案也这么心慈面软吗?你该知道,大明律上白纸黑字写着呢,贪污受贿六十两处以极刑。”
陈宁吓得不敢再说,心里后悔不该来讨这个没趣。
朱元璋忽然问:“是不是李善长打发你来说情的呀?”
“啊,不是,不是。”陈宁说,“这事和相国大人毫无关系。”他不能里外不是人了。
“错不了。”朱元璋说,“朕想起来了,李彬是李善长的外甥。当初朕就不赞成把他外甥放在中书省。”
“圣上明察,”陈宁满头是汗,还想说动朱元璋,他说,“李丞相真的什么也没说,下官想,李丞相有功于社稷,不看僧面看佛面。”
朱元璋冷笑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历代君王没有几个做到的,朕做到了。朕不得已杀朱文正的事,没有多久啊,你们都忘了吗?”
陈宁吓得跪在了麦田中,连连说:“陛下息怒。”
旁边看热闹的老农忽有所悟:“他叫陛下,天哪,这是当今皇上来了!”他振臂高呼起来:“乡亲们,快跪下见驾,这是皇上圣驾呀!”
于是附近的农民全都跪到了田间叩头。
朱元璋双手摆摆,说:“乡亲们平身吧。”
老农泪痕满面地说:“小时候听说书,南朝北国,没听说过到田里来问问百姓死活、温饱的皇帝呀。”
朱元璋说:“以后有冤情,地方官不管或不公平,你们就到南京去,朕的奉天门外有一面登闻鼓,是预备叫百姓喊冤的。你敲了鼓,朕就宣你上殿。”
老农说:“皇上才是我们头上的青天啊。”
二
陈宁在麦田里碰了朱元璋的钉子,李善长并不知道,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赦免诏书的到来。
诏书没到,凶信却来了。他得到了刘基已把李彬押出午门要问斩的消息,气得差点发昏。
李彬身穿红色囚衣,被绑在午门外柱子上,背后插着亡命招子。刘基和几个监斩官站到了席棚下。
京城围观者如堵。
一骑马飞驰而来,大叫“刀下留人”。刘基待那骑者近前,问是怎么回事?那公差递上一份公文,说:“丞相请缓刑几天,待皇上回来再发落不迟。”
刘基把公文向高处一扬,看也不看,回头问其他几位监斩官:“你们要看吗?”
几个监斩官摇摇头。刘基对那公差说:“杀人,惩治贪官是我刘基的职责,这职责是圣上所赋予的,自有我替圣上负责,难道都要推给圣上去审案吗?”
扛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已到位,站到了李彬身后,有人送上一碗酒,刽子手给李彬灌进去一半,另一半浇在了刀锋上。
一声炮响,刘基把令箭丢在了地上。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喷溅起老高。
杀掉李彬后的第七天,朱元璋回京了。第二天在华盖殿上早朝时,朱元璋打算从这次访察农户的体会把租税制加以完备。
文武官员在鹿顶外分东西站立,鸣鞭三响后,李善长为首,山呼万岁。
礼赞官高呼:“四品官以上入殿内!”
李善长又率文武两班进入华盖殿内。东西站列着六部、都察院堂官、十三道掌印御史、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应天府、翰林院、光禄寺、钦天监等官,西面是五军都督、锦衣卫指挥、各卫掌印指挥、给事中、中书舍人。各官按丹墀下写有名字的牌位站班侍立。
又是净鞭三响。
李善长出班奏报,江浙税粮加征上谕已经发往各州县了。
朱元璋问每亩加征多少?
李善长奏道,比宋代多加征粮五合,但比元朝时大有减低。
朱元璋又问加收后,有无民怨?
李善长说:“回皇上,百姓悦服,他们得到的实惠远比这要多,故乡间太平。”
对于他所说的太平,朱元璋并不认同。他说起江淮之行,听百姓诉说收生猪税的收法,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他叫李善长、胡惟庸马上制定新法,改弦更张。
李善长忙答应下来。
朱元璋忽然说:“告诉浙江处州知府,它所辖的青田县就不要加税了。”
李善长大为不解,臣不懂这是为什么。众臣也都莫名其妙,难道青田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朱元璋笑吟吟地说:“这有什么不懂?青田不是伯温先生的老家吗?这算是对刘伯温的褒奖吧。”
众人相互看看,不敢反驳,但又不敢苟同。
刘基忙说:“不可,臣不愿让故乡人感到特别。”
朱元璋说,伯温说对了,他就是要让青田人感到特别,因为他们那里出了个刘伯温,本该加征的税都不加了。这事,会传到后世,成为美谈的。
刘基还要争辩,朱元璋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说说开科取士的事吧。”
刘基只得作罢,复又出班奏道,如今四海归心,天下已定,皇上恩准开科,这是天下士子众望所归的大事。而今江南贡院已修葺就绪,江南乡试可先行一步,随后他将密封考题呈上,恭请皇上圣裁。